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两座的擂台又被撤去一座,只余下东边的那座,擂台上站着顾恒、半禅大师、郑雁秋以及眉山派一位广袖长袍使拂尘的女道姑。
    此时,却听身后马蹄声响,众人纷纷转身看时,才看见从顾宅内行出了两队人马,行在最前面的领队手中挑着一杆金黄色大旗,上面金线刺绣着的是慕容皇家的团龙族徽。金色大旗之后是几面十三楼的楼旗,众星捧月般恭维着慕容拓的符节。
    “驾,驾。”
    “十三楼办事,众人回避。”
    几声大喝过后,两队人马已把围观的人群撕开一条两丈有余的人缝,马上的骑兵又每隔两米立在人前,手中长枪一横,转瞬间已形成两道人墙。此时,却又有一队穿着七彩罗裙的宫女,分别端着金银两色铸造成仰莲模样的铜盆,勾起纤纤玉手,撩出盆里的清水,一丝不苟地为地面净尘。两位宫女净过了尘,对面又有四名穿盔披甲的大汉抬着一卷厚重的赤红色驼毛地毯呼哧呼哧地奔了过来。那四个人个个身高七尺有余,皆是虎背熊腰,却被那卷地毯压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如此看来,那又厚又长的驼毛地毯少说也有三四百斤。
    与此同时,几十个黑影也迅速地跳到了顾宅以及周边建筑的高处,他们个个身穿鱼尾箭服,手持长弓,动作轻捷迅速,如一群雨燕悄无声息地落在房檐上。眨眼间,几十名神射手手中的弓箭,已经对准了身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眼睛眨也不眨,只盯死了任何一个似有异动的江湖人士,那些人若对太子有非份之举,他们手中的翎羽箭便会将其射成一只铁刺猬!
    “太子到了。”
    “十三楼也来了。”
    人们议论纷纷时,却见顾宅内又行出一匹乌黑的高头大马,马上之人不是别的,正是十三楼楼主魏九渊。他穿一身堇色长袍,胸口褐黄色的麒麟虎虎生威,脚踏红色火云,与他的主人一样,眼中具是睥睨。
    四位大汉见魏九渊行到,沉喝一声,一齐发力,将肩上的地毯向上一抛。
    魏九渊稍一俯身,已把那卷几百斤中的地毯抓在手中,顺势向前一扬,地毯竟迎空呼啦啦向前铺展开去,几百斤沉的地毯在他手中仿佛变得轻若蝉翼,众人唏嘘间,已经铺在了刚刚净过尘的土路上,直展到了那座早就搭好的高台脚下。
    “魏大人果然好功夫!”
    “什么魏大人,阉贼一名罢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却都不敢大声,唯恐被十三楼的人听到。
    此时,不知何时策马行到了魏九渊身旁的一位小太监手中拂尘一扬,搭在臂弯处,大声宣道:“太子驾到,众人行礼!”
    话音未落,众人纷纷行礼,却因身份各异,又不曾排练过,施出的礼数也各色各异——有的单膝跪地、有的双手抱拳、有的合掌默念、有的匍匐在地高喊千岁。
    “切”。
    燕戈行冷冷一笑,师父从小就交代过他和师兄,大英雄跪天跪地跪师长父母,据说那慕容拓跟自己年龄相仿,又有什么理由拜他。
    这样想着,燕戈行双手在胸前交叉,只伸长了脖子望着顾宅的朱漆大门,看看那门里到底会走出什么样的一个妖怪来。
    八抬步辇已经缓缓从顾宅中走出,步辇之上坐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那少年穿一件浅黄色四爪龙袍,头戴高冠,面若冠玉、双目微闭,众人高呼声中,也不睁眼。直到被人抬到高台下边,才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走下步辇,和魏九渊以前一后拾歩缓缓向着高台之上走去。待坐进不知何时摆在了高台上的软榻后,才勾了勾手,示意一名小太监附耳过去,窸窸窣窣说了几句什么。
    “太子殿下有令,此次武林大会本是江湖盛事,不必为殿下多出许多礼节,众人平身,各自热闹罢!”
    说话间,又有十几位全幅武装的龙羽卫分裂在了高台两旁,他们个个身手不凡,面沉如石。
    众人听令,纷纷起身时,燕戈行的目光也从背手站在太子一旁的魏九渊身上收了回来。此时,后腰却不知被什么人捅了一下,转身看时,才见昆吾江小霸王居然也来到了四象城。
    “于大哥?”
    燕戈行惊讶不已,于满江已撞开燕戈行身后的沈雪吟,拉着一位少年走上前来,不容燕戈行说话,连声道:“好巧不巧,在这里又遇见了燕兄弟,我还以为你被那阉贼杀了呢。”
    说到此,他压低了声音,向前一步,附耳痛心疾首道:“十三楼灭了我司徒兄弟家满门,只可惜哥哥我学艺不精,不能替司徒兄弟手刃仇家。”
    看样子,他已得知了司徒家惨遭毒手的消息,若是清楚那是常牧风一手所为,不知还能否跟燕戈行称兄道弟。
    “唉,不说了不说了,魏九渊作孽太深自有天收,来来来,跟你介绍位我新认识的朋友,黄兄弟!”
    于满江人直口快,自知不是十三楼的对手,虽然心中愤恨难平,倒也不纠结司徒家的旧怨,当下便把身后那位少年推上前来,对燕戈行介绍道:“这位黄兄弟是我在酒肆里认识的,人虽长得像个大姑娘般刮净,却也跟你我一样,是个豪爽之人。”
    于满江又结识了新“朋友”,这一点燕戈行一点也不奇怪,以他的性格,如果街上的猫狗能够说话,能够喝酒,牲口兄弟也必能认下七八个。而那位被他称作“黄兄弟”的少年,倒是让人感觉有些奇怪。
    燕戈行扫了一眼,只见黄兄弟穿着一件极普通不过的粗布青衫,身形单薄,皮肤细腻、唇红齿白,一看就是位身上没有丝毫功夫的,也不知他来这四象岛做什么。如果记得没错,四象岛好像不开科考罢?因觉跟自己要做的事情无关紧要,燕戈行也未多想,便行了个礼,打声招呼算作认识了。
    “你就是燕戈行?”
    那少年见燕戈行敷衍,却上前一步,上下将燕戈行细细打量了一番:“跟于大哥酒肆里拼酒时他多次提起,说燕兄弟不但海量身上的功夫也相当了得,如今看来……果然英雄出少年!”
    瞧他那话说的罢,就跟自己多老了一般。
    燕戈行尴尬一笑,只在心里不停埋怨于满江酒桌之上肯定又添油加醋把自己的“朋友”吹上了天。
    黄兄弟微微一笑,站到于满江一旁不再说话,只暗地里偷偷打量着燕戈行,不时朝着身后的高台看去一眼。高台之上,太子慕容拓正斜倚在软榻上,吃着侍女们递上去的干果,那扭捏的形态着实令人作呕,一点他这个真太子的神韵都没有。
    “走走走,我们近前去看,这里能看到什么?”
    于满江个子比燕戈行矮了半头,就算是踮起脚尖也无法看清擂台上的情形,酷爱凑热闹的他那里肯错过台上的高手过招,两只手分别拉了燕戈行和黄兄弟,吵嚷着要往擂台近前去。燕戈行背上的古琴不时撞了这人的脑袋那人的臀,一时间叫骂声不断。
    “你背的什么?”
    于满江无奈,停下脚步,看见雪澈剑被燕戈行提在手中后,悻悻地问道。
    “一把古琴。”
    燕戈行如实回答,于满江猛地放开他的手,无奈责问道:“那把琴还没丢了?你又不是江湖卖艺的,成日背把破琴做什么?”
    燕戈行无奈一笑,解释道:“师命难违,还请于大哥见谅。你和黄兄弟只管去前面看热闹吧,我还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是等你那师兄吧?”
    于满江突然想起燕戈行还有个师兄来,只不过,常牧风看起来心机重些,不对他的胃口,印象没有眼前这位嗜酒如命的燕兄弟深。
    燕戈行怕又多话,只得点头承认:“是在等我常师兄。”
    于满江摆了摆手,又骂了几句,便兀自拉着黄兄弟的胳膊向着人群中挤去了,一边朝里面钻,一边对着身后大喊:“比武大会结束,四象城东门东来顺酒馆,我和黄兄弟备好美酒等着燕兄弟!”
    燕戈行看得清晰,在被于满江拖进人群之前,那位姓黄的兄弟是转过去朝自己看了一眼的,彼时,他左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的笑容让人琢磨不定。
    沈雪吟走上前来,用手中长鞭的铁柄碰了碰燕戈行的胳膊,目视前方提醒道:“别只想着喝酒,我们跟他不同,他是来看戏,你我是来救人的。”
    ……
    高台之上,太子已经落座,这边四象岛岛主顾冷杉也缓缓行到了擂台上,只见他咳嗽一声,顿了顿,朝着台下高喊道:“眼下武林大会已决出四强,台下深藏不露的英雄豪杰可以指选对手,上台赐教了!”
    话音方落,只听呼啦啦一阵破风声响,众人抬头寻声看时,只见一个白影从四象城东方踏着角楼、廊檐,远远地掠了过来。那人速度极快,高飞在擂台之上,待飞到最中间挂着四象岛旗的旗杆处后,如同秋日落叶般,缓缓旋下,落在了旗杆顶上。
    那人一身雪白长袍,脸色与袍子一样惨白,后背微微岣嵝,斜飞下来的花白长发几乎盖住了右边半张脸。他背手站在旗杆之上,交握着天瀑剑、苗刀两把武器,旗杆受重微微摆荡,他的身体也来回摆着,双脚竟像是粘在了旗杆上一般。
    “师兄!”
    燕戈行忍不住脱口而出,他记得师兄的头发原本漆黑如瀑的,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
    看到常牧风前来,沈雪吟上前一步,握住了燕戈行的手,示意他暂时静观其变。
    “嗖”的一声,常牧风将手中苗刀朝着擂台上掷出,击散一片木屑后,没入了擂台之中。
    燕戈行心里清楚,师兄并不会用刀,那把镶满珊瑚珍珠的苗刀是段非烟的,而如今,他携刀至此,就是要告诉他这位师弟,段姑娘在自己手上。
    “来者何人,要挑战台上四位中的哪一位?”
    顾冷杉虽听说过常牧风的名号,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见来者竟然这般轻蔑四象旗,话里话外满是恨意,只恨不得上前一腿把他踢飞开去。
    “哼哼。”
    常牧风一声冷笑,身上却无任何动作。
    “来者何人?”
    顾冷杉又喊了一句,右腿已经向外跨出,才见旗杆上的白衣男子侧了侧头,在人群中扫视一圈。
    燕戈行和沈雪吟连忙低头时,只听常牧风冷冷说道:“青阳派音宗大弟子常牧风!”
    ……
    “原来他就是常牧风啊?”
    “去年澜沧盟中比武,就是他师弟拔得头筹,如今师兄出手,功夫定比师弟要好吧?”
    “据说他师弟使的是失传已久的青阳剑法,今日不知可否有幸得见!”
    众人议论开来,台下嗡嗡嘤嘤一片,顾冷杉一愣,心说,原来是十三楼安排的人到了,语气当即便变得委婉了不少:“原来是青阳派常少侠,敢问少侠今日要挑战哪位英雄?”
    “哼”,常牧风又笑了一声,回身看着台上四人,轻贱道:“四位一起如何?”
    “哪来的黄口小儿?这般狂妄!老衲不才,倒要看看一剑绝四海的青阳剑法生猛,还是我手中这柄禅杖技高?”半禅大师原是江湖中的长辈,辈分与一尘方丈齐平。若不是花不枯早年被赶出了少林,恐怕还要叫年轻十几岁的自己一声师叔。
    花不枯拜入少林门下时已经三十多岁,虽比七八岁时就剃度的他年长不少,但论辈分依然是他师侄。如今这般,怎容常牧风信口雌黄。
    只可惜,花不枯虽叫半禅一声师叔,半禅的功夫却无法与百家杂陈的花不枯同日而语。江湖传闻,花不枯几十年间曾遍访天下名门,师父拜下几十个,无论年长年幼,只要又可取之处必称呼一句师父。当初,他拜一尘为师时,一尘方丈也只比他大了三五岁而已。后来,他酒肉生杀多戒并犯,一尘才不得不将其除名,赶下了山去。若单论武功,他不知比一尘还要高出多少。
    当的一声,几十斤重的禅杖顿在擂台之上,把木板顿飞一片,撕裂地毯朝着常牧风直直打来。
    须臾,木板斩向旗杆,怦然撕裂之时,旗杆已摇摇坠落。
    常牧风随着旗杆下倾,即将落地之时双足一顿,踏着旗杆哒哒哒直朝半禅大师扑来。他手中的天瀑剑并未出鞘,依旧背在身后,待踏至旗杆中央双足猛的向前一搓一踢,碗口粗细的杉木旗杆居然像柄利箭般朝着半禅大师搓飞过去。
    “好强的脚力!”
    燕戈行身边一位行家大叫时,旗杆已经刺向半禅大师面门,半禅大师右脚一踢,踢起禅杖,握在掌中向前一递,杖首铜帽正击在杉木年轮中间,劈啪啪一阵响后,那根杉木从中间裂开七八道,在半禅周身散开顿地,竟未伤他一分一毫。
    常牧风不敢怠慢,手在背后一抖,除了剑鞘,祭出了天瀑剑。
    “天瀑……”
    沈雪吟小声沉吟着,却难免有些疑惑,她记得清清楚楚,天瀑剑拿在江寒手中时,虽然亦是削铁如泥,但与常牧风相比简直是星辰耀月,光芒暗淡。
    此时,台上的半禅大师再次使出了那招“千手观音”,掌风杖影在其周身形成了一座钟形的臂墙,常牧风用剑破刺,却只听叮叮叮声响,不见突破。半禅手中的禅杖本不是神兵利器,锋利无比的天瀑剑原该像切豆腐一般将其斩断,无奈,半禅大师却把内力注入了禅杖之中,天瀑剑刚一砍上去便被震开,一个回合下来,竟连一条斩痕也没留下。
    “少林金刚不坏内功果然了得!”
    常牧风想起日前在十三楼中见到了那些武林秘籍,其中一本中便提到过少林的金刚不坏体神功,眼下才算是见识了。此套内功与千手观音身法一并使出,倒让眼前的半禅大师变得密不透风,万难突入。
    常牧风又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破刺一番,在依然无法找到突破口后,纵身一跃,跳到了擂台边的一架牛皮大鼓之上。只见他面带微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琉璃瓶,将瓶中的粉末倒在手背上,用鼻腔凑近,深吸了一口。对着还在结阵的半禅大师笑骂道:“大师是要做那龟壳里的王八吗?”
    他喊话的同时,高台上站在“慕容拓”身边的魏九渊不禁也微笑起来。
    半禅大师虽被他激怒,却不上当,丹田之下依旧发力,闭目反击道:“方才常少侠曾口出狂言要以一敌四,如今怎么连老衲一人却也奈何不了?”
    常牧风鼻孔喷出一股冷气,手背和脸上的青筋暴了出来,自觉忘忧散已有了效力,双足一夹,将牛皮大鼓卷到半空之中,咚咚两声,两脚相继踢出,把那只旋转着的大鼓向半禅大师踢飞过去。
    半禅大师双腿微分,右手持杖,左掌并出二指,朝着大鼓猛地一戳,将鼓套在胳膊上后,又握拳一震,牛皮大鼓居然嘭的一声四分五裂,天女散花般四散开来。
    燕戈行跟身边的人一起,跳脚闪身躲过飞来的几块木屑,抬头再看时,常牧风已经凌空提纵,高高跃起,双手持剑直朝着半禅大师的头顶刺来。
    半禅大师心下一惊,心说这少年不知何时发现了自己的命门所在,若是被他手中的天瀑剑从百汇处刺入,恐大事不妙。当下,连忙收了内力,禅杖斜向后一插,借力跳远了开去。
    如流星坠天般落下的常牧风将天瀑剑刺入擂台之中,手臂顺势一扬,唰唰唰几声,以极快的速度将扬起的数块木屑斩出锋利的斜口,左手变掌猛地一震,将那几块尖利的木屑震飞出去,打向了半禅大师的下三路。
    几个月内便览十三楼藏书的他心中无比清楚,少林功夫大多注重下盘,下盘一乱,他便有了机会。
    半禅大师见木屑飞来,连忙跳脚躲避时,上身果然露出了空挡。常牧风眼疾手快,二指从空中捏起一片薄薄的木屑,飞身曲指一弹。只听台下的一尘方丈大喊一声“小心”,再看是,那片薄如禅意的木屑已经深深嵌入了半禅大师头顶的百会穴中。
    半禅大会全身痉挛,软绵绵地瘫在地上后,鲜血才从头顶流了下来,他勉强打坐在地,苦撑出了佛家尊严。可是身体却不停使唤,禅杖在地,只道一声“老衲中了奸计”,不停喷血的鼻孔之中便再无进气。
    “呵呵,尊你一声大师倒还妄自尊大起来了,眼下常牧风可还奈不奈何得了你?”
    常牧风收了天瀑剑,一边轻轻掸落衣服上的木屑,一边冷冷说道。此时,一尘方丈已经跳上台来,虽一心想着为师弟报仇,却又知道半禅上台之前是签过生死文书的,也不好当着天下武林人士的面与一个娃娃撕破脸皮。只得愿赌服输,一边指挥几个小沙弥将半禅的尸体抬下擂台,一边在心底跟常牧风默默记下了这笔帐。
    “这下,三个可以一起上了吧?”
    常牧风悠悠回身,看着擂台一侧跃跃欲试的其他三位,此时,忘忧散正在他体内闹得欢,他只觉四肢充满了力量,不发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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