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和李大红不是好东西,这是班里谁都知道的事。
    可没有人敢惹他们,因为他们深得钱卫红的欢心,又睚眦必报。
    这次报复注定会是件孤独的事。
    盛慕槐不在乎王明和李大红事后能不能猜出是她做的,重要的是不能落人口实。
    好在这天是学校每月规定的大扫除日,全校学生都被分配了清扫区域,这给了盛慕槐行动的好机会。她借口上厕所从校道回到了教室。
    大家都在学校的各个角落劳动,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空气里静悄悄的飞舞着尘埃。王明和李大红的桌子上照例摊的乱七八糟,两只英雄牌钢笔躺在所有杂物的顶端。
    王明的父亲是教育系统小领导,买得起这种钢笔,而李大红的父亲曾经当过全县先进工人,这只钢笔曾经是给他的奖励品,他又将它转送给了最喜爱的儿子。
    可惜两个人并没有用它来学习,只是用来炫耀自己和骚扰同学。
    盛慕槐将教室前门后门关上,拿起两人的钢笔走到自己的座位。她把藏在桌肚里的木笔筒拿出来,快速扭开钢笔身子,每支钢笔都吸了两滴毒藤汁。这剂量不大,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却足够让两人受苦几天。
    刚刚把两只钢笔装好,她忽然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然后一个人说:“谁把门还给关了?”
    是王明。盛慕槐心尖一下跳到了嗓子眼,攒着两只钢笔弓身躲在了课桌椅后。
    “哈哈,王明你有没有看到孙从军的脸?黑得跟鞋底一样了。” 李大红笑着说。
    “别说废话,我当然看到了。他就是欠的,谁叫他和盛慕槐一组,还和周青蓉说话?” 王明想到刚刚的恶作剧,得意地说。
    “他可气死了。你说不就捉了两条毛毛虫放到他衣服里,他至于吓得跳起来吗?”
    “他还叫从军呢,我看他就跟个娘娘一样,以后我们都叫他孙娘娘。” 王明说。
    “就这么办!孙娘娘,孙娘娘,王明你真是个天才,哈哈哈哈哈!” 李大红发出了跟弱智一样的笑声,又说,“这样,我们拿根粉笔在他书包上写上孙娘娘,等他背起来所有人都能看见了。”
    “用粉红色的笔。” 王明说。
    盛慕槐听到这话,捏紧了拳头,恨不得给这两个小畜生的钢笔里再灌点毒藤汁,但是她一动不能动,还要祈祷这两人既没有发现她,也别发现自己的钢笔不见了。
    一阵窸窸窣窣,王明和李大红把孙从军新买的书包画得乱七八糟,然后一边窃笑一边出去了,还不忘把门关得震天响。
    他们一走,盛慕槐立刻起来把钢笔摆回原位,拿起黑板上的抹布对着孙从军的书包胡乱擦了一通,但是上面的字迹只是模糊了一些,痕迹还在。
    看来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清洁干净了,为了不节外生枝,盛慕槐只能离开了教室。
    小跑回到指定区域,孙从军拿着一把柴草扎的大扫把低头猛扫,理都不理她。盛慕槐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叹了口气,也只能埋头干活,他们组的效率反而成了最高的。
    好不容易清扫完学校,回到教室听钱卫红训话20分钟,大家熬到了放学。
    孙从军一背起书包,王明和李大红就揪住他的肩带大笑了一通,把那书包上模糊的字迹展示给全班同学看,一边说:“喂,孙娘娘,你这么着急回家干嘛?等着给皇上喂奶呢?”
    班上其他同学也跟着起哄,朝孙从军叫起“孙娘娘”来,一时间教室里充满了愉快的气氛。
    孙从军憋得满脸通红,挣脱了王明和李大红,在全班同学的大笑声中快步跑出了教室。
    王明和李大红见状,和左右同学又开了几个玩笑,才满足地收拾好书包,慢悠悠回家去了。
    盛慕槐在教室后面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反应。两个小坏蛋会得到哪怕一丁点儿教训吗?一切只能看明天了。
    ***
    盛慕槐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又一次进入脑内那个全黑的界面之内。
    闪着莹莹幽光的屏幕右下角,显示出一个大大的100。盛慕槐不分昼夜的听了那么多天戏,四出戏的唱腔都能背下来了,终于攒够了换《阴阳河》的积分。
    辛老板,我来了!
    盛慕槐熟练地在搜索栏里输入辛韵春三个字,点开阴阳河,这次系统终于弹出了不一样的提示:
    “本剧需要消耗100积分,点击确认即刻兑换。”
    盛慕槐点击了确认,100变成了0。
    黑色的屏幕随即出现了色彩,盛慕槐仿佛被吸进了一个闪光的数据流中,只一瞬间,她就坐进了一个跟剧场一样的地方,正前方是舞台,后面悬挂着绣着白羽凤凰的丝绒堂幕,台边一块牌子上用浓墨书写着“辛韵春阴阳河”。
    竟然还是实景观看,消耗了积分果然不一样。盛慕槐既满足又兴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场门。
    《阴阳河》这出戏演的是外出行商的丈夫张茂深一天来到一个阴阳交界的地界,在阴间一条大河边,竟然看到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妻子李桂莲变成了一个鬼,在河边辛苦挑水。
    辛老板扮的就是这个女鬼。这场戏是辛韵春二十岁时出演的,盛慕槐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年轻娇艳的辛韵春。他有一双清亮无比的眼睛,里面含着一汪幽怨的冥泉,高挑的鼻子下是樱桃小口,满头亮晶晶的首饰都不能夺走他分毫的容光。
    李桂莲既然是一只鬼,脚步就要飘忽不定,忽前忽后,辛老板踩着巴掌大的跷鞋,走着花梆子步,本来就修长的身段在绣花白衣白裤里显得更加婀娜。
    他的肩膀上还挑着一只扁担,扁担两端做成龙头的模样,下面分别吊着两个十分沉重的彩色八角龙头垂穗水桶,桶里燃着一截蜡烛。
    鬼火幽幽,他却运步如飞,双手不扶担子,仅用肩膀的巧劲就能让那水桶和扁担牢牢地固定在身上,柔顺的穗子随着他的身法有规律的左右摆动,一丝儿不乱。
    他的八字圆场走得好极了,单腿下蹲又稳又轻松,双手将扁担举在空中旋转时,那沉重的担子仿佛只有三两轻,当真是身轻如燕,和鬼魂一样没有重量。
    盛慕槐看着辛老板极高难度的技巧,听他娇柔甜润的嗓音,在看他那比女人还美艳三分的扮相,简直沉醉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现在无比明白民国那帮人捧角儿为什么那么疯狂了,如果她生在民国,只要在台下看过一场这样的演出,就永远不会对辛韵春忘怀。
    以前她总恨自己没有和辛老板生在一个年代,可即使现在穿越到四十年前,也难觅斯人芳踪。辛老板最终的去处是个谜。而到了21世纪,也在无人继承辛派绝学了。
    如果可以,只要可以……盛韵春心里燃起了一个如蜡烛般小小的却分外坚定的火苗,她要把辛老板的这些戏都一一解锁,然后在把它们全部学会。
    她不敢自大的说她能把辛派重现出来,她只想圆自己、或许也能圆饱受磨难的辛韵春一个遗憾。
    压根没有师父,却想复原一个流派,这想法十分疯狂。但是有这个脑内京剧系统,盛慕槐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了几分自信。
    盛慕槐正在给自己立宏大的愿望呢,肩膀却被人轻轻拍了下。
    “丫头,丫头,醒醒。” 爷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盛慕槐立刻退出脑内系统,爷爷那条熟悉的红疤出现在眼前。
    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眼眶湿润着,呆呆地看着爷爷。
    “怎么了,这孩子,怎么人都呆住了?” 盛春摸她脑门,似乎下一步就准备掐她人中了。
    “我没事。” 盛慕槐这才回过神来,摸了摸鼻子,有种被家长撞破秘密的尴尬。
    “怎么呆头呆脑的,是不是下午打扫学校晒中暑了?于学鹏那里有金银花,我去要点来给你泡水。”
    “爷爷,我真的没事,刚才是在想事情呢。” 盛慕槐拉住爷爷的手说。
    “你坐着,等下要一口气全喝完。” 爷爷才不管她说的,出门给她找金银花泡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阴阳河有一张程砚秋的剧照,我放在微博了~大家可以感受下
    第9章
    盛慕槐一口气喝完了爷爷给端来的金银花水,把水杯放在桌上,问他于笑兰的戏改得怎么样了。盛春告诉盛慕槐,于笑兰是挺有天赋的年轻人,这两天进步也很大,但是原来已经耽搁了太久,可惜了。
    盛慕槐点头,笑兰姐在过去演的都是现代戏,直到1976年她从县京剧团的小京班里回来,才跟着团里的老艺人重新学习传统戏。但有些固定的模式已经在她脑海里形成,无法改变,而很多东西也确实落下了。
    比如说刚才在《阴阳河》里看到的跷功,于笑兰就不会。其实别说于笑兰了,这种绝技从建国后被废除,到了现在,几乎已经失传。盛慕槐前世也只是在b站看到过台湾老艺人的教学视频。近年来一些年轻的京剧演员试图恢复这门绝技,但效果并不是很好。
    要想恢复辛老板的戏,学会跷功当然是不能少的。于是盛慕槐试探着问:“爷爷,你在旧社会肯定也看过戏,你知道跷是什么东西吗?”
    “跷啊,” 盛春眼睛仿佛看向了很远的地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当然知道了。”
    “那您给我说说吧。” 盛慕槐怕盛韵春不答应,拉着他磨白了的蓝色旧布衣的袖口说。
    “跷啊,就是花旦、刀马旦、武旦演出时绑在自己的脚上,模仿古代女子小脚的工具。穿上跷,演员的身材能更加修长,而且走路自然就能迎风摆柳、轻盈无比。别小看这双鞋子,上面全是演员的血和泪,真要吃大苦头才能练出来。解放后跷功就被废除了,现在也没人再练啦。”
    那小小窄窄的两块木头,曾经支撑起多少精彩绝伦的表演,可那些表演现在都成了绝唱,不会再被人提起了,或许也不会再被人记住。
    盛春眉梢眼角的皱纹里都带着落寞。
    盛慕槐早听说过跷功有多难学,就跟跳芭蕾舞一样,脚不磨破几层皮,不变形,不长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老茧,是练不出来的。
    可辛韵春踩跷就像是踩了风火轮一样,能那么举重若轻。
    辛老板曾经够多么火,15岁就挑班“春笙社”在全国巡演,场场爆满,爷爷一定听过他的名字。说不定爷爷也曾经在现场看过他踩着跷的演出,甚至在后台与他有过短暂的交流。
    这样想着,盛慕槐压抑不了激动地心情:“爷爷,你以前看过艺人踩跷演出吗?你知道辛派吗?就是杏花雨和辛韵春……”
    乓一声,桌上的搪瓷杯被爷爷的手给碰倒了。盛春将水杯扶起来,盛慕槐第一次注意到爷爷的手指纤细修长,年轻时肯定是一双很好看的手,怪不得爷爷能拉出这样好的音乐。
    “那个辛老板……”
    “我没看过辛韵春的戏。” 盛春说,脸上恢复了平静,“但他师父杏花雨的戏我是看过的,他是那个年代直到现在最好的花旦大师。”
    他帮盛慕槐把台灯调高了些,站起身:“好了,我要走了,于笑兰还在院里等我排练。你等下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出来告诉我,知道么?”
    盛慕槐点头,目送爷爷出门。
    ***
    第二天去上学,王明和李大红果然双双请假了。
    盛慕槐心里高兴,虽然是个治标不治本的小报复,也出了她心里一口恶气。这两个人嚣张了这么久,总算是有点报应。
    学校清静了,家里就有点儿紧张。随着怀下镇第一场演出的临近,每个人都绷紧着那根弦,既想有个好成绩,又怕砸锅。
    凤山京剧团里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先生都说于笑兰唱的很不错,经过盛春一调整,很多地方都对味儿了。但是于笑兰毕竟不如周文素出名,小镇里的人究竟喜不喜欢她呢,大家心里都没有底。
    终于到了剧团演出的那一天,可爷爷竟然把盛慕槐锁在了家里。一是明天还要上课,不久就要考试,盛春要让盛慕槐收收心,二是他心里仍旧不愿意让孙女过多接触戏曲。
    盛慕槐极力申诉,盛春一句“你期中考考到全校第一我就不锁你” 把她打发了。
    盛慕槐在小屋里冲门外喊:“爷爷,说好了,我考第一你就不能阻止我学戏!更不能阻止我看戏!你不能反悔!”
    盛春自顾自调弦,没搭理她。旁边于班主笑着说:“盛老师,我看槐槐是个学戏的好苗子,起码扮相就好看,孩子喜欢该培养她的兴趣。”
    盛春瞥了他一眼,也没搭理他。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凤山京剧团的人排成两队出门,在队伍末端的王二麻对凌胜楼说:“师哥你听,槐槐还在拍门呢。要是她真能学戏就好了,我们不就多了个小师妹,我也能捞个师哥当当了。”
    “学戏要吃很多苦,她吃不了这个苦。” 凌胜楼说。
    “也对,我们都是没办法才来学戏的,她爷爷对她那么好,她干嘛要来受这个罪。” 王二麻说。
    凌胜楼点头,比往常更沉默了些。
    ***
    据说凤山京剧团当晚大获成功,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小镇上,第二天到处都能听到人们谈论那天的演出。
    就连盛慕槐的班上都有人讨论。
    一个同学骄傲地用夸张语气说:“我看了那天的戏。那个番邦公主漂亮得不像话,脸又小又尖。你们是没看到,她一套白裙子一套红裙子,上面绣了好多花和大孔雀,我一辈子都没看到这么好看的衣服。”
    “你才几岁啊就说一辈子。三年级的小孩儿果然听不懂,只会看衣服。” 盛慕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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