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会已搁置数届,今次据说慕容拓又会亲临,前来参加的人自然比往届多了不少。
    熙熙攘攘的四象城内普通客栈早已没有落脚的地方,燕戈行武功虽好,无奈下山不久,是江湖上籍籍无名的小辈,自不会被顾冷杉接近家中好酒好菜招待。若想住店,只能去那十两银子一晚的凌波居。
    燕戈行和沈雪吟都没钱,姑姑也没带多少银两,所以他们只能跟那些大多是来四象岛看热闹的末流选手一样,在顾家大宅附近随便找个地方休息。燕戈行心里想着天也热起来了,夜里蚊虫横飞,要回船上燃着艾香休息才好。
    “早知道不来那么早了。”
    在一棵大树下铺了一张草席,扶着姑姑坐下以后,燕戈行望着周边零零星星散落着的江湖人士,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对面几百米开外的地方,顾宅围墙之外,已经搭起六座擂台,顾冷杉的手下们此刻正拉起两丈高的帷幔,将比武场围起来。
    坐在地上的姑姑似乎并不急,从包裹里掏出一只烙饼递到了还在四下张望的沈雪吟面前:“叶姑娘,吃个饼垫垫肚子吧。”
    沈雪吟接过饼咬了一口,看见燕戈行已经远远朝着一群围在另外一棵树下赌钱的人走去。
    “来来来,押大押小?买定离手!”
    一个赤膊的汉子哗啦哗啦地晃着碗中的骰子,砰的一声扣在从船上搬下来的木桌上,刷的一开,有人高声喝彩,有人低声骂娘。
    沈雪吟摇了摇头,拎起系在腰上的鱼皮水囊,喝了一口水,勉强咽下口中的干饼。此时却见燕戈行又跑了回来,蹲下身,伸手在姑姑面前腆着脸央求道:“姑姑,能否借我几两银子,等我赢了,双倍还你。”
    “你若输了呢?”姑姑尚未回话,沈雪吟却看不下去了,伸腿踢了燕戈行一脚。红莲教有条教令就是行赌者斩手,他虽不是红莲教的人,可沈雪吟平生最看不起赌钱的男人。殊不知十赌九输,那原本有钱有势的富家大户,多少家都败在一个赌字上,那一座座镶金贴银的高楼广厦,又有多少间被一粒小小的骰子压垮。
    “你怎么只想着输呢,赢了钱我们就可以买酒买肉,到四象城里住好客栈了。”燕戈行脸上堆着笑,复又将脸转向姑姑,“求你了姑姑,我只借一两银子,若是输了,绝不再要!”
    赵海棠拗他不过,心里想着这孩子这些天在温泉镇也帮着哥哥做了不少事情,若算工钱又何止该付他一两二两,再说,他既是常牧风的师弟,跟自己半个儿子也没什么区别。如今又要指望他和叶姑娘抓一两个十三楼的人来问出常牧风的下落再去搭救,眼下当真不好扫了他的颜面,便从怀中掏出一些散碎银子,塞到了燕戈行手中。
    “你!”
    沈雪吟低喝一声,燕戈行也不管她,早已拿着银子雀跃着向着那群赌徒跑去。
    赤膊大汉是庄家,碗中的三粒骰子都已灌了铅,三五个叽叽喳喳的手下又在打马虎眼,燕戈行哪里有赢的可能,不出五局,已经把二两多碎银子输了个精光。
    “这把不算这把不算,你们都赢了我那么多了,这把就免了吧,再来一把!”燕戈行紧紧握着手里最后一枚碎银子,耍起赖来不肯放手。那几个靠此为生的地痞哪里肯让,赤膊大汉一个眼色,已有几人把燕戈行的胳膊牢牢按在桌子上。赤膊大汉瞪着一双牛眼,一脚踏上木桌,不容燕戈行分辨,双手已抓住燕戈行的拳头,想要硬生生掰开。
    燕戈行许是输急了眼,见那大汉不依不饶,竟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猛地向下一按。
    “啊~疼!”
    直到看到自己的手腕被反掰脱臼,吃疼的大汉才猛地抽手,大声惨叫着骂道:“不知死活没长眼的东西,让你知道爷爷的厉害!”
    说话间,那大汉已用好手抡起立在桌旁的大环刀,朝着燕戈行依旧被按在桌子上的手臂砍来。燕戈行一惊,运气在拳猛地一抽胳膊,原本按着他的三五个年轻人竟被震飞了出去,又以掌击桌,整个人一跃而起,躲过大环刀后,就手朝他后背打出一拳。只听咚的一声,再看时,那胳膊比他腰还粗的赤膊大汉已经鼻孔窜血,整个人软绵绵地塌了下去。
    燕戈行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拳头,他击水数月,不曾与人动拳,没想到一出手就要了这大汉性命。他本只是想教训教训那几人,索性抢些银两作罢的,所以手上还留了几分力。
    “杀人啦,杀人啦。”
    这一切来的太快,沈雪吟都未曾看清燕戈行到底是如何出拳的,就已出了人命。方才燕戈行出拳的速度竟让她想起大漠里的一种动物来——蜥蜴。
    对,就是蜥蜴,他出拳击打,就像蜥蜴以舌捕蛾,快如闪电,嗖的一下,目不能视。
    原来,赵破虏胡诌的方法果然管用!
    周围的人听到喊声,纷纷向这边围拢过来,还未凑上前去,看清斗笠下的凶手长什么样,却见白影一闪,再看时,那道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白影,已经裹着燕戈行踏草疾飞,飘向远处,隐进了一片树林之中。
    沈雪吟一愣,正欲施展轻功去追,却听坐在身旁的姑姑冷冷说了一句:“别追了,是他!”
    沈雪吟回身探看,发现姑姑已经缓缓地站起身来,望向那片树林的双眼中,居然盈满了泪光。
    “既然是他师父便不会害他。”
    她对那人的轻功步法太熟悉了,二十多年前,他也曾这样携着自己,飞举在栖霞峰中的松柏之上,坐在树梢,共看白鹭戏云,同奏高山流水。
    “姑姑是说那人是听云道长?”
    沈雪吟沉吟一声,想起红莲教青阳一门的惨案,不禁咬紧了牙关。
    此时,姑姑已经把地上的草席收起,卷起来夹在腋下,如今出了人命,此地不宜久留,眼下,她只能和叶姑娘一起到乌篷船中暂避。
    她断定燕戈行肯定会把师兄的事情告诉听云,常牧风既然也是他听云道长的骨血,他便不会坐视不管。
    “叶姑娘,我们先回船上等着吧,此地人多眼杂,我们是跟燕少侠一同来的,一会儿官差来了,恐怕说不清楚。”
    沈雪吟知她说的不无道理,便快走几步跟上前去,两人一同压低了斗笠,向着外面的渡口走去。
    树林中。
    一直三指紧按住燕戈行手腕命脉的听云猛地向前一甩,燕戈行便骨碌碌地滚出去好远,滚了满身树皮草叶。
    “你的内功谁教的?”
    听云道长语气阴冷,携着小徒弟逃命时,怕燕戈行不知是他胡乱反抗,他一直按着燕戈行的命门,却探出了一股奇特的脉象。
    燕戈行看到是师父,刷地一下爬起来,上前跪倒急叫道:“师父,我寻到了你要找的故人,可是,师兄……师兄他……”
    “我问你的内功是谁教的?”
    听云道长好像并不关心常牧风的安危,只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重复着刚才的话。数月以来,常牧风要找师弟一决高下的消息已经传遍江湖,他又未曾被囚在温泉镇里,消息并不闭塞,常牧风的消息恐怕比眼前的小徒弟知道的还要多些。
    “一个……一个怪和尚!”
    见师父阴沉着脸,栖霞峰上他偷鸡吃时都没看他这么严肃过,燕戈行怕又挨打,只得老老实实交代。
    听云道长眉头一皱,白眉竖起:“花不枯?”
    “对,好像是叫什么花不枯,那阉贼魏九渊就是这样叫他的,为了帮我疗伤怪前辈还教了我一套奇怪的拳法。”说着话,燕戈行已经打出几拳,向师父演示。
    听云道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想起多年前和花不枯一同来中京城,潜入皇宫做的那件事情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见师父的表情有所缓和,燕戈行复又提起师兄的事情来:“师兄他被十三楼的人给抓去了,师父快去救他!”
    听云道长沉吟片刻,心道,这个傻小子,他若知道自己的师兄已经拜入十三楼门下,不知该作何感想。念及此,听云道长并不直面相答,而是反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段非烟的姑娘?”
    燕戈行不知师父为何突然提起段非烟来,连忙点头:“朱阳城里无心认识的,师父也认得段姑娘?”
    “我不认得,我只知你师兄现在抓了她不知道关在什么地方,并让手下放出风来,要你来四象岛救那姑娘。”
    “手下?师兄什么时候有手下了?他为何要抓段姑娘?哦,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怪段姑娘弄瞎了他的眼,可那是无心之失啊……师兄不是被魏九渊抓起来了吗……”
    燕戈行还在疑虑,听云道长见他又犯了多嘴多舌的毛病,咳嗽一声打断道:“你恐怕还不知道,他如今已是破军楼的楼牧了。”
    想起常牧风这个孽畜,听云道长就恨得牙根痒痒,几个月来,他四处搜寻常牧风的下落,本想把他捉回栖霞峰上好生管教管教,无奈他每次出行就带着大队人马,不好下手。最近两个月,竟连人影也不见一个了。
    “师兄成了十三楼的楼牧?”
    燕戈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呆地看着面如沉水的听云道长,许久,才听对方痛苦地沉吟道:“他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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