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智开走进豫让的营帐,请他吃饭的时候,发现早已不见了豫让的踪影。
    此刻的豫让已经走在回绛都山林的路上,他原本打算前往郇城看一看二儿子豫浩的情况,既然大儿子豫科已经死了,那么自己的后代也就只剩下豫浩一个了,不管怎么样也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但是当他路过绛都城外的时候,却意识到应该给妻子智颖说一说,虽然自己已经很痛苦了,从内心深处,一点也不想让妻子知道孩子已经去世的消息。
    他实在不愿意面对智颖,在她的面前张不开这个嘴,但思来想去还是告诉夫人的好,毕竟智颖是孩子的娘,难受归难受,但总有要说的那一天。于是,豫让心一横向着自己山中的小屋走去。
    当豫让身心疲惫的回到山上小屋的时候。
    智颖早已经在屋外等他了。
    “夫君回来了,还没有吃饭吧。”见到豫让回来,智颖高兴的上前问道。
    “嗯---”
    二人一边往屋里走,智颖一边问道:“孩子们的情况怎么样?”
    “嗯?这个吗,好着呢?”豫让言不由衷的说道。
    “那他们现在在那里?”
    “这?这--”豫让本来就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遇到智颖的追问,豫让就本能的语无伦次起来。
    从豫让语无伦次的话语中,智颖听出了端倪,“夫君,我知道你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说说吧,我们的孩子到底怎么样了?”
    “豫科和豫浩兄弟二人出走之后,一个去了平阳,另一个去了郇城,豫科在前往郇城的路上,被绛都的赵氏守军给杀了。豫浩现在还没有消息。”豫让终于把孩子们的情况告诉了智颖。
    智颖听罢,平静的说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说完,智颖缓步向前,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目光空洞的望着远方,远处就是晋国的都城绛都,在六月的阳光照耀下,雄伟高大,她的孩子豫科就死在了这座城外,可是这座城依然是那样的平静,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见到智颖平静的望着远方,豫让的心中愈发的难受,“颖儿,你不要这样。”
    “你进屋吃饭去吧,我没事。”智颖对豫让说道。
    虽然智颖的话说的很是明确,但是豫让却没有挪出一步,“颖儿,我知道你的心里很难受,不过,你放心,我一定要杀死赵无恤为主公和我的孩子们报仇。决定不会让他们的血白流。”
    豫让说完这话,刚才还在发愣的智颖吃惊的转过脸望着豫让,“你说,你要干什么?”
    “我要杀死赵无恤,为主公和孩子们报仇。”豫让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家了?”
    “我当然要这个家了。”
    “既然,你还想要这个家,那你就别再做傻事了。你根本就杀不了赵无恤,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可不想再失去夫君。”智颖的话里带着哭腔说道。
    “可是,我不能让豫科的血白流,更不能让主公抛尸荒野而无动于衷。我一定要为主公报仇,这既是家仇也是国恨,我豫让不能不做。”
    “实话告诉你,早在主公被赵无恤割去头颅的时候开始,我就有了杀赵无恤为主公报仇的想法了,今天孩子被杀,更坚定了我杀死赵无恤的意念。
    听着豫让的慷慨陈词,智颖的眼睛睁大了,她吃惊的望着豫让,“夫君,你真的要这样做,不想要这个家了?”
    面对智瑶的质问,豫让道,“家,我当然要,可是仇却不能不报。这二者不冲突。”
    这样的话,把智颖说的无话可说,若不是孩子去世,她内心悲痛的话,早就笑喷了,“夫君,我真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刺杀当今执政大人,你以为你是在回你家吗?哪有那么容易,赵无恤身边高手林立,你此时要去刺杀他,还能活着回来吗?”
    智颖这样一说,豫让第一个想到了高共。
    此时要说赵无恤身边高手林立,还真不假。但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挡住他要刺杀赵无恤的想法,“即便是这样,我也要试一试。”
    “哼哼---”智颖不满的哼道,“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那个英雄吗?夫君,拳怕少壮,当年你的确是英雄,可是时过境迁,今天的少年英雄已经比比皆是,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我们已经失去了孩子,我可不想在失去你。”
    智颖虽然在劝诫豫让,但是当刺杀赵无恤这的想法一旦形成,豫让却不会轻易改动了。“即便是这样,又能如何?大不了,身死沙场罢了,也能够成就我豫让一世英名。”
    智颖更加吃惊的望着豫让,突然站了起来。“这么说,夫君非要杀赵无恤不可了?”
    豫让坚定的点点头。
    “夫君,真的不需要这个家庭,不需要我了?”
    “颖儿,你听我说,等我杀了赵无恤,一定会回来,带上你我们远走高飞,行走列国。”
    “夫君,别说这样的话了,刺杀赵无恤,绝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也许会是一年两年,十年八年,甚至于到死你都成功不了。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有没有替我想过。”
    豫让摇摇头,说实话,这些他从来没有想过,现在心中的怒火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已经不想这些了,满脑子都是赵无恤的形象,以及他刺杀赵无恤的情景。
    “夫君,你是一个英雄,这一点,我从来都不否认,对于你要刺杀赵无恤的想法,我也不怀疑。可是我是一个女人,一个需要关怀呵护的女人。过去我经常为了你出征在外而担心害怕,害怕你有朝一天你会离我而去。你可知道,我好害怕,好害怕,常常在夜里惊醒,常常会梦见你血淋淋的站在我面前。”
    “几十年来,我一直都是这样度过的。现在好不容易,战争结束了,我们夫妻团圆了,我们也老了。我想我再也不用为你和孩子们担心了,就在这山中的小屋里,种地打猎,闲暇时喝喝小酒,多好啊!”智颖憧憬般的说道。
    “夫君,实话告诉你,虽说我出身名门,可是我一点都不羡慕那样的生活,只想要一个女人所需要平凡生活,我的要求高吗?”
    豫让摇摇头,说实话,对于智颖这样的女人,他娶了,这是他一辈子的福分。可是他是一个男人,男人就该有自己的信念和事业,现在他的信念和事业就是杀死赵无恤。当然了,这个时候的豫让还没有想到要成就一世英名。他的想法就是为主公和孩子报仇罢了。
    “夫君,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能不能放弃你刺杀赵无恤的想法?”
    智颖的话里充满了冰冷。
    豫让没有说话,稍稍的低下了头。
    此刻智颖的泪水已经湿透了衣裳,刚才听到孩子去世的消息,她都没有落泪,现在她终于落泪了。
    这是一个女人,对于生活失去最后希望的泪水,这是一个女人对生命最后惋惜的泪水。
    智颖转过身,静静地来到悬崖边。
    豫让只管发呆,竟然没有意识到智颖的举动,“夫君,你多保重,妾身这里先走了。”
    说完智颖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随后智颖的身体像一只白色的蝴蝶般,轻盈的飞向悬崖。
    “颖儿,不要。”
    直到此时,豫让这才清醒过来,他赶紧跑向悬崖边,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此时他才意识到了,自己一心要报仇的想法,彻底让智颖对人生失去了希望。
    可就算是现在他后悔了,又能如何。
    豫让静静的坐在悬崖边,呆呆的望着悬崖下面,崖深万丈,那里还有智颖的影子。
    “颖儿,我真的好糊涂,这么多年来,竟然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我真不是一个好男人啊!”
    此时的豫让已经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天渐渐的黑了,一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豫让早就没有了饥饿的感觉。
    夜里,狂风大作,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哗哗落下,打在豫让身上。
    “好清爽啊!”由于是夏天,豫让一点也不感到冷。
    如果这雨中,能够与智颖一起坐在自家的小屋里喝酒聊天该有多好,可惜的是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与智颖竟然成了两重天。
    此时此刻的豫让还是不能接受智颖已经里自己而去的现实。
    他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悬崖之上,痴痴的望着远方。
    远方也是无尽的黑夜,更何况还是在这大山之中,远远近近一个人影都没有。
    任由你哭也好,笑也好,闹也好,装傻也好,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可是此时此刻的豫让却没有一点这样的表情,他只是一个人呆呆的坐着,直到雨水淋湿自己的衣裳,再到淋透自己的身体,他还是呆呆的坐在那里。
    东方慢慢的变白了,雨也停了。
    豫让望着山下的绛都城,此时已经快要开城门了。
    当城门打开的时候,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这里生活的人们绝对不会因为智颖的去世,而影响到他们一丝半点的生活。
    豫让有些愤愤然,他意识到了自己今天的苦难都是赵无恤造成的,这个仇一定要记在赵无恤的头上。
    太阳出来了,照在豫让的身上,他站起身,差点跌倒在地。
    豫让再次站起身,扶着树一步一步来到自己的小屋。
    屋里,智颖两天前做的饭菜还在桌子上。
    望着这些,豫让的泪水再次落下。
    不到一年的时间,自己的亲人纷纷离去,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价值和意义。
    吃罢饭,豫让再也不感到饥饿了,此时他的意识异常的清楚,智瑶死了、智宵死了、智颖死了、智国死了、豫科死了,还有很多与自己一同打拼过的兄弟们也死了。
    “赵无恤,你个狗贼,此等大仇我岂能不报?”
    豫让点了个火把,走出小屋。
    “小屋啊小屋,颖儿已死,这里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说完,豫让一把火点着了小屋。
    当绛都城门大开,百姓们开始出城生活的时候,一眼就望见城外山上的大火。
    “这是怎么了?这山上怎么会突然间发生火灾?”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天气太热了,引发的大火吧。”
    “不可能吧,昨天晚上还下雨来着。”
    在百姓们的疑惑中,豫让已经走下了大山,一路向着北方的晋阳走去。
    这一走他再也不想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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