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蔚来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事。小妖们绞尽脑汁,想了一夜的自以为无懈可击的劝慰的话,全部都白费了。因为木蔚来忘记了所有的人和事,包括他自己。
    几日下来,没见他哼过一声,也没见他笑过一下。他总是静静地倚在窗前,呆呆地望着那湛蓝色的忧郁的天空,若有所思。
    无论如何,人能活着,始终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对一个死而复生的人来说。
    回收厂的群魔血浴之战后,天元市的妖魔鬼怪一下子又全都隐遁起来。夏雨生已经返回学校,继续他的学业;若叶已经彻底与火魅集团断绝了关系,可是一时半刻,又改不了旧习性,他依然是社会上的一个小混混,一个妙手神偷。不过现在的若叶有了新的志向,他要“劫富济贫”。
    依然是魔气冲天的天元市,却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而这种平静,仍是很不寻常!
    冥界与人间界的通道仍在切断中。这种平静,是暴风雨来临的平静。而这种平静,却为那个好不容易才复活过来的身子仍虚脱得弱不禁风的人,带来了休养的宝贵时间。
    每天有很多人类和妖怪朋友来探望木蔚来,包括夏雨生和若叶。
    “蔚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夏雨生每次望着木蔚来,内心都是矛盾着。木蔚来现在之所以能如此平静地与他相处,是因为他已经忘记了。如果,有一日,他突然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那时他还能如此平静地面对自己吗?夏雨生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回收厂里发生的事!有一次,看着浴室里镜子中的自己,夏雨生都厌恶憎恨得一拳打过去,将镜子砸碎。正是自己这个身体,将他的朋友毁了……
    至于若叶,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没有夏雨生那么沉重。失忆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人还在就好。活着就是希望。若叶就是这样的乐天派。更多的时候,他来这里是为了医治自己饿肠咕咕的肚子。
    长风山别墅的食客越来越多,除了若叶,还有小妖狐冬冬……每天客人络绎不绝的,好不热闹!有朋自远方来,不变乐乎?这个伤风哀雨的屋子,因为主人的复活,而一下子变得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朋友们在木蔚来耳朵倾说着纤纤的细语,而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依然望着那一抹忧蓝的天空发呆。
    就是他这个三魂不见了七魄的样子,把小妖们都吓坏了,更加细心地好生照料着,却又于事无补。忘记,是治疗心灵创伤的最好的药。
    这种状况,就是莱恩医生所说的后遗症?自己的丈夫不再认得自己,失落之余的冰绫,竟然也有种莫名其妙的轻松。
    “这样的你,可以不用再背负着伤痛而强颜欢笑的活着,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冰绫偎在木蔚来身后,伸出玉手捋起那一缕黑亮而细长的头发,用木梳轻轻地替木蔚来梳理着头发。如丝般的青丝在梳隙间滑过,就像流逝的时光。
    也许记忆可以消失,时间可以消失,但是感情仍是坚若磐石无转移。木蔚来蓦然一回首,朝着冰绫微微一笑……
    那笑容淡淡的,纯净得一点杂质也没有,他只是单纯地开心地笑着。青丝披落,拂到柔软的唇边,只听得他轻轻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冰绫……”
    或许,他只是无意识地轻吟着;或许现在的他,并不知道这名字对他的意义;或许他永远也不会想起来……然而,这一声轻唤,足以令冰绫激动得木梳落地。
    就算魂飞魄散,就算失去记忆中的所有,冰绫这名字,已经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那个历尽沧桑的蓝魂之上。
    她紧紧地搂住木蔚来,一串如珍珠般晶莹的泪水潸然落下。木蔚来只是茫然地任由她揽抱着,并不理解那串湿热的泪水中饱含的辛酸与凄伤。
    小白呢?
    他依然守护在他的主人身边。他更多的时候,是以白狐的形态出现。雪绒般的狐毛又柔软又舒服,还有一种温暖的安全感,令木蔚来非常依恋。
    于是,抱着白狐坐在窗畔眺望着缈茫的蓝天白云,成了他最经常做的事,不时用手轻抚着白狐的脑袋。这是他以往习惯性的动作,即使失去记忆,这个习惯也不曾改变。
    却是这个温柔的小动作,令白狐沦陷,生生世世,都心甘情愿成为这个人的宠物。仅仅是宠物,就已经足够了。
    宠物要有宠物的范儿,于是白狐第一次鼓起勇气,学着小狗的样儿,去舔了舔主人那光滑得像鸡蛋般的精致脸蛋。最是主人一低首的温柔,轻轻亲了白狐一下,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令白狐惊惶失措,一张毛绒绒的小狐脸像被沸水滚烫了一般,涨得通红!“呼啊!”一惊,从主人怀中蹿开,心跳如小鹿乱撞。
    失忆的主人更会开玩笑?
    腾空翻了个漂亮的跟斗,四肢轻轻落地,不拂动地面的一粒灰尘。白狐再次回首,却看到主人茫然的望着自己,那一弯清澈如水般目光中,有着以往那种令人怀念的熟悉的温柔。于是,白狐摇了摇尾巴,又回到主人的怀抱中……
    如是此般,这种平淡而温馨的生活又过了十日,眨眼间,就到了哥多红狐族人一年一度的舞祭盛典。
    月圆之夜,盛装的红狐族人在野草芬芳的郊外,举行着狐族的圣典。狐腾圣柱屹立,舞台高筑,桌台围席一圈,美酒佳肴陈列,香味垂涎;灯火通明,曼妙的红狐奏乐响作一片。嘉宾席上有来自长风山别墅的客人们。
    向来好酒贪吃的小妖们,早就像饿鬼投胎,对席上的美食是狼吞苦咽,连连称赞,人间极品。舞祭还没正式开始,这些小妖们每只已经吞下十份红狐族人的食物的份量,何谓一吃惊人。
    也许对这舞祭唯一不满的地方,就是服饰。这红狐族人,自己疯魔就罢了,不但全体族人不论男女老幼,统统穿着整齐划一的服装,而且还要求客人也要跟他们穿得一模一样!
    “叮叮当当……”脚铃缭动,一袭白衣飘落在舞台上,即兴音乐的节奏随即改变。在台上担当舞祭师的是红狐族中,最年轻最美丽的女孩——冬冬的姐姐静秋。但见她手中红影一闪,半月红扇伴随着她那曼丽多姿的身段,在传统风情的狐族音乐中飘飘起舞。
    红狐族的月祭扇子舞,的确是人间一绝,而静秋的舞姿更是赢得了一片掌声。良辰美景,花前月下,美酒佳肴,曼乐绝舞,何偿不是一桩赏心悦目,快乐逍遥的乐事?
    狐族长老也不忘向第一次参与舞祭的长风山客人们讲解这风俗的由来。
    狐族之神红狐姬的儿子灵音被魔王狮帝吞噬了魂魄惨死,红狐姬夜夜对月哭泣,闻者落泪。直至天人五衰,元神泯灭,红狐姬依然放不下对儿子的思念,一缕残存的意念,便是在每年灵音死忌的月圆之夜,对月空泣。
    为了安慰仙去的狐神,哥多的红狐族人,便在每年红狐姬出现的月圆之夜,举办盛大的舞祭。因灵音善跳扇子舞,族人便以扇子舞祭之,并一律穿着灵音跳舞时的那种服饰。红狐姬看到如幻似真的扇子舞,以为灵音再世,便不再悲伤的哭泣。
    小白才不管这舞祭有什么背景,他只在意他的主人。
    也不知道,一时默不作声的木蔚来,到底有没有听懂狐族长老讲述的舞祭传说,只见他入神地看着台上静秋的舞蹈。
    “主人,你该不会是失忆了,就移情别恋那个女人吧?”因为木蔚来苏醒的这十多天以来,小白是第一次看到他的主人除了专注于蓝天白云外,去关注其他的事物。而且,那个入神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小白想是这样想,嘴巴上却不敢说出来。
    木蔚来突然朝舞台的方向轻轻地笑着,其实他是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景象。——传说中的红狐姬就坐在舞台上,静静地观赏着静秋的扇子舞,用一种母爱慈祥怜爱的目光……
    好像除了木蔚来,其他人都看不见红狐姬,于是小白就真的以为,他的主人对静秋有意思了。
    “晃当——”脚铃断,红扇落。静秋一个旋转的动作失误,摔倒了。音乐嘎然而止,四周鸦雀无声,族人都惊悸得不发一声!
    红狐姬如梦初醒,又沉沦于痛失爱女的悲伤中,又开始悲伤的哭泣……凄厉的哭声,声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族人再加惊恐。软坐在台上的静秋更是吓坏了。刚才那失手一摔,是扭到了脚筋,现在的她再也跳不起来!这可怎么办?
    寂静之后,是一片吵杂的混乱。
    如果,你看到一位悲伤的母亲的哭泣而无动于衷,那是罪过。
    “主人,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小白正想带木蔚来走,那知刚才还坐在席前的木蔚来,已经不见了!
    小白这一惊非同小可!
    突然又一片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至台上。
    木蔚来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台上,他轻轻拾起地上的红扇子……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的时候,木蔚来竟然开始跳起扇子舞!那是静秋刚才跳的扇子舞,他看了还不到一遍,就会了!这个还不算是令人惊讶的地方,木蔚来接着静秋继续跳后,红狐姬的哭声静止了。
    红狐族人的传统服饰,穿在木蔚来身上,别有一番迷人的风韵。亮泽细软地黑长用红锻带高高扎起,令本来就完美的脸显得更清秀。内穿对襟直领红长襦,外披白绸云水袖长衫,腰若流纨素,起舞弄清影,如白鹇飞翔,行云流水,轻灵飘逸,精妙世无双!
    “奏乐!奏乐……”惊魂未定的族长老马上提醒同样惊得呆若木鸡的乐手们。
    音乐起,扇舞翩。舞祭的气氛又一派安康祥和。红狐姬又静静地坐着,用慈祥而温柔的目光地看着起舞的木蔚来。
    “大哥哥好棒哇!”冬冬鼓掌。
    “木公子真是风华绝代!”
    赞誉似乎美不胜数。那个丧失记忆,意识浑沌的蓝魂,无意间的舞蹈,又不知孚获了多少红狐女子的芳心!
    虽然不知道,木蔚来是怎样做到的,但是这个月圆的舞祭之夜,又一次令红狐族人毕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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