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一声闷响,惊醒了睡在床上的燕戈行。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蒙中对着身后那根系在房梁上的麻绳大喊道:“师兄,师兄,刚才是不是打雷了!”
    虽然明明可以跟燕戈行一同睡在床上,可师兄常牧风总喜欢睡绳,那样可以让自己练得身轻如燕,反应迅捷。
    睡眠一向很浅的常牧风早就起来了,此时此刻正抱着箫剑站在门口,看着头顶电闪雷鸣的云层。
    入秋那么久了,居然还有雷电,今年的天气的确有些反常。
    “啪。”
    一道闪电映亮了常牧风的身形轮廓,刚刚睡醒的燕戈行被他吓了一跳,待看到对面那个鬼影居然是师兄后,骂骂咧咧地穿上鞋,斜披着衣衫,打着哈欠挪到了他的身边。
    “下雨了嘿。”
    燕戈行伸出手去,掌心向上,不一会便在檐下接了一捧雨水,趁其不备,泼了常牧风一脸。
    常牧风却不恼怒,侧身为师弟拉了拉滑落在肩膀的衣衫。栖霞峰夜里冷,如今又下了一场秋雨,从小就不会照顾自己的师弟经常生病。前些年,师父配了药方,好生调理了许久,他的身体才渐渐好转。平日里,都是他像哥哥一样照顾燕戈行的。
    “师兄在想什么呢?”
    双双坐在门槛上后,蜷缩成一块的燕戈行撞了撞常牧风的肩膀,哈着冷气问道。
    “在想无上道长留下的那残棋。”
    在常牧风的心目中,自己定是要比师弟先破解棋局的,他武功比师弟强,音律也比师弟擅长,棋艺更是卓绝。就算那局残棋师父都不曾破解,他也要日日钻研。他暗暗发誓,这世上但凡有一人能解那僵局,也必是那个名叫常牧风的英雄少年。
    “嗨,别想了,别想了,师父都解不开,你想它干什么,还不如想想明天去哪里抓鸡,那群畜生如今都成了精了。”
    燕戈行悻悻着,拉了衣衫,披在了师兄的肩头。
    此时,又一个炸雷,仿似天幕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燕戈行下意识躲到了师兄背后,却听见岿然未动的师兄疑惑道:“戈行,你看着火的那树,是不是师父二十年前种下的梧桐?”
    滚滚浓云之下,电闪雷鸣间,峰顶若隐若现,那棵冒烟了的大树,可不正是可以造古琴的梧桐。
    “师父,梧桐被雷劈了,桐树被雷劈了,师父被雷劈了!”
    兴奋异常的燕戈行在雨中跳脚大叫着,跑动之中滑了一跤,浑身上下淌着泥,一边将师父的房门拍得震天响,一边放肆地大喊大叫。
    春日里,置于桐木之中的铁签果真引来了天火,把师父苦等了二十多年的梧桐烧得一片焦黑。
    推门而立的听云道长本想劈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畜几掌,但当他远远看见那棵梧桐树上燃着的天火后,居然向前跨出一步怔怔地站在了雨中。雪亮的闪电之中,近在咫尺的燕戈行看得透彻,那一刻,师父的眸子里居然晶莹一片。
    “师父,您哭了?”
    迎面便是一掌,虽然只用了一成功力,也拍得燕戈行头晕眼花,踉踉跄跄一屁股坐进了水里。此时,常牧风已拿了两把油纸伞,一把交到师父手中,一把擎在已然变成了落汤鸡的师弟头顶。
    听云道长却忘情地将伞丢在了地上,沿着青石铺就的台阶,快速向着栖霞峰顶走去。拾起了地上的油纸伞,燕戈行和师兄一前一后,跟在师父的身后,向着那棵该死的梧桐走去。
    二人赶到峰顶时,先他们一步的听云道长已至树下。
    只见他仰头看着树冠,运气于五指,一记怨天掌重击在树干之上,再看时,巴掌大的桐叶已经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听云道长足尖轻点,踏在飘摇落下的桐叶上,哒哒哒几声轻响,已跃进树冠。又一记重掌过后,那一段被雷焦的桐木树干已经应声断裂,被他连同枝叶一起拽下地来。
    手举焦木的听云道长运气于右臂,猛地一抖,枝干上的残枝败叶竟碎裂成万千木屑,齐刷刷向着周身飞射而出。转眼间,手里擎着的只还剩一段恰巧堪用的树干。竟有木屑飞嵌进了燕戈行身边的山石泥土里,深达半寸。
    这一套掌法势大力沉,若非内力深厚绝不可能到此境界。
    “师父好手段!”
    燕戈行拍手为师父叫好的同时,常牧风已经运气于掌,悄悄记下了师父的一招一式。
    “叮”的一声,原本嵌在桐木里的铁签掉落在地,燕戈行自知大事不妙,赶忙躲到了师兄背后。
    望着脚下已经焦黑的铁签,听云道长愣怔了片刻,待想明白以后,非但没有抓燕戈行问罪,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也好也好,天作也好,人为也罢,到底都是个缘分,都该有个结果!”
    大笑间,他已携起燕戈行腰一般粗的树干,踏着挂满雨露的秋草,向着山下无尘观飘去。
    “师父果然是藏着掖着,今晚的一招半式都不曾教给我们。”
    心有余悸的燕戈行从师兄背后走出来,看着飘向观内的那抹身影怨愤道。
    常牧风微微一笑,他早已看出,师父今天用的每一招都杀气十足,这种凌冽狠辣的招式,在师兄弟两人大彻大悟之前,是绝对不能教授给他们这种血气方刚的少年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天雷不就劈了那梧桐?
    栖霞峰里的秋雨越下越大。
    西北大漠里的杀驼堡却依然是风沙漫天,足足三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没有半点雨星落下了。这座用砂石建立起来的古堡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如今,早已改名为红莲堡成了红莲教的驻地。
    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一心以“屠尽蛮夷”为己任的三千红莲教徒硬是打出了一眼深达百米的苦水井,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这些个个身怀绝技的教徒,要么是当年军机营的军士,要么是受到大燕迫害的“反夷”武林人士。换作一般人,这么恶劣的环境下,恐怕早就化成黄沙下的一堆白骨了。
    “圣使,玄阳城内暗线来报,玄阳太子行宫即将完工。”
    大护法江寒将布满风沙的斗笠摘下来,挂在墙上,向前一步,在红衣女童面前单膝跪地,拳抵左胸,低头汇报着玄阳城内刚刚飞鹰传递来的消息。
    红纱敷面的沈雪吟摆了摆手,江寒便低头倒退着出去了,退到门口,才摘了斗笠,快步离去。
    屋内,圣使沈雪吟正在几位夷族少女的伺候下脱下衣衫,踏着胡杨木特制的台阶,走进一只巨大的蒸屉里。那口黑铁大锅里煮着的是上百种驱寒草药,据说能够驱除玄清丹的寒气,让她仿似沉睡了的躯体重新苏醒。
    “啊,啊,不要啊,疼,热……我要杀了你们,杀光……热……”
    虽然极力隐忍,沈雪吟最终还是忍不住喊了出来。每一次蒸煮,她都会掉一层皮,可经历了一次次蜕变的她依旧是当初的模样。她杀了几十名郎中,每每却又相信信口胡诌的下一个。
    站在蒸笼里的她,不停地用手中特制的小皮鞭猛抽着周围瑟瑟发抖的夷族少女,只有看着别人皮开肉绽,才能暂时缓解自己的痛苦。
    “杀光你们,杀光夷人,杀了太子,杀了皇后最疼爱的儿子!”
    沈雪吟惨叫着,叫声传到守在门外的江寒耳朵里,使他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天瀑剑。他倒情愿是自己吃了玄清丹,是自己被放在竹屉里蒸煮。那样,他就可以永远停留在现在的四十岁,等着沈雪吟长大了。而如今,自己渐渐老去,沈雪吟却依然还是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孩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雪吟好歹再次晕死了过去。
    “呼。”
    江寒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疾步向着自己的帐篷走去,那边厢白阳城的门主还在等着圣使示下。要他们查的赵破虏的下落,还迟迟未有音讯。如果得不到赵破虏的火炮制法,单凭红莲教一己之力,想要攻入坚若磐石的玄阳城无异于天方夜谭。
    而如今,太子已经十八岁了,按照三年前的圣旨推断,他就要被派到玄阳城,住进太子行宫,主政玄阳,与北凉夷族修好。
    这是当年的北凉国相蒙达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才在大燕修好国书发出之后,截杀了燕国国使,倾举国之力,进攻玄阳城。他一生心血便是把玄阳城划入北凉版图,昭文帝却要修好,还妄图把皇位传给半燕半夷的慕容拓。这名叱咤疆场半生,三位兄长,两个儿子都死在大燕人手中的老将怎会甘心。
    这也是沈雪吟不愿意看到的,她在北凉军攻破玄阳城之前,派人买通摩耶屠给蒙达下毒。是因为玄阳城不能落入北凉外族手中,是因为她要亲手杀了三年后主政玄阳的太子慕容拓。
    慕容拓的命是她的,玄阳城是燕人的,别人休想染指。
    “继续查!”
    帐内,大护法江寒冷冷地给白阳门主发号施令,虽然心中无比清楚,想要查一个二十年前便隐姓埋名的人,堪比登天。
    “是。”
    白阳门主退下后,又有一位门主上前来行着教礼禀道:“大护法,如今风沙横行,西边的夷商已经被我们抢的差不多了,没有商队敢再走这条路。唯有……唯有东边的朔风口,常有燕人的商队经过……”
    嗖的一声,江寒手中的马鞭飞向了那位门主的面门,本来可以轻易格挡的老者却不敢接招,任凭马鞭抽在脸上,打出一条血印。
    “那我就再把教规说一遍,红莲教徒只掠外族商队,祸燕者,杀无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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