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振英见这奉图公然索·贿的德行,心生厌恶,对东采英也生出一丝不满:“这位东将军何等英雄人物,如今混迹高位,也成了这副模样。”
    谁知这奉图却道:“城主视钱财如宝,于我则一文不值。我奉皇上号令,来此巡查防务,看看有无奸细。我屡次要去城周查访,城主推三阻四的,更想要收买于我,莫非有见不得人之处?”
    东采英勃然变色,斥道:“钦差大人,你若有真凭实据,尽管去禀明皇上,徒然在此出言不逊,中伤本人,是何居心?”
    奉图嘿嘿冷笑,说道:“我早有耳闻,听说你这玄鼓城四周,有一座小蛇伯城,东采英,你倒说说,可有此事?”
    东采英无半分迟疑,摇头道:“什么大蛇伯城,小蛇伯城?我故乡蛇伯城已被万鬼攻陷,这玄鼓城便是我如今家园,是否叫做蛇伯,于我并无不同。”
    盘蜒见他镇定至极,应答如流,反而知道有古怪,东采英定提防这钦差会问出“小蛇伯城”之事,故而早有腹稿。但那小蛇伯城又是什么地方?
    奉图瞪视东采英,却也不敢闹僵,呆了少时,脸色缓和下来,说道:“微臣职位所迫,先前几句话说的重了,实则并非对公爵不敬,皇上对公爵也极为看重,望公爵莫要见怪。”
    东采英笑道:“我大老粗一个,怎会放在心上?钦差大人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了。”
    奉图又戴上笠帽,遮上面巾,就此退了出去。
    盘蜒等他一走,连忙问道:“将军,你真的在捣鼓什么小蛇伯城?”
    东采英神情窘迫,思来想去,也不想瞒他,说道:“你二人随我来。”
    他穿戴整齐,独自领着盘蜒、陆振英走出城去,朝东南密谷深处走了二十里地,绕过重重险阻,只见悬崖之后,出现一城寨,以木墙围起,约莫有十亩之广,城寨中有座座房屋,群群住民,块块良田,口口深井。住人大多半人半妖,容貌迥异,说的乃是蛇伯土话。
    盘、陆二人吃了一惊,问道:“你当真建了座小蛇伯城?”
    东采英叹道:“他们从玄冰城那边逃出来,我手下亲兵碰巧遇上,天可怜见,都是我昔日蛇伯城百姓,我岂能不管?于是在此建城寨,供他们暂居。”
    盘蜒心想:“难怪那天斑圆将军说起朝廷来了钦差,你慌得连报仇都顾不上了,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原来是因为此事。”说道:“这城寨花销只怕不菲,将军买卖兵刃、粮草,力推商贸,便是为此么?”
    东采英甚是愁苦,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这城主做了许多年,才知城防要钱,学堂要钱,田要钱,水要钱,处处都要花费。我建造此地,动用人力物力,差点儿将宫殿都送当铺了。”
    陆振英说道:“将军此举实乃极大的善举,为何不向罗芳林姐姐禀报?她为人贤明,又与你....与你关系亲密,得知此事,定送来财物相助。”
    东采英指着百姓说道:“你看看他们容貌吧,自玄冰城以北沦陷,原先来南边讨生活的妖民、半妖,皆倍受排挤,广遭驱逐,甚至多有屠戮。我虽严令不得欺侮妖民,但如何制止得住?便是我自个儿,也常有百姓痛骂反对,说我...说我....”一时愤愤不平,难以启齿。
    盘蜒道:“他们说你是北妖奸细么?”
    东采英苦笑起来,说道:“差不多也是此意,我轻易不敢对妖民示好,不然百姓不满,只怕终有一日会反我。我在此建城,实则瞒过百姓,城中除了一支亲兵队,此外鲜有人知。不瞒....不瞒两位,我已....已杀了不少疑似传扬此事的细作,其中....不乏清白无辜、误涉其中之人。”
    陆振英脸色不忍,说道:“将军,你本该守护玄鼓城,保卫百姓平安,而不该...不该对.....对自己人下手.....”
    东采英惨然道:“不错,不错,我确本该以城防为重,玄鼓为上,但这些....这些百姓....他们都是我的老乡,是我的家人哪。我若不帮他们,这几千、几万条人命,岂不因此惨死?那我的罪过岂不更大?我手上是沾了无罪之人的血,我是犯了欺君之罪,得了贪财之赃,但我...我别无选择,我必须瞒过此事,否则万一芳林下令将他们赶走,我...我可真走投无路了。”
    陆振英曾受过东采英与蛇伯城极大恩惠,回想起来,心下自也同情万分,她道:“多谢将军信我二人,我二人对天发誓,此生绝不泄密。”
    东采英说出心思,仿佛落下心头一块大石,稍感畅快,笑道:“若连军师与陆姑娘都信不过,我东采英活着还有什么意味?”
    盘蜒皱眉问道:“但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终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了那时,将军又该如何?”
    东采英实则毫无头绪,说道:“咱们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如将来芳林知道,我便是向她磕头跪拜,苦苦哀求,也要劝她保全此地。”
    盘蜒望着东采英,心中踌躇不决,过了半晌,说道:“事已至此,无法可想,但愿将来终有一日,将军能光明正大的公布此事,再无后顾之忧。”
    东采英带盘蜒来此,本指望他出出主意,谁知连他都一筹莫展,那此事只怕当世无人能解。但东采英天生豪爽,敢作敢当,随即也不在意。
    三人离了小蛇伯城,盘蜒又说起先前那阿刹罗派,说道:“阿刹罗派实则源自西北雪岭三十国,如今投奔万鬼,形势便加倍恶劣。那降魔冰墙本可隔绝万鬼鬼首来此,但走通雪岭三十国这条道后,他们似可肆无忌惮的来回此间了。”
    东采英说道:“不错,我须得将此事禀告皇上,说什么也得将这雪岭三十国讨回来不可。只是这雪岭诸国地形险恶,雪原隔绝,比蛇伯城更难通行,咱们若大张旗鼓的攻过去,不知地形,万难成功。”
    陆振英想起一事,心下喜忧参半,说道:“盘蜒哥哥,我那义姐小遥,你算卦得知她也在雪岭三十国内,不是么?”
    盘蜒“啊”地一声,这才想了起来,笑道:“你不说,我还真忘得干净,卦象上确如此说,加上那泰远栖说要去其中一冷州国,那咱们更非去雪岭国不可了。”
    陆振英想不到诸事巧合,最终引得她前往这偏远雪山之地,心头反而振奋,更念及这雪岭国已落入北妖之手,小遥义姐境况愈发堪忧,她非得快马加鞭的赶过去。
    东采英本也想陪他们走上一遭,但这雪岭国实在太远,而他玄鼓城又有大小琐事,宛如镣铐监牢,令他脱不开身,他苦思许久,说道:“两位要去这冰天雪地、阴曹地府般的西方雪原,即便是仙人身子,也得多做准备。”命人置备厚重大氅、靴子、帽子、手套,赠给两人,又取出宫中名贵御寒丹药,令两人收下。
    他又想赠送金银,但盘蜒说道:“你自个儿也穷的叮当响了,何必如此客气?咱们万仙不吃不喝,路上也花不了几个钱。将军放心,咱们西行一遭,定然探得雪岭国地貌路径,绘制成图,送至将军手中。”
    东采英只得作罢,诚恳说道:“两位途中小心,祝顺风顺水...那个无风无雪。”
    盘蜒从怀中摸出一锦囊,交到东采英手中,低声道:“三天之后,方可拆开一观,无数人性命皆在采英将军一念之间。”
    东采英一瞧,不禁着慌,说道:“军师,你又给我出什么难题了?”
    盘蜒叹道:“此事需将军相助,万望慎重。”东采英笑道:“好,军师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绝不会推辞。”
    陆振英又道:“小遥是曹素她师父,此去虽然艰苦,但非得带上她不可。”
    盘蜒本想就此甩开曹素,不料陆振英终究想起,心下大叫倒霉,却也无法劝阻,只盼这曹素贪图安逸,不愿跟随。谁知陆振英找到曹素,对她这么一说,曹素兴奋莫名,大声道:“去,去,我当然要去。一则是去见识见识这冰山雪花,二则是去看看我那抛下我不顾的小遥师父。”
    盘蜒道:“你可别到时叫苦不迭,顶不住风寒,哆哆嗦嗦,咱俩还得费心照看你。”
    曹素白了他一眼,说道:“师伯别瞧不起人,我若喊半个苦字,打一个哆嗦,我从此便不姓曹,改姓盘。”
    盘蜒心里叫苦:“本是与师妹独处,偏偏带着这么个捣蛋鬼,当真是好事多磨了。”
    三人准备妥当,东采英送三人出了城,又极为不舍的送了十多里地,这才目送他们离去。
    盘蜒记得通往雪岭三十国的地形图,但到了雪岭,此后便唯有野史梗概,别无明文记载,更别提详尽地图了,三人顺着西河前行,过了鹰愁峡,黄牛坡,虎返崖,断肠岭,经过山村市镇,行了数日,只见途中牛马车辆,络绎不绝的前往玄鼓城,随口一问,皆是商贾。
    陆振英叹道:“玄鼓城地处天下之中,形势奇佳,旷野肥沃,人杰地灵,又有水陆,又有官道,若当真敞开门做买卖,可谓财源滚滚,不愁金银了。”
    盘蜒突然摇头道:“不对,不对,此事大有古怪。”
    陆振英嗔道:“你别大惊小怪的,我哪里说错了?”
    盘蜒道:“我哪敢说娘子的不是?只是将军先前所言,大有猫腻,并未如实相告。”
    陆振英稍稍思索,却也没想出哪里不对,盘蜒道:“我看途中商人、贩子车水马龙,源源不绝,蛇伯城钱财充足,莫说建一座城寨,便是连建个十座八座,怕也是绰绰有余,将军为何因此哭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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