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们查出来了呢?”
    这一回,连袁怀英都忍不住了,插口问道。
    一直以来,袁怀英都恪守规则,凡事礼让东海省的同行在前,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跟在钟副局长身后,一声不吭。
    现在真的是被这个陈阿祥气坏了。
    这样的家伙,居然还是村支书!
    “什么查出来了?”
    陈阿祥一时之间有点回不过神。
    他不是听不明白袁怀英的意思,他只是有点不习惯外省人忽然插话进来。
    在他想来,这里是鸣山县,就该是他们鸣山人的天下,甚至必须是他们西关人,老根水人的天下,什么时候轮到外省人开口了,哪怕是警察也不行。
    钟副局长板着脸,冷冷说道:“陈阿祥,你当面撒谎,这不是欺负外省来的同志,这是欺负我钟有国。欺负我们武泓市公安局,欺负你们西关乡政府。你觉得,在老根水,我们就治不了你?你能一辈子待在老根水不出门?”
    钟副局长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他是真的气狠了。
    本来这个解救行动,钟副局长在心里是有底线的,只要顺利救出被拐卖的陆晓婷就可以了,算是完成任务,至于买卖人口的,甚至涉嫌强奸的当事人,他并没打算抓捕。
    不是他法制观念不强,很多拐卖人口的案子,就是这样处理的,不止他武泓市局一家这么干。
    相对来说,解救任务比较容易完成,抓捕的难度就要大得多了。
    关键这样的案子,接下来不会有“苦主”日夜催促。
    被解救出来的妇女,通常都跟着家人回家去了,远隔着千山万水,谁会专程跑到这边来催促他们严惩犯罪分子?
    实话说,那些被拐卖的妇女内心深处对这边都有着深深的恐惧,被拐卖被折磨的一幕深深烙在脑海之中,永远都抹不掉,怕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进东海省一步。
    既然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一回,陈阿祥彻底将钟局长惹火了。
    老钟威风了一辈子,曾几何时有人敢这么“玩”他?
    如果眼下不是在老根水,不是担心激起“民变”,一个小小的村支书,山鳖,钟局长耐烦跟他废话?早就拍案而起,喝令抓人了!
    陈阿祥脸色微微一变,眼里飞快闪过一抹畏惧和迟疑之色。
    很显然,他也不是完全不考虑后果的。
    毕竟陈阿根和他不是什么至亲,为了陈阿根家传宗接代,自己彻底得罪市里县里乡里的领导,还真的是不那么划算!
    他心里很明白,钟副局长并不是在吓唬他。
    或许现在,钟有国有所顾忌,不会当场下令抓他,但秋后算账却是领导们的拿手好戏。难道他还真的一辈子待在老根水,不踏出村子一步?
    他一旦离开老根水,钟有国身为市局副局长,曾经的鸣山县公安局局长,要收拾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眼见陈阿祥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事情进展的白发老妇人,立即就扑过来,“噗通”一声跪在钟局长脚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嚎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诉苦。
    她说的是最地道的老根水土话,不要说天南来的警察,就算是钟有国这样的鸣山人,都不是百分之百听得明白,土生土长的西关人陈乡长就自动自居充当起翻译。
    其实不用翻译,大家也能猜得到她话里的意思。
    如同大家所料,这个白发老妇人果然是陈阿根的老妈,不住哭诉他们家里是何等的贫穷困难,她儿子陈阿根四十大几快五十岁了还娶不到媳妇,老陈家眼看着就要绝后。
    如今政府还要冤枉她儿子,说她儿子犯了罪,她不活了……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看得出来,准备工作做得相当充分,这老妇人的哭诉愣是没有露出一丝破绽,一个字都没带出来她儿子花钱买了媳妇。
    老妇人这一哭闹,原本开始迟疑犹豫的陈阿祥又变得“坚定”起来,向几个白发苍苍的族老连连使眼色。那几个族老也早有准备,见了陈阿祥的眼色,登时会意,一个个站出来开始诉苦。
    说他们老根水是如何的穷乡僻壤,如何的经济不发达,年轻女孩子纷纷嫁出去,不愿意待在这山沟里,外边的姑娘却谁都不肯嫁进来,村里的光棍那不是一个一个的,而是一群一群的,再这样下去,老根水就要绝户了。
    政府不关心老根水的村民,不给村里人解决实际困难,还要来村里抓人,是何道理?
    七嘴八舌,越说越火,声音也越来越大,先前还是演戏,后来就是半真半假,再后来就是痛斥了!
    一时间好不热闹。
    钟有国最怕的就是碰到这种情况,垮着脸,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显然是在强压自己的怒火。
    “钟局长,真的是这样,陈阿根不在村里,他更加不可能买卖人口,领导们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他家里搜查……”
    陈阿祥及时站出来说道,边说边往村外大路方向张望。
    搜查?
    搜查泥煤!
    我们被堵在村外那么久,不要说一个人,就算是一头大象,也足够时间转移了吧?
    真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聪明人!
    钟有国瞪着他,眼睛里如欲喷出火来,冷冷说道:“陈阿祥,你要为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事已至此,陈阿祥也是有进无退,只能硬着头皮,梗着脖子说道:“钟局长,我负责,我说的话我肯定负责,我要是撒谎,你抓我去坐牢!”
    “很好,陈支书,请你记住你现在说的这句话。”
    这一回开口的却不是钟局长,而是一直默不作声的洪局长。
    洪峰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丝毫激越,陈阿祥和他目光一对,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就好像洪峰的眼神能伤人。
    “我当然记得!”
    陈阿祥脖子一梗,硬邦邦地说道。
    骨子里头,他就是个无赖,平日里人人尊称他一声支书,似乎把这无赖的特质都掩盖了去,如今终于又原形毕露了。
    尤其在外省人面前,他更是有着莫名其妙的心理优势,无论如何都倒驴不倒架。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另一头出村的大路,却静悄悄的。
    一个人影都没有。
    老根水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整个地形就好像在山沟里拉出一个长条形,东西长达几里,南北却不过数百米宽窄。支书陈阿祥家离西头大路比较近,离东端这边的路口,就有一段距离了,差不多得有三四里地。
    现如今大多数村民都被吸引到陈阿祥家里去看热闹,东边路口几乎人踪绝迹。
    只有路边的土坡上的小树林里,蹲着五个警察。
    王为等人快速从山间小径上绕到了这边。
    看着人影全无的路口,老常忽然觉得自己很搞笑,居然会相信一个小屁孩的话,离开领导身边,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路口来“赌一把”!
    脑子简直秀逗了。
    那边要是领导出了什么事,自己这个派出所长却不在身边,到时候乐子就大了,有什么黑锅,肯定是自己第一个背。
    老常越想越怕,越想越后悔,就要起身往回走,却不妨肩膀一沉,又硬生生被压了回去,耳边响起王为的声音:“别乱动,有人来了!”
    老常正要发火,闻言一怔,往前看去,只见本来空无一人的出村路上,来了一个担架。
    是的,就是担架!
    两个男人抬着一个简易的自制担架,正快步向这边走过来,一个女人站在担架旁边,不住东张西望,神色紧张。
    那个简易的自制担架就是一块门板绑在两条竹竿之上,门板上用被子盖着东西,从形状来分析,应该是一个人。旁边的女人不时伸手扶一扶门板上躺着的人,似乎生怕会掉下来。
    “特么的,真来了啊?”
    常所长又是惊讶又是兴奋。
    王为不由得轻轻摇头。
    这位东海同行的性格还真是十分可爱,刚才估计还在后悔不迭,转眼就能进入兴奋状态。这大概也是他四十多岁始终都只能待在这么偏远的乡镇派出所的原因。
    简易担架的出现比较突然,行进速度却并不慢,两个男人抬着明显不算太重的担架,在砂石路上疾步如飞,走得贼快。
    王为到底年轻,眼神好使,很快就看清楚,前头那个抬担架的男子年纪约莫五十岁,考虑到山区的人比较显老,估摸着这个男子的真实年纪应该是四十几岁,不到五十岁,个子不高,却很敦实。担架后边那个男人看不清楚面貌。担架旁边扶持的那个女人,年纪应该超过五十了,个子也矮,长相和抬担架的男子有六七分相似。
    这是陈阿根和他姐姐。
    王为几乎立即就在脑海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没见过陈阿根,专家也没能画出陈阿根的画像,倒不是专家无能,关键严青梅没办法提供详细的线索,她也就见了陈阿根一回,直接拿钱走人,哪里会费神去记住这个东海省的山村老光棍长什么样?
    但根据严青梅的供述,当时来交钱的,就是陈阿根和他姐姐。
    这两个人长得那么像,应该是两姐弟。
    如果,自己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简易担架上的人,极有可能是陆晓婷。
    刹那间,王为自己也兴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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