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这么一秒钟的对视,阮唯随即转开脸,去观赏谭律师的个人表演。
    因案情复杂,法庭并未当庭宣判,陪审团因罗家俊年轻诚恳态度已有松动,但无人敢担保。
    阮唯走出法庭时才过午饭时间,打开手机,有两条信息都来自陆慎,一个问结束了吗?另一条问,我来接你。
    她回复,“我想一个人逛一逛。”于是果断关机,打车到遥远偏僻的西港区老教堂。
    本埠寸土寸金,连教徒朝圣之地也能省就省。一座尖顶教堂,还要开在荒僻的码头区域,白天装卸货的声音嘈杂,吵得人根本无心祈祷。
    她走进教堂,龙牧师不在,教堂内空旷得几乎能听见回音。
    她坐在前排,无人打扰,专心致志向上帝祈祷。
    祈祷平安,或者爱?
    都不是,拥有太多,失去太多,反而事事平静,心无波澜,仿佛已经提前到暮年。
    教堂顶尖的钟声敲响,伴随着西敏寺钟声熟悉音乐,有人脚步犹豫走进教堂。
    却不敢出现在她身边,只敢坐在她身后三排座,等够五分钟才鼓足勇气开口,“阿阮……”
    声音又尖又细,不回头也猜到是谁。
    王静妍穿着去年的大衣,冷得想跺脚。
    她诚恳道歉,“阿阮,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阮唯双手在胸前合十,仍然保持着祈祷姿势,闭着眼问:“怎么想到要来这里找我?”
    “我记得你从前很爱来这里……我很想见你一面,有些话我想当面和你说。”
    午后的光透过彩绘玻璃射进教堂,斑斓迷幻如头顶圣光亦如午夜霓虹。
    阮唯仿佛置身事外,语音语调都没起伏,对王静妍更没有任何多余情绪,完全当她陌生人,“那你现在见到了?”
    王静妍低着头,难掩愧疚,“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没等她说完,阮唯便问,“哪件事?”
    “是我不好……我家里实在困难,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她,我没想过要害你,真的,她再三和我保证,只是为了阻止婚礼,点到即止不会有大问题,谁知道……”她精神紧张,几乎是浑身发抖。
    而阮唯穷追不舍,“她又是谁?”
    王静妍偷偷望她一眼,小心翼翼回答,“就是佳琪……是她来找我,说要替我爸爸还债,但要我在婚礼当天想办法控制时间……”
    王静妍是痛下决心,但没料到阮唯一个字都不信,侧过脸看她,满是讥诮,“说是谁就是谁,你有证据吗?”
    王静妍咬牙,“现在没有,但是我会去找佳琪对峙,到时候我把对白录下来,那就真相大白了。”
    有人自主自发帮忙,阮唯却不见得开心。她的眼睛里仍然写满戒备,食指在前座椅背上漫无目地划着,稍顿,开口问:“为什么要帮我?又缺钱还是要帮忙?”
    “我是真的愧疚……”可能连自己都不信,没等多久便放弃粉饰太平,“由于康先生的缘故,我在这里找不到一份工,身上有债,又有妈妈和患病的姐姐要养,实在撑不下去,阿阮,可不可以请你帮帮忙,帮我和康先生求情,让他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赎罪,只请他给条活路。”
    “康榕?”
    “是。”
    “原来他也玩这一套。”阮唯皱眉,略想一想,尔后说,“话我会帮你带到,至于他怎么做,我不能保证。”
    “谢谢你,还有……阿阮,真的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必道歉,每个人都有价,何况是感情?我理解你。”
    “不是……不是的……”
    王静妍还要说话,似乎一定要受害人说没关系,不要紧,宝贝我依然爱你才甘心,但阮唯懒得等,“抱歉,可不可以给我留一点个人时间?”
    她气势逼人,王静妍几乎不敢直视,犹豫三番,最终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缩手缩脚走出教堂。
    四周围再度安静,漂浮的尘埃与垂落的光作伴,陪伴她虔诚向上帝祈祷。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
    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
    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
    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
    全属于你
    直到永远
    阿们”
    愿上帝爱世人,也爱她,如弃子如孤儿的她。
    太阳落山时回到市中心,继续她漫无目的的闲逛。
    她端着咖啡走在商场内,到一家首饰店门前居然透过透明玻璃望见庄家毅——
    他陪娇妻简如玉来挑项链,或者是她有重要场合要出席,或者是他们夫妻的放松活动。
    庄家毅似有感应,忽然间转过头对上她的眼,两个人都愣神,谁也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是假装无事发生,还是平平常常打招呼?
    到最后由阮唯做出选择。
    她走进店内,向庄家毅微笑,挥一挥手,“庄先生,这么巧。”
    庄家毅面无表情,做机械回应,“是,很巧。”
    阮唯随即去看简如玉,她衣着简单,面孔朴素,不似传言夸张,阮唯笑着和她打招呼,“hi,你就是庄太太了吧?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之前的事,要重新认识世界。”
    简如玉温和地笑,“阮小姐还是那么可爱,差一点就要和你住一起,真是遗憾。”
    “那还可以做朋友的嘛。”
    “说的也是,那你帮我看一看哪一件更好,好不好?”
    阮唯欣然答应,让庄家毅在一旁做巨石,一语不发。
    等到简如玉挑中心仪首饰,她才要功成身退,“我还要去买点东西,不打扰你们,你和庄先生慢慢逛。”
    她一走,简如玉就变脸,倒不是针对阮唯,而是对庄家毅,她拿眼角看他,舌尖上都是嘲讽,“刚才忍得很辛苦?”
    庄家毅握紧手杖,不答。
    简如玉得意地笑,“谁想到你庄家毅还有这么一天呢?全程被人当空气,想想,这处境和我好像。”
    庄家毅转过头,看她一眼,既不是恨也不是愤怒,是深深的无力。
    他叫赵猛,“你开车去出口等。”转而对简如玉说,“到点收工,你和我,回家都可以交差。”
    “我要不要感谢你?庄先生。”
    “随意。”
    不爱她,甚至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男人的爱情设有开关,投入、抽身,通通轻而易举。
    半小时后,庄家毅在出口等到阮唯。他摇下车窗,冷着一张脸,“上车。”
    她迟疑,他补充,“我们谈谈,只占用你一个钟头。”
    她在犹豫当中登上庄家毅的车,对于他,她总归狠不下心。但旧情已旧,该抛就要抛,否则害人害己,恶果自食。
    赵猛开车,沿海边走。
    一路上庄家毅沉默少言,连眼神都不肯给,似乎已经对她厌恶到了极点。
    然而无所谓,旧情人相互厌憎才证明曾经爱过,否则如何证明你付出纠缠心意难平?
    傍晚凉风骤起,赵猛将车停在一座望海别墅前,庄家毅下车,走在前面。
    阮唯站在别墅前,碧海蓝天就在身后,她一时间被抽走了魂,默然无言。
    庄家毅回过头看她,低声说:“你进来,我带你随意逛逛。”
    她醒过神,三两步追上,仍然像孩子一样乖乖跟在庄家毅身后。
    进门,玄关处一幅油画,乍看之下与这座楼从外形到位置都相似。
    落款是她的名字——阮唯。
    庄家毅说:“先有画,再有楼。”
    他抬头看画,仿佛陷入一段久远而美好的回忆,伤感与缅怀交织在后背,令她鼻酸,也令她心疼。
    她偷偷掐着掌心,怕自己疼,更怕自己哭。
    她已经决定,就不再回头。
    她说:“走吧,不是要逛一逛吗?”
    庄家毅略显失态,右手撑住手杖向前迈步,客厅有设一架复古钢琴,年代久远。
    庄家毅说:“你从前喝醉酒,就坐在这架钢琴前胡乱唱歌,每一句都是你爱我。”
    “可是我记不得了,庄先生。”
    她真是残忍,杀人饮血,与冷血动物没区别。
    ☆、第44章 往事
    第四十三章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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