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闷热,腐朽难闻。
    金夕一步踏出镜虚连忙捂住鼻孔,甚至屏息一番,而后探查四周,这里昏然不明,气味腐败,仿佛四处浸染男子的臭汗味道。
    不过,他很庆幸。
    因为闻到臭味证明自己的嗅觉还存在,嗅觉存在就证明自己还活着!
    嗯?
    注目望去,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这是一间牢房,地面上铺垫着杂乱黄草,草堆中昏睡着几个人,身上与自己一样皆是白衬,一样的破烂不堪,甚至一样有伤痕血迹。
    半空处的窗棂渗透出一丝阳光,这是白天华日,几个人定然是被人打昏。
    “天巫,起来受审!”
    两个狱兵打开牢门,习惯地将手中木盆内的清水泼向倒地一人,哗啦一声响,那人微声呻吟,而后艰难抬动上身愤怒地盯向兵卒,瞧着已是年迈无力。
    另外几个牢犯似乎是随着泼水声音同时醒来,动不得身子,一同审视着眼前场景。
    有的看一眼金夕,茫然无感。
    一名狱卒也是愤愤瞥一眼金夕,似乎对他的体魄感到诧异,上下打量一番。
    无人对他的出现感到意外,看来这里的犯人无人可以清点,况且金夕的着扮与里面的人毫无二样。
    天巫几度起身也没有成功,便在狱卒的架持中被带离。
    其余的几个人似乎懒得说话,依旧卧下身去。
    金夕抬手探查牢房墙壁的厚度,完全可以一掌推塌,不过却不知为何出现在牢内,索性坐下来观探一番。
    不久,称作天巫的人被带回来,却是更换了一身新袍,甚至头发也被梳理一番,看上去没有遭到拷打,脸上依旧颓丧苍白,消瘦无光。
    “你如此强健,为何拒不从兵?”天巫看向新来的金夕。
    金夕这才知道里面关押的人定是不愿从戎之辈,懒得答话,顺势问道:“难道你这么大年纪也要征去从战吗?”
    “非也!”
    天巫倒靠在墙壁上,转过头去不再理睬金夕。
    金夕再瞧瞧另外几人,猪一样蜷缩着,根本没有答话意愿,觉得毫无必要留在这里,更无必要释放这里的囚徒,便走近牢门,抬手轻轻一拨,铁柱立即向外折弯变形,猫腰探身钻了出去。
    随后,还极为认真地将铁柱恢复原样,防止里面的人逃脱。
    “带我出去!”
    天巫忽然发现这等状况,惊异地低声呼出声音。
    “关我甚事!”
    金夕见倒卧在那里的人绝非年迈,绝对没有不从兵的理由,而这位天巫既然不是因为从兵而被抓,一定是作恶之辈,冷谈一语离开牢房。
    紧接着!
    外面传来呼叫声,兵刃的碰撞声,杂乱的跑动声,应当是发现有人越狱而逃,集中力量捉拿嫌犯,结果随着便出来哀叫声,武器铮铮落地声,人身嘭嘭扑倒声,很快遍地呻吟,再无争斗。
    天巫意识到那人已经逃走,低沉道一声:“天意难违啊……”
    金夕因为重返玄结之境,只能施发十八层的五行修为,不过其中能够发出的同级行气中水行已经飞升,而且与龙兽较量数年练就的速度匪夷所思,更有甚者,他也是飞升而返,玄结之境更强一界。
    此处如入无人之地!
    他轻易走出兵营,奔至远山之巅再度回过头来,才发现金村已经不再,四处游弋着异族之兵,心内怅然不已。
    他先是赶回凉山一带,寻到父亲的坟墓,长跪祭拜,诉说往事。
    “离得如此之近,还是去探望一眼姬慕菲吧。”
    祭奠结束,他自言自语,随即沿着山脉直奔昆仑,不久便抵达山巅,迫不及待跃入云雾之中,现身于昆仑虚。
    虚内毫无变更,低日透云,茫茫冰川,古木生果。
    他已经不再需要这里的天冰和果实,轻轻起身抵达岩台,面色寒凛地向冰棺内望去。
    “菲儿!”
    他不由自主呼道。
    姬慕菲依旧那么安详,丰满的脸颊透着允为人妻的笑意,纯净而幽美,似乎在等待着金夕手持还魂仙丹赶来。
    金夕缓缓坐下去,后背依靠冰挂,极尽意念呼喊着姬慕菲,似乎瞧见她咧嘴呲牙而笑,蹦蹦跳跳立在身前。
    他模仿着董父的模样盘坐在冰岩上,好不容易回归凡界,也不知道如何返回,决意与死去的姬慕菲共处一段时日,毕竟亲口应允娶她为妻。
    秋,金夕感到一丝不安,离别姬慕菲。
    踏出昆仑虚,立即向东南而下,既然从镜虚来到凡界没有死,一定能够回归真界,便想寻到一处传界阵试探能够回到二重真界。
    一阵喧闹将他留在三国天下。
    远处,一队戎兵围绕在那里,不知在做什么。
    他凝神探去,一眼看见那个狱中的天巫,正跪在一处祭坛前,旁边杨树上捆绑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头发蓬乱,圆乎乎的脸上露出惊恐的眼神,脖子上驾着两把戎兵长刀。
    “天巫,再不施法我便杀了你的孙儿!”
    一位将领模样的戎兵立在天巫身后,恶狠狠威吓。
    “将军,刺破天机必遭天谴啊……”天巫悲呼发声。
    “杀了那个崽子!”将领突然变脸。
    金夕义愤填膺刚要施动行气,突然听到天巫嘶吼,“好!若是探出玄机,不可伤我孙儿……”
    天巫开始环顾四处,好像知道哪里藏着一位侠客一般,凝眉盘坐下去。
    身后的将领立即冲天发誓,绝不动触孩子的一根汗毛。
    “祖父,不要,千万不……”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少年脸上,少年见祖父已经盘坐,紧紧咬着嘴唇不再发声。
    金夕的眼际中……
    将领手中多出一条两尺有余的竹简,平抬至天巫老人的头顶,肃穆而立。
    旁边士兵立即点燃檀香立烛,米酒喷洒,燃烧黄符。
    天巫闭目盘坐,嘴唇微微触动似在默念天语,不久头顶冒出丝丝白气,不久一阵微风袭来,随着香熄,烛灭,米散,酒溅,符飞……
    金夕大吃一惊,就在将领手中的竹简上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荡漾出来!
    那不是雕刻,不是撰写,浑然天成,无论任何人见得也是天物,定睛甄别,字字圆滑:丁酉壬子甲寅东海未婴灭三国安天下!
    将领端详手中竹简,片刻哈哈大笑,猛然抽出腰间长刀劈向竹简尾部,咔嚓一声竹简一分为二,随着起身奔离,一道杀令飘然而来:“杀他祖孙,灭掉余简!”
    天巫突闻贼将远远飘来的声音,再次向四周察看,似是发现无人来救,顿然昏厥过去。
    戎兵听到将领命令,忽然起手,意欲将老少二人杀掉灭口。
    “畜生!”
    金夕最看不得利用小儿威迫他人之事,更是瞧不得欺人灭口之实,口中张扬着骂语从天而降。
    一道行风从掌中荡出,丝毫不用招法,更是不必十足气力。
    嘭嘭嘭……
    少年还未看清天下掉下来的是人是兽,身旁的戎兵一个个骤然飞离,随着一片武器掉地声响,空中噗噗落下数具尸体。
    没有人能够发出哀嚎,没有再触动半分。
    “快,”少年惊恐落定,脆声说道,“快救我祖父!”
    他没想到这小子不言谢,竟然吆喝指挥起来,顺势瞪他一眼奔向天巫,拨弄起来之后稍稍纳气复元。
    老人渐渐苏醒,方才发现众兵已死,孙儿好端端的绑在树上,丝毫没有感到惊讶,老眼落出浑黄浊泪。
    金夕不再搭理那小儿,扶起老者,抬手吸来地面上余下的竹简,只有短短一截,翻过来瞧看,只余下三个字:安天下!
    稍有迷惑,不过上面的字着实来自天刻,越看越是喜欢,不由得纳入藏宝囊。
    “还有我!”
    少年见金夕根本没有解绑的意思,冲着他高声喝道。
    “虎儿住口!”天巫老者喝止孙儿,面向金夕,这才发现是同牢囚犯,满面愧疚说道,“一面之缘,却引来高师相救,老朽跪拜……”
    金夕急忙止住老者屈身,怕引来贼兵,再次看向少年。
    小子发现情急失礼,立即变得笑呵呵起来。
    让金夕生出好感的是,他的脸蛋上也映出一对酒窝,与唤娘一模一样的酒窝,大眼睛闪动着,煞是惭愧的模样。
    呼!
    金夕抬手荡出一丝金气,麻绳随之而落。
    小子滋溜跑到老者面前,嘻嘻笑着摸摸这里,抚抚那里,见没有恙状,连忙转向金夕,努努嘴不敢出声,干脆一连气地施拜表示恩谢。
    三人开始绕路避开是非之地。
    随着一路交谈,金夕得知天巫也是少昊东夷族后裔,尹氏。
    天巫乃是残部遗留下来的后辈,一生从事卜筮,感念天意,预测人事,儿子中年丧生儿媳离走,便于孙子尹虎两人孤独依靠,不想被戎部捉走,逼迫探念如今天下大事,天巫老者宁死不从,最终戎兵再捉其孙尹虎胁迫,方生出祸端。
    金夕得知眼前老小也算是自己的后裔,心中立即生出好感。
    回到金村原址外的一间小屋,尹虎立即取来破旧的衣袍替二人穿上,跑前奔后伺候着,一对小酒窝始终没有消失。
    “壮士,”天巫始终没有过问金夕的名字,“老身虽知今日一二,却因刺透天机,再无窥探之能,还应受到天罚,瞧你一身胆魄,若能帮衬一番,我自当死而无怨……”
    随着天巫的道明,金夕惊愕起来。
    竹简上面的文字便是天意,丁酉壬子甲寅乃是本年冬月甲寅日,东海未婴灭三国安天下,则是此日有一婴儿诞生,只是不知未婴是什么,也不知究竟与灭诸国何关,不过一定要寻到此婴加以袒护,戎族既然将“安天下”三子砍掉,势必会用天物引来异常杀戮。
    因为竹简上面,只有“灭三国”之实。
    一个月后,在天巫的百般哀求下,金夕带着尹虎离开旧屋,刚刚走出不远,他听到远处屋内发出闷哼声音。
    天巫擅自破天机,自尽于故居。
    金夕低头看向金娃,脸上还闪现着酒窝,只好忍痛离别,无法返回安葬,开始奔往东海一带。
    天巫尹氏,露尸于居,也许是心甘情愿。
    金夕不知道那未婴是谁,只是感觉到定与御龙有关。
    令人恐惧的是,途经传界阵之时,他发现里面毫无气场,的确无法通过传界阵返回真界,只好咬牙前行,试图解开竹简之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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