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地狱般的校场之内,横七竖八躺着几百名弓弩手和骑兵的尸体,四周都是焦臭的味道。
    一只不怕死的乌鸦自梧桐树上盘旋而下,啄食着地上的尸体,刚刚吞下了眼珠便“嘎”的惨叫一声,扑搭着翅膀死在了地上。
    半空中鸦群盘桓不去,却再没敢冒死来吃人肉的。
    “呵,苏楼牧到死也要拉上一群垫背的呀!”
    用一方湿帕捂住口鼻的魏九渊踢开几具面色紫青,死相难看的尸体,缓缓走上前去,抬头看着那块被铁枪穿刺在半空中的焦炭,冷冷说道。
    “苏婳几次三番背叛楼主,死有余辜!”
    史胜不敢近前,只站在远处,用湿布捂着口鼻接话。话虽这样说,想起那个姓苏的妙人儿,未免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魏九渊的目光缓缓从那堆焦炭上收回,他面色凝重,许久才对史胜命道:“派人悄悄把苏楼牧葬了吧,不要让太子知道是苏楼牧杀了这些弓手。”
    史胜点头应承,他知魏九渊的用意,若是慕容拓知道这些人是死于十三楼楼牧之手,还不知心里会想些什么。小太子自从娘胎里生下来就是个极其多疑、极其没有安全感的人,偌大一座太子宫中,竟没一个他所信赖的人。就连身边服侍他的内官宫女,家人也都悉数被迁往了玄阳城,专门在城郊建了一座村子,由专人看管,实为人质。
    史胜带着几名心腹手下处理苏婳尸首时,魏九渊缓缓行出校场,策马向渡口驰去。渡口处,三艘楼船已整装待发。大旗猎猎,气势恢宏。
    这些楼船原本是藏在凌波居以东的避风港中的,只可惜那日花不枯挟持了太子,无法正面相抗,若不然,大船早就破浪而出,将那一只只木筏碾成碎片了。
    三艘楼船,以凌绝楼楼牧皇甫铮所在的那艘为旗舰,分别搭乘着十三楼和龙羽卫的人马,此时正迎风杨帆,只等慕容拓一声令下,便会寻着冷凌绘制的航线图,劈波斩浪驶向温泉镇。
    初升的朝阳从东方缓缓跃出了水面,岸边,坐在步辇中的慕容拓打了一个哈欠,看了魏九渊一眼,点了点头。
    魏九渊有伤在身,不能亲去,多少有些遗憾。见太子发令,骑在马背上的他挺了挺脊背,高声命道:“开拔!!!”
    皇甫铮得令,跟身边的李杜互递一下眼色,向近前的水手重复道:“殿下有令,开拔!!!”
    号角响起时,绘着十三楼楼徽的主帆升了起来,手腕粗的缰绳被灌满了江风的大帆扯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铁锚一起,三艘楼船并列驶出,背对着那一轮红彤彤的朝阳,向着西边驶去了。
    “希望魏大人的十三楼这次能把那小子的脑袋提来见我。”
    “是殿下的十三楼……”魏九渊赶忙弓身插话。
    慕容拓冷笑着拉了拉衣衫,未等魏九渊说完,又继续道:“武林大会已经结束,这边也没什么意思了,明日便起驾去中京城,到皇宫里向父皇母后问了安,休整几日便回玄阳城。”
    “谨遵殿下圣令!”
    魏九渊下马接令时,慕容拓的步辇已经调转了方向,慢悠悠向着四象城内行去,只远远抛下一句话来:“听说魏大人要留在这里寻找常楼牧,若是找到了,万不能自作主张给杀了,带回玄阳城一起来见孤才好!”
    “是!”
    魏九渊高声领命,现如今常牧风对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是死是活本无大碍,他之所以选择留下来,为的是找沈雪吟,二十多年前沈鳌犯下的那场血案,早就该血债血偿了。
    望着太子仪仗进了城门,消失在了四象城中,魏九渊捂着胸口,缓缓站起身来,在他身后,顾宅外原本搭着擂台的地方,十三楼的人已将几百具尸体堆成一座山丘,此刻,正泼上火油。
    轰的一声,大火与黑烟一同蹿出,不时便会将那些早已有些腐臭的尸体烧个精光。
    魏九渊重新上马,朝着凌波居驰去,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把伤养好,杀了自己一家八口的仇人之女,必要手刃方才解恨。
    原本热闹非凡的四象城,如今一片死气沉沉,四象城里的居民大都与顾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顾冷杉已死,全城戴孝,却没人敢哭,仅是因为慕容拓讨厌哭声。街上随处可见披麻戴孝的路人,他们面色沉重,默默地行在两旁,地上到处都是随风飞舞的纸钱,头顶鸦群盘旋不去,气氛着实诡异。
    “唉~”
    魏九渊长叹一声,拉低了斗篷,遮住了面堂。
    四象岛并不算大,如今他已派出多路人马去西面山林之中寻找常牧风和沈雪吟的下落,想来,不久后便会有消息传来。
    这边厢,慕容拓的步辇已经进了顾宅,他在别院内下了步辇,站在院子里逗了会鸟儿,觉得倦了,打算回房小憩片刻,推门进房后,却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常楼牧!?”
    慕容拓惊呼出口时,身边的侍卫已经一拥而上,冲进屋内,将坐在床边的常牧风团团围住。
    常牧风披头散发,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顾盯着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段非烟,也不跪拜,背对着慕容拓说道:“殿下能否救我和段姑娘性命?”
    慕容拓微微一愣,待看清躺在床上的段非烟双目肿胀流脓,气息微弱,常牧风也是勉强支撑后,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使了个眼色命几位侍卫退下后,向前一步,轻笑道:“随行的御医倒是带了几个,可不知我今日救下了常楼牧,你又如何报答,我又怎能信你?”
    慕容拓说话时,想起了昨日魏九渊猛转身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太子少傅曾经说过的,刀子磨得太快,容易伤到自己。
    见慕容拓的话有缓,常牧风眉头紧皱,又深情地看了段非烟一眼,下定了决心般,转身噗通一声跪在了慕容拓面前:“殿下若能救段姑娘性命,自此以后鞍前马后绝无二心!”
    “哼哼,有没有二心若单凭一张嘴,常楼牧也未免太看轻本殿下了!”
    “那殿下想要什么?如何才能信我?”常牧风语气焦急,如今,自己身受重伤,段姑娘也徘徊在鬼门关外,外面沈雪吟又苦苦相逼,除了魏九渊,能救自己的恐怕只有慕容拓了。
    见常牧风语气真切,慕容拓上前一步,装模作样地将他搀扶起来,看向了躺在床上的段非烟:“常楼牧心疼段姑娘,这点孤也知道。不过,四象岛上缺医少药,段姑娘伤势又重,万一有个闪失,常楼牧岂不伤心?”
    常牧风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心下一横道:“还望殿下大发慈悲,将段姑娘带回玄阳宫中医治!”
    见他这般上道,慕容拓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行至一边,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常楼牧曾为孤立下汗马功劳,孤自不能推辞,不过,孤本意是想让你做武林盟主的。”
    “属下办事不利,还望殿下惩戒!”
    “罢了罢了,现在大半个武林都没了,做那有名无实的盟主又有何生趣”,说到此,慕容拓品了口侍女刚刚倒好的温茶,斜眼看了一下常牧风:“孤便答应你,先找御医帮你们二位保命,明日我回中京时把段姑娘一同带着,待回到玄阳城再好生调养。”
    说着话,慕容拓又把目光转向了门口的一名侍卫:“去,把御医请来!再命人在顾宅内收拾出另外一座别院来,收拾好了,把这位段姑娘送到那里医治。”
    “叩谢殿下隆恩!”
    常牧风强忍伤痛,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慕容拓赶忙来扶,将其扶到椅子上后,在侍卫的印象中,那还是太子慕容拓第一次如此“礼贤下士”,以前,就算魏九渊身受重伤,慕容拓却是连座都不赐的。
    此时,已有御医和宫女听传进屋,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高烧不退的段非烟扶起来,出了屋向新收拾好的别院走去。常牧风又千恩万谢过慕容拓,抱拳正对着他,缓缓退了出去。正欲转身跟上那两位背着段非烟的小太监,却听屋内的慕容拓又低声唤了句:“常楼牧?”
    常牧风连忙回身,看见慕容月缓缓走了过来,抬腿跨过门槛后,勾了勾手指,示意常牧风附耳过去。
    常牧风听命近前时,听他幽幽说道:“常楼牧难道仅仅只想当一位小小的楼牧,时时刻刻受魏九渊钳制吗?”
    常牧风听的一愣,低头看向慕容拓的锦靴时,嘴角不禁露出了一抹邪笑。
    其实,就算慕容拓未曾亲自开口,他也早就想好要把段非烟送入玄阳宫中做人质了,一来,可以保证段非烟逃无可逃,二来,也能让慕容拓对自己放心。
    与十三楼上下经营多年的魏九渊相比,常牧风这把刀子的确更顺手些。
    又何况,是他亲手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了慕容拓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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