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楼牧,请吧?”
    地牢之中,屠六安左手持扇轻轻拍打着胸脯,右手朝着常牧风所在的牢房,对苏婳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常少侠!”
    苏婳哑着嗓子大叫一声,也不再管屠六安,只顾跌跌撞撞地扑向前去,走到近前,看见常牧风脸上那个黑漆漆的血窟窿,却再不敢移步,只怔怔地站在那里,噗嗒噗嗒地落着眼泪。许久,哽咽不已的她才鼓足了勇气,缓缓上前一步,伸手碰了碰常牧风的血眼眶,却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她猛擦一把眼泪,慌忙在怀里翻找,把藏在身上的瓶瓶罐罐全都掏出来放在桌上,挑出那只装着白药的瓶子,取下瓶塞丢到地上,一股脑将瓶中的白药倒在了常牧风眼窝里。常牧风伤口被药杀疼,昏迷中猛皱了一下鼻子,苏婳难免又自责一番。苏婳有心想把常牧风救醒,却又怕他醒后更疼,只得央求屠六安打来一盆清水,取出自己的锦帕,蘸水轻轻帮常牧风清理着脸上的血污。待清理完毕后,用纱布帮他包扎好了伤口。
    一切打理完毕,她又问屠六安要了纸笔,写下一副药方,要他派人连夜去抓。那药方是记载在父亲留下的医书上的,以前从未用过,也不知奏不奏效。可如今,整个白阳城内都没人敢医常牧风,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救活了更好,若是救不活,赔他一条命也就是了。早在忘川谷时,她就动过和他一起隐退江湖游荡四方的念头。既然心里已悄悄发过誓,愿陪他四处为家不惧险阻,黄泉地狱又当何妨?却只可惜,事到如今,那也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屠六安知道常牧风是魏九渊要的人,自不敢怠慢,连忙派人去了。
    等亲自熬好汤药,已是下半夜,苏婳端着药汤,将一盏如豆青灯放在已挪到常牧风身边的桌案上。她舀起一勺汤药,放在嘴边吹了又吹,待药汤凉了,才将一只胳膊枕在常牧风头下,轻轻抬起他的头来,用调羹给他喂药。可惜,昏死之中的常牧风没有意识,好不容易喂到口中的药汤竟全部流了出来。苏婳赶紧放下药碗,用手中丝帕帮他擦拭,她心里想着,常少侠原本是何等俊朗利落的一个人,若他醒着,怎会容自己这般邋遢。
    等把流进脖子里的药汤擦干净了,苏婳再喂,常牧风却再次吐了出来。
    “常少侠,你吃药啊,吃了药才能好,伤口才不会疼了!”
    苏婳低声哽咽着,她将嘴贴在常牧风耳际,像安慰一个吃药怕苦不听话的孩子般安慰他,嘴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耳廓,才发现常牧风皮肤滚烫。
    “吃药啊常牧风,你师弟还等着你呢。”
    苏婳默念着,心下一急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她有心撬开常牧风的嘴,把药喂下去,却又怕牵动伤口弄疼了他。
    几次三番,药汤一滴也未喂进常牧风口中,苏婳再也管不了许多,竟端起药碗猛喝了一口,抬起常牧风的头,唇对唇喂了起来。她用舌尖把常牧风紧咬的牙关挑开一条缝,将口中苦辣无比的药汤一点点送入他口中。她清晰地感觉到身下的常牧风烫得就一团烈火,顺颊而下的眼泪落到了他的脸上,下一刻就会蒸发殆尽的样子。她的脸上亦是火辣辣的,平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心跳那么快!
    直到一口口把碗里的药汤喂尽,苏婳才把常牧风重新放到床板上。早前,屠六安虽差人送来了一床被褥,却忘了拿枕头。如今,大牢外铁门已锁,已无处去寻。因担心常牧风平躺心血上涌从伤口里流出来,那一晚,苏婳一直把自己的左臂枕在常牧风脖子下面。待第二天东边天空微微泛白,她的半个身子已经麻木到毫无知觉了。
    那一夜,苏婳彻夜无眠,令她感到惊喜的是,丑时出了一身大汗的常牧风竟微微咳嗽了几声,绑在常牧风头上的绷带上也有鲜红色的新鲜血液氤了出来。她知道,那正是气血上行有救了的表现。
    苏婳满心期待着常牧风第二天能够醒来,桌案上的青灯终于在黎明十分燃尽了灯油,突突跳动几下,熄灭了。在寒风中跪了整整三天的苏婳,那一刻,终于也像是那盏青灯一般,强撑着熬尽了最后一滴油,轻轻趴在常牧风身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一亮,苏婳是被一阵开门声惊醒的,她坐直身体,转身看时,才发现魏九渊正在屠六安的引领下走进牢房。她下意识地起身行礼,左臂一扥,方才想起自己的手臂昨晚给常牧风当了枕头。
    正当犹豫着要不要将那根已经麻成一根木桩的手臂抽回来时,魏九渊却招了招手,示意她不要动。
    只见魏九渊走向前来,伸出二指并放到常牧风汗津津的额头,试探了一下后,沉声道:“烧已退了,苏楼牧果然妙手回春,不愧是妙手神仙的千金!”
    说话间,他已袖手退到了屠六安身侧,从大袖里掏出自己常年带在身边的那个琉璃瓶,递到屠六安面前,冷冷命道:“那小子醒后,把这个掺进水里,每次喂服。”
    苏婳看得清楚,当即抽手,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连连央求道:“楼主开恩,不要给常少侠吃忘忧散,求求你了……”
    深谙药理的苏婳当然知道忘忧散是什么药物,服用了忘忧散,可以让人不觉疼痛,短时间内全身充血气力大增。这也是魏九渊为何每次出手之前都会服用忘忧散的缘故。忘忧散可以提升数倍内力。
    可是,这忘忧散却是正常人万万用不得的,服用之后,会产生奇妙的幻觉,从而带来极致的快感。也正因为如此,每位服用着,一旦占上忘忧散,就会对其产生极度的依赖性,药瘾犯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都会被忘忧散掏空身体,心智扭曲,骨瘦如柴,血肉腐烂而死。
    见苏婳居然敢替常牧风求情,魏九渊长臂一挥,呼地一下蹿到了她面前,紧紧地捏住了她的脖子,恶狠狠道:“苏楼牧只管救活他,其他的我魏九渊说了算。若不用忘忧散控制住他,他又怎会乖乖听话,把青阳剑法的剑诀告诉我!”
    话音未落,魏九渊已收手,快速向着牢外走去,背对着楼内二人留话道:“他若不吃忘忧散也行,那我留着他也就没用了,屠楼牧到时便宜行事即可。”
    他若不服忘忧散,不受魏九渊辖制,地判楼楼牧屠六安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亦有一万种方法让他痛苦地死去。
    “嘿嘿嘿,苏楼牧可曾听到楼主的话啦?依在下看来,你也不想让他尝尝我那七七四十九种刑具的味道吧?”
    屠六安笑的猥亵,苏婳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下却又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这里是十三楼分部,不是她的音绝楼,更不是忘川谷,铁桶一般的地牢之中,就算杀了他,也绝无带着昏迷不醒的常牧风全身而退的可能。
    “来人呐,扶苏楼牧下去歇息吧,好酒好菜伺候着,苏楼牧熬了一夜,定也累了!”
    屠六安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瓶,大声对着门外命道,不多时,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已经来到牢内,站到苏婳身旁,齐声说道:“苏楼牧,请!”
    这种情况下,苏婳若是不从,恐对常牧风更加不利,只得狠狠地剜了屠六安一眼,看着躺在床上的常牧风,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
    ……
    一束阳光从与地面齐平的狭窄地窗外射进来,打在常牧风的脸上,把那氤满了血渍的绷带映得更加鲜艳了。似觉温暖,常牧风左眼睫毛轻轻抖了一下,许久,才咳嗽几声,艰难地睁开了仅存的那只眼睛。
    “哟,常少侠醒了啊?”
    常牧风努力侧了侧身,尚未看清周遭情况,就听见一个阴毒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白扇黑面的屠六安俯身出现在了眼前。
    “你!”
    常牧风本能出拳,面若无力的拳头却被屠六安牢牢地握在了手中,复又轻轻帮他放回到了床上:“常少侠稍安勿躁,气大伤身,若气出个三长两短来魏大人可要责怪在下了。”
    说话间,他已拿出那只琉璃瓶,举到常牧风眼前晃了晃,奸笑道:“魏大人刚才来看你时交代过了,以后每天都你给你服这忘忧散。”
    也不等常牧风有所反应,屠六安已抬起一腿压住常牧风的身体和双手,使劲捏开他的牙关,将琉璃瓶中的忘忧散倒了三分之一进去。一边往里倒,一边咬牙悠悠地劝道:“常少侠放心,魏大人可舍不得你死,忘忧散是送你去做神仙的。”
    大伤在身的常牧风哪有气力跟他相抗,虽然努力摇晃着脑袋,无奈身体却被对方死死压住,纵然抖落一些药粉在地,却也吞了一半入口。那忘忧散入口即化,想要往外吐时已然晚了。
    眼见常牧风的脸上青筋暴出,单目圆睁,身体也开始抖起来,彻底没有了反抗的能力,屠六安才收手,站远了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
    常牧风的样子极度痛苦,他的嘴角吐着白沫,四肢毫无规律地颤动着,眸子死死盯着头顶的房梁,不久,眼中却又暗淡下去。仿佛有千百万个画面一瞬间涌入了头痛欲裂的脑海里,他看见了燕戈行,看见了师父,看见了段非烟。朦朦胧胧中,长着一对好看酒窝的段非烟正一步步地走向自己,她在他身前站定,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附耳低声道:“常少侠,你醒醒啊,我来带你走。带你去澜沧盟,举办最盛大的婚礼,接受九江十五湖江湖豪杰的贺拜。”忽的,她却又远了,常牧风伸出手去,却如何也抓不到!
    望着床上痛苦呻吟着的常牧风,屠六安轻轻摇了摇头,奸笑道:“第一次总是痛苦难熬的,服的次数多了,你便知道其中妙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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