出了黎明利刃,哈雷牵着马一路往西行。
    伊芙几度要下马查看哈雷的伤情,都被他拒绝了。
    两人一马走到英雄广场,湛蓝的脉冲光线从四根围绕英灵巨像的纹咒防御塔的顶端射向天际。
    哈雷停住了。
    「别下马,你从西门出去。」他说。
    跟我一起走。
    伊芙本来铁定了心,要拉着哈雷跟自己一起逃走。
    但这个念头,已经被斩断了。
    就在刚刚,被雪茉斩断。
    她不是傻姑娘。
    她更不瞎。
    雪茉……那个女人……
    在哈雷心中的位置,不一样……
    你让我活着逃。
    却要留下死在她的身边吗?
    伊芙嘴中发苦。
    「走吧。」哈雷催促了一下。
    「……你跟我一起逃吧。」到了最后,伊芙还是放不了手。
    哈雷摇头。
    伊芙跳下马,抓住哈雷的衣领,「忘了他们,忘了这里的所有事,跟我走。别人抓不到我们的。这个世界很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哈雷拍了拍金发少女的头,他过去从未靠伊芙如此之近,「你的命,并不是我一个人换来的。我走了,有人就得死。我不想让你死,同样,也不想让他们死。」
    「你要所有人都活,唯独不要自己的命……」伊芙鼻子酸酸地仰头望他,「你还有一个父亲啊。」
    「我这条命本来就保不住了。」哈雷笑,肌肉带动结痂的血块开始剥落,「如果有一天,你在路途中看到一个背着长刀的男人,拜托你告诉他,我为了战胜他,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修炼。」
    伊芙低头顶住哈雷的胸口,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什么拯救家乡,什么兵锋妖螳,这一刻,她全都不想要了。
    「记得吗,我们第一天刚认识的时候,你说话的声音也是这么小小的。」哈雷摸着她的头,「你当时站在奇皮的袋子里,就像一只可爱的小鸡崽。我不知道你见过没有,就是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弱弱的,想让人保护。」
    伊芙猛地抬头,眼中亮起希望,「对,我们去找奇皮,让它载着我们去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然而,她的双脚却离开了地面。
    「下辈子吧。」
    哈雷右手揽住她的腰,她是那么得轻,他一抬臂就把伊芙送上了乌云的后背。
    「答应我,要好好活。」
    「好,我一定会的。」伊芙憋住泪,点头。
    哈雷拍了拍乌云的脖颈,「以后就麻烦你多多照顾她了,乌云走吧。」
    但乌云没有动。
    它歪着头看着哈雷。
    它今天没有乱跑,没有乱跳。
    它表现得很乖。
    作为奖励,主人应该在掌心放一颗酸橙硬糖喂它。
    不,应该是一整盒酸橙硬糖才对。
    但为什么主人的表情是这样的?
    它不明白。
    「走啊!」哈雷喝道。
    乌云不高兴,两个鼻孔喷出白气,主人干嘛突然发脾气?
    哈雷一下子想通,乌云的性格和自己很像,吃软不吃硬。
    「你先护送这位少女回家,随后我再去找你们。这是个艰难的任务,我猜你一定完成。」哈雷轻声细语。
    当然能完成!
    乌云仿佛能听懂人话一般,骄傲地摇头摆尾。
    「那你就先走一步。」哈雷拍了拍乌云的身子。
    乌云欢快地迈蹄前行,而伊芙不敢再多哈雷看一眼,生怕自己克制不住留下来。
    乌云跑了一截,觉得没有主人在身边还是有点不适应。
    它跑几步,就回头看一眼,跑几步,就回头看一眼。
    「别回头,别回头……」哈雷盯着远去的身影,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少女与马消失在视线之中。
    「再见,伊芙。」
    「再见,乌云。」
    哈雷觉得鼻子堵得慌,他抽动了一下,然后说,「出来吧。我跟你们走。」
    他身后黑影之中,一个个黑斗篷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铐上。」萨迦大师发出命令。
    伊芙骑着乌云一路朝西门直奔,这个时间城门早已关闭,她不知道哈雷为什么让她来这。但他说的,她就会听。
    紧闭的巨大城门,好似高耸入云。
    夜明明已经深了,但门前却站着一排人。
    黄袍子。
    伊芙停住了马。
    「那小子,果然做到了。」高大的男人说,他双手缠满绷带,肩膀大大咧咧地披着一件军服,笑起来就像是一个地痞流氓。
    「他写信给我说,让我帮你出去。瞧瞧,临死前还会指使人。但没办法,谁让我欠他一条命呢。」
    顶着让迷雾流蹿进城的风险半夜开城门,那可是重罪中的重罪。
    这铜门城里,除了王爵大人以外,谁还能有此等特权,有这个胆子?
    当然就是他的儿子——贝奥·堡垒。
    「开门!」他吼道。
    巨大城门,发出「嗡——」的巨响,仿佛两尊巨人让开了一道缝。
    「临走前,我俗套地问一句。」贝奥虽然只是站着,但一米九多的身高,让他比马背上的伊芙并没有矮太多。他的双目炯炯有神,「你对哈雷那个天下第一大傻瓜,可是真心的?」
    「是。」伊芙没有躲闪贝奥的目光。
    「很好,那你永远都不要忘了今晚。怀揣对他的感恩之心,长寿地活下去。至于这里,别再回来了,你走吧。」贝奥说。
    突然,一道银色光芒划破街道,从远处直射伊芙的背心!
    那是一杆银色的长戟!
    一匹枣红色马疾奔而来,上面坐着一个红衣女骑手。
    贝奥一蹬腿,就跃在半空,另一条腿踢飞了长戟。
    乌云已经穿出门缝。
    「鼻涕,关门。」他落地时说。
    另一个黄袍子朝城墙上方打了一个手势,巨门合上了。
    女骑手从马上一跃而下,朝贝奥扬手就是一记耳光。
    她当然没有打中。
    「你放我出去,你放我出去,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女骑手要拼命地打他,但全被贝奥闪过去了。
    这个高大男人一圈胳膊,就把女骑手死死搂住。
    「冷静点。」
    「你放开我!」女骑手死命挣扎,却挣脱不了,贝奥没有看她,也知道她早已哭得梨花带雨。
    「你要是杀了她,哈雷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贝奥说。
    女骑手扑在贝奥的怀里嚎啕大哭。
    「他会死的,他会死的。」
    「唉,你们女人不懂的。这就是真正的男子汉啊。」贝奥面色严肃,他仍没有低头看怀中的女孩,其他黄袍子都自觉地背过身去,「哭一会就得了,虽然我不是什么正经家伙,但可从来没想过对小姨子出手啊。眼下要是被你姐看到,她会唠叨我三年。」
    「他又关回囚岁石狱了?」阴暗的办公室,一个人不请自来。
    「已经没有必要了,你觉得他还会跑么?」阴沉的老人坐在办公桌之后。
    「当然不。」穆大师自己找地方坐下,「我只是有些不痛快,想找人说说话。」
    「你找错人了。」萨迦大师低头看报告。
    「你已经把哈雷那小子培养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穆大师对无声的逐客令视而不见。
    「不,我没培养他。」萨迦大师没有抬头,「他天生如此。」
    「可我一点都不喜欢现在的他。为了一个陷害过自己的女人,挥枪与挚友决裂,简直就像是个混蛋。」穆大师作为监视者之一,他没有错过这场兵咒之决的任何一个细节,「但这不能怪他,该怪你。」
    「怪我?」
    「你明明可以调用三大学院任何精英,如果哈雷的对手是霍刚达德、莱森、无言,我或许就不会讨厌他了。但你只用黑刃四骑与韦德,连出场顺序都是精心安排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你真正的杀招是感情牌,你太想留住他了。」穆大师叹了一口气,「只可惜,那小子不是聪明人,却偏要耍酷。其方式让旁观者觉得蹩脚又寒心。」
    「我对你是否喜欢哈雷,毫无兴趣。」萨迦大师的视线仍没有从报告上挪开。
    「但,」穆大师口吻突然加重,「你在作假。」
    「你说我命令手下人放水?」萨迦大师反问,他并没有把这份指控放在心上。
    「不,恰恰相反,每一个人都尽了全力,没人对哈雷留后招。」穆大师说,「正是如此,哈雷的胜利才能让所有人信服,他赢得资格,替伊芙去死。」
    「这有什么问题?」
    「一切都是你事先安排好的。」穆大师不再绕圈子,「替伊芙去死,才是他唯一的活路。」
    萨迦大师从报告中抬头,盯着穆,「死就是死。」
    「哦,是么?」穆大师说,「以兽魂者之罪,将死于圣教殿的圣判。而若是以游骑兵杀人之罪,则要上的是军事法庭。同样都是死,处刑者却有着最本质的区别。」
    「那又如何?」
    「如果我没有猜错,下一幕的戏码,将是『偷天换日』。」
    「这就是你在凯洛罗卡面前邀功的手段,靠诽谤和诬陷?」萨迦大师从办公桌后绕到了前面。「你的推论中有一个最大的硬伤,兵咒之决,是哈雷为了伊芙提出来的。当时你也在场。」
    「伊芙,就是最妙的地方。」穆大师说,「仔细想想,她杀卢克陷害哈雷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漏洞百出。比方说,伊芙居然能将哈雷从囚岁石狱中救走。」
    「因为她一直隐瞒了自己的实力。」
    「不,我不是指她能打开囚岁石狱的纹咒回路。」穆大师看着萨迦,「我是好奇,囚岁石狱的位置罕为人知,她是怎么知道的,以及,她救哈雷的时候,为什么那么顺利,她是怎么绕过的守卫们?」
    「因为兵锋妖螳确实存在,所以她与卢克之仇应该是真的,可卢克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大师,真的就那么容易被一个学生杀掉?再有,杀掉卢克之后,她立马就去取兵锋妖螳,风险太大,她既然那么会算计,怎么会这么鲁莽?而事实上,她被三名黑刃四骑逮个正着。」
    「你问错人了。你该在她被哈雷送走之前,问清楚。」萨迦大师说。
    「我还以为在黎明利刃里你无所不知呢,凡是可疑之人,都不会逃过你的法眼,哈雷一度被你视为奸细,而一个企图杀人复仇的少女,就算再怎么掩盖,怎么可能不被你抓住蛛丝马迹?」
    「有话直说。」萨迦大师与这个平日里懒懒散散的男人对视。他很早就知道,那都是这个男人刻意的伪装。
    「她当时对哈雷说的故事,我想或许还有另一个版本。」穆大师不疾不徐地缓缓道来,「她中途的绝情,未必是出于本愿,而是有人责令她离开哈雷。但没人想到,哈雷居然是一个兽魂者,圣教殿要取他的命。有人要救他,于是一场交易孕育而生。」
    「我猜报酬大概就是卢克的命,以及将来有一天解救她的家乡吧。伊芙对哈雷本就有情,双方一拍即合。所以,伊芙在这件事里,担当的与其说是一个『陷害者』,不如说是一个『诱因』。让哈雷必须发动兵咒之决的诱因。」
    「她背负骂名,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为了她跟好友决裂,又无法诉说真相。这一趟兵咒之决,她心中的痛苦与煎熬,不输于任何一个人。」
    「她报了仇,夺回半副家传宝,她还活着,一切都很值得。」萨迦大师说。
    「哈雷也不会死,不是么?」
    「没错,他不会死。」
    萨迦大师朝穆逼近。
    「别紧张。」穆大师笑了,「舍不得哈雷死的人,可不止你一人啊。我可是第一个发掘到他的才能的人。」
    「我无法信任你。」
    「你当然可以不信任我。」穆大师说,「但没有我,你还真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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