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尔修左右张望,见西首有一山崖,坡势极陡,又甚是隐秘,说道:“三位不必随我同去,便藏在此山中即可。”
    阿道心知他此去凶险万状,如何割舍的下?但她伤重未愈,去了反而碍手碍脚。她虽曾是睿智淡然的神女,可这几天来连受挫折,身心煎熬,满怀爱慕苦恼,却又无法倾诉,心头一急,竟扑扑落泪。
    浮尔修笑道:“姑娘莫要害怕,我此去必能凯旋而归,姑娘冲我大哭鼻子,反倒让我心里没底了。”
    阿道娇躯一颤,匆忙擦去泪水,道:“大哥珍重,我与采奇姐姐在此等你。”
    四人攀上悬崖,崖上山壁真仿佛大屏风般挡住目光,便是在此生火,也无人能察觉得了。浮尔修仍不放心,手中幻化长矛,在洞口处画一条长线,说道:“这长线中有我破魔心诀真气,无论何物通行,我皆能察觉,若形势危急,我必尽快返回。”
    东采奇神色惊讶,委实不曾听闻这等奇术,但浮尔修一路上屡屡建功,不曾失手,绝非空口大话之人,到此地步,她又怎能不信?于是说道:“浮尔修大哥,你若追上敌人,不必急着动手,不妨与他们周旋,待咱俩伤势好些,便来助你。”
    浮尔修暗想:“你们两个小丫头切莫赶来添乱,能在此平安无事,已算是帮我大忙了。”略一点头,轻盈一跃,转眼已在远处。这悬崖离地足有五十丈,可浮尔修倏然而下,全无难处,身手当真惊世骇俗。东采奇、阿道大感钦佩,却又难以索解:“为何他内功平平,可施展招式出来,比咱俩高明多了。”
    双姝遥望浮尔修,见他身影消失在群山尽头,在远端层云之下,可见昔日神国皇城旧貌,皆是断壁残垣、荒宫废墟,残阳如血,在宫墙树木上披着一层红纱,又是凄凉,又是可怖。
    东采奇叹一口气,笑道:“神女妹妹,如今只有咱们三个女子,你也莫瞒我啦,你是不是喜欢浮尔修大哥?”
    阿道微觉羞涩,咬了咬嘴唇,说道:“是,我喜欢他,如今神子哥哥已死,我也不必遵从习俗,如浮尔修大哥要我,我便嫁给了他。”她从小作为教宗天神长大,性子坚毅,从来予取予求,虽在浮尔修面前难以启齿,但面对旁人,却也不想吞吞吐吐,惹人耻笑。
    庆虹“啊”地一声,格格笑道:“那浮尔修大哥呢?他喜欢阿道姐姐么?”
    阿道说:“我不曾问他心意,但我妈妈说....似我这等美貌尊贵的姑娘,若恋上男子,那男子非欢天喜地不可。”她语气不容置疑,似是天经地义一般。
    她这话当真狂妄,若从旁人口中说出,东采奇自非嘲弄不可,可她与阿道交情极深,勉力忍下笑意,劝道:“妹妹,浮尔修大哥并非寻常男子,心意坚决,若他已有心上人,你这番情意,他未必肯领会。”
    阿道登时花容失色,想起浮尔修确曾说过在远处有一“娘子”,她当时见浮尔修神志不清,言辞含糊,只当是一段早已淡忘的旧情,此刻听东采奇语调郑重,蓦然慌了手脚,问道:“你听浮尔修大哥明说过么?”
    东采奇支支吾吾道:“他确曾说过....一些....”
    阿道气恼起来,拉住东采奇道:“他怎生说的?又为何会对你说?你与他怎会如此亲密?”她自幼便不曾尝过热恋滋味儿,于此笨拙生涩,又颐指气使惯了,这时一生气,便将嫉妒之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东采奇非但全无怨气,反而心生怜惜,心想:“可怜的孩子,她这段情....终究无望。可我呢?我先恋上自己师父,又恋上振英师妹的情郎,乱七八糟,胡天黑地,我又比她好到哪儿去?”神色凄然,劝道:“我与浮尔修大哥没半分...情缘,妹妹大可放心。其中涉及私密,我也不便多谈。”
    阿道不依不饶,非要东采奇吐露不可,东采奇便含混道:“咱们先凝神疗伤,待会儿早些见到浮尔修大哥,自然水落石出。”
    阿道神色冷漠,像戴了一张迥异的面具,离东采奇远远坐下,开始运功调息。东采奇长吁一口气,先替庆虹注入真气调理,随后自个儿再搬运内力,消除伤患。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这悬崖上愈发凄清冷静,不久雾气盈溢,茫不见物,似连鸟兽作息之声也已停了。忽然间,东采奇心底一寒,打了个冷颤,只见那雾气如墨,极为诡异。她警觉起来,喊道:“阿道!阿道!”一摸手边,庆虹却已不见了。
    她站起身来,掣剑在手,一招“万乘雄主”横扫出去,剑气厚重,大风鼓荡,但那雾气仅稍有扰动,并未散开。只听“哗啦”一声轻响,东采奇微觉纳闷,便朝那声音处走去。
    随她靠近,雾气自行绕开,地上是一具血淋淋的幼小尸体,已被一劈两半。东采奇双膝发软,捂住嘴唇,霎时心口宛如撕裂一般。
    那尸体正是庆虹的,是东采奇一剑杀了她。
    东采奇深吸一口气,发出半人半兽的惨声,她心想:“我....我是要吹散雾气,并非有意....庆虹她当时不在我身边,为何...”
    她悲痛欲绝,肝肠寸断,握住庆虹小手,只觉她那张可爱小脸加倍美丽,却异样骇人。
    就在这时,她感到脑中麻痒酸疼,似有虫子撕咬痛处,她猛然多了个心眼,施展血肉纵控念,反观自照,透过血肉,深入脑子,只见有数十条黑乎乎的小蛇在啃食她魂魄。
    若非她通晓这门神功,万万发觉不了这隐秘,她魂魄中冒出自怜自伤、悲痛凄惨的情感,那小蛇便如饿兽般猛扑上去,大快朵颐。
    东采奇收摄心神,想起盘蜒所传内力运转之法,双臂横展,双手虚合胸前,在自己膻中穴、灵台穴、天灵穴上用力一拍,这三掌并不留情,她神魂俱震,“哇”地一声,大口吐血,却又觉得眼前一片光明。
    幻象消退,她心头光风霁月,悬崖上依旧唯有阿道、庆虹与她三人。
    此时此刻,阿道双目圆睁,正声色俱厉的破口大骂,所说乃是沙鱼龙国国语,东采奇也听不明白,但瞧她言行,与街上泼妇已无分别。而庆虹则吓得瑟瑟发抖,捂住耳朵,蜷成一团,昏昏沉沉的模样。
    东采奇一拉阿道,内力入体,惊觉她脑中也有黑蛇撕咬,如此看来,庆虹也必难幸免。东采奇心想:“这黑色小蛇与沙鱼龙国国主脑中恶疾一样,这....这是黑蛇巨人的瘟疫。但阿道向来不受其害,为何眼下成了这样?若非我血肉纵控念已有小成,也已沦为黑蛇食粮。”
    她手掌在阿道灵台穴上一按,两人瞬间心意连接,东采奇见那黑小蛇狼吞虎咽,似乎阿道愤恨之情愈强,那黑小蛇活力越足。东采奇咬牙道:“放开她们!”将阿道、庆虹拉到身边,各出手掌,内力奔涌,想要驱赶那黑小蛇。然而众小蛇宛如在脑中落地生根,龙盘虎踞,东采奇虽自己得救,可在旁人体内,意欲依样救援,却又谈何容易?
    阿道缓缓转过头,眼睛充血,龇牙咧嘴,已然面目全非,成了杀人魔头般的嘴脸。她滋滋说道:“你这...娼·妇,你勾引我的情郎,杀了我的哥哥,浮尔修大哥是我的,哪怕他有老婆孩子,我也一并杀了....”
    东采奇呼吸急促,掌力大盛,消除阿道心魔,但那心魔源源不绝,根深蒂固,东采奇难以动摇其本。
    庆虹则说:“我不要死,我不要死,让我逃吧,别追我了。”身子骨一点点缩小,仿佛要化作胎儿一般。她用力太大,骨头竟喀喀作响。
    东采奇心想:“庆虹内力微弱,我若全力催她,只怕反而杀了她。”
    她愈发绝望,耳中忽然听人笑道:“你是那血寒的徒弟?你果然还是来找我了。”那声音遥远、文雅,却又透着深入骨髓的邪气。
    东采奇怒道:“你是谁?你这是....甚么邪法?”
    那人道:“我瞧过你心思,你早知我是何人,还装甚么傻?你们来此,不就是为了杀我么?数千年前,你祖宗将我杀了,如今你却又赶来。哼哼,阿瓦库奥,阿瓦库奥,可一代不如一代了。”
    东采奇“啊”地一声,惊呼:“你是黑蛇巨人!”
    黑蛇巨人大笑起来,默认身份,说道:“憎恨、气恼、悲伤、嫉妒、绝望、无助、恐惧、迷茫,人心之中,这诸般情绪最是美味,如鱼肉酱汁,如烤猪葱姜,涂于魂魄之上,我那些孩儿便胃口大开。很好,很好,你三人魂魄精妙,乃是情窦初开、身份不凡的处·女,我吞你三人魂魄之后,便可多复原两成功力。尔等欲来杀我,反而却成了我腹中佳肴。”
    东采奇愈发恐惧,她双目通灵,便看到无数黑蛇朝她游来,东采奇咬紧牙关,奋力相抗,却再也无力救助阿道、庆虹。
    黑蛇巨人投来形影,闯入东采奇心中,东采奇“咦”了一声,见那黑蛇巨人周身盘绕真气,宛如蛇形,但真气之下,却是常人大小。
    他的脸庞英俊苍白,双目暴躁,薄薄的嘴唇一颤一颤,与盘蜒极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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