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将近午之时,夏候敦领着陆仁和曹昂以及各自的随从,徐徐策马出了濮阳城内城的城门。不过他们并没有往外城城门那里去,而是在夏候敦的引领之下,来到了濮阳城外城的某处。
    又行了一阵,陆仁在马背上远远的眺望到了一圈应该是搭起来没多久的木棚,棚外有栅栏鹿角什么的,栅外还有士卒在巡视警戒。再凝神往棚内往去,看得到棚内的人们都在忙碌着什么。
    “元让将军,这里是……”
    夏候敦呵呵一笑:“不必多问,到得近前你一看便知。”
    陆仁还能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跟着再说吧。等到得栅前各自下马,陆仁跟着夏候敦进到木棚中再这么一看,就看见木棚中堆放着许许多多的木料,而人们手中的工具看一眼就知道是干木匠活用的,显然这里是一个匠作区域。
    令陆仁感到惊讶的是平躺在木棚群正中央的数架翻斗水车,还有摆放在翻斗水车周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各式农具。这些个农具,小到一枚一枚的分秧指环,大到数尺见方的碾米机,杂到稻田中分水断流用的活动闸板……甚至连木桶、木盆这一类的东西都有!而这些个农具,陆仁一眼就看出来是他在鄄城、范县交界处屯田时用过的农具式样。
    陆仁这会儿在愕然中是既明白了什么,却又有点不明白什么的。甩了几下头,陆仁一手抓着头皮,另一手指点着这些农具式样向夏候敦问道:“元让将军,这些个农具……”
    夏候敦笑道:“你与元嗣的屯田之斗,元嗣输得一败涂地,某又岂能不有所关注?亩田入粮六石,这可是敦闻所未闻之事,今陆君你屯田有成,敦亦当效仿陆君你的精耕之法。这些个农具趁冬时先行备下,到开春调用岂不方便?如此可令陆君你能全力而为,用濮阳的丰饶之土为孟德多蓄草积粮。”
    “哦、哦!原来如此啊!”
    夏候敦又望了一眼工棚道:“只是你人未至,我也不知道可以先准备些什么,想来想去似乎只能先帮你准备一下屯田时的各式农具。于是我就调拨了些军士去城外砍伐木料备用,再下令召集起全城的工匠来此间赶制这些个农具。”
    陆仁耳朵一痛:“什么?全濮阳城的工匠都在这里!?”再望望木棚,陆仁感觉濮阳城里的工匠好像并不怎么多,因为这里看上去好像最多也就五、六百人。
    夏候敦点头道:“不错,全城的工匠能调集到的全都在这里了。哦,因为各人的技艺都参差不齐,我便差人赶去两屯之地,把你屯田时使用过的农具每种运一件来此,给这些工匠以为范模,参看仿制。”
    “啊!?”陆仁嘴巴张得老大,因为他想起了工棚正中央的那架翻斗水车。这玩意的全高差不多大概六米左右,宽也几近一米。而且当初制作的时候考虑到一定要比较耐用,所以用的都是质地比较结实的木料,那一架翻斗水车的总重量可就是动辄近千斤!最初的几架是陆仁亲自指挥着工匠们架设起来的,当时累成什么样陆仁可是心里有数。现在听说这么一架水车就这样完完整整、无所缺失的搬运到了这里……
    想想濮阳到屯田点之间的那几百里路,陆仁心说你夏候敦也真是个不怕麻烦的主,不过就是笨了点。屯田点里有参与过农具制作的工匠,而当初制作农具的工本图样在李典那里也有复本。这一人一物随便调一样过来不就成了吗?费那么大的气力搬这么个大家伙来这里干嘛?
    想归想,这些话陆仁还是不好说出口的。不过也幸好陆仁没说出来,不然他也会闹个大笑话,因为陆仁站在自己的个人观念角度上忽略了一些事。
    在那个时期,处在社会下层的工匠人仕会有几个认识字儿、看得懂工本图样的?基本上都是凭着那份感觉在做事而已。如果没有一个标准的成品式样给大家参照比对,除非是那种经过磨合合作过的工作小组或许还行,不然很可能会彼此之间做出来的东西完全组装不起来。
    而夏候敦召集来的这些工匠嘛,恰恰是一群“各自为政”的“散兵游勇”,只凭着图样的话多半会越做越糟糕。陆仁那时能顺利的做出来,主要是因为有他这个了解这方面的人在,给工匠们正确指导的缘故。
    再者陆仁调离之后,韩浩也被调离了他那一屯,现在的两个营屯就全是李典一个人在管。而北岸的营屯马上就要按南岸陆仁这边的情况进行变动,况且两屯的田亩数量很可能还要再次追加,李典自己的工匠人手也很吃紧,图样也要留下来给工匠们作参照依据,自然不可能再分给夏候敦。而以上这些就是陆仁回鄄城后忽略的事了。
    却说心中自以为是的陆仁暗暗嘲笑了夏候敦几下便忽然心念急转,因为只是赶制农具这些事的话,夏候敦根本就用不着把身边的人都支开,而看夏候敦的神情,应该是有别的话想问自己才对。想了想陆仁便问道:“元让兄,现在周边无人,你有什么话想问就问吧。”
    夏候敦上上下下的细看了陆仁数眼,怀抱起双手沉吟道:“十数日之前,那时你应该还在鄄城没有动身吧?那时我又收到了文若公的书信,信中之意要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全力助你打理好濮阳农事,万不可有误。敦也知国以农为本,农桑之事切不可怠慢,但荀君信中数次重申,如此恃重似乎别有他意。书信甚是简短,敦也未能尽知荀君之意,只是荀君于信尾留了一句‘若有何不解之处可问陆义浩’。陆君,你既已至此,当向我细说荀君之意才是。”
    “啊?”陆仁也被闹了个莫明其妙,因为陆仁离开鄄城的时候荀彧没向他特别交待过什么。现在听夏候敦这么一说,陆仁不糊涂才怪了。想了想向夏候敦要来荀彧的信帛,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阵,陆仁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因为这百来字的信除了荀彧一再要求夏候敦务必要帮陆仁做好次年的农业工作之外便再无其他。
    紧皱起眉头把信帛交还给夏候敦,陆仁的手又不自觉的猛抓起了头皮。抓了一阵,陆仁猛然反应了过来。环视了一下周边无人,陆仁这才凑近了夏候敦一些低声问道:“将军,曹公得朝庭诏命之后,已然是名正言顺的执掌兖州全境,而之后曹公欲行之事,将军可心中知晓?”
    夏候敦缓缓摇头:“某与孟德虽亲,但不该问的事某不会轻易问询,此非臣下之道也。况且孟德曾明言某性过直,许多机要之事恐难守其密,故此不到相应之时,不会告知于某。”
    陆仁自拍脑门心道:“果然如此!荀彧这是听我说出了曹操下一步的战略走向之后,以为我是个很有见识与眼光的人,所以不单把濮阳的农业生产交给我,还要让我来告诉夏候敦曹操下一步的战略走向,让夏候敦意识到这一时期抓紧生产的重要性。至于不在信中告诉夏候敦嘛……
    “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事是可以胡乱说出来的吗?这年头的书信什么的本来就说不太清,万一再有所走漏,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那麻烦可就大了。必竟河北还有一个更有实力的袁绍在,濮阳离袁绍的地盘又那么近,荀彧不防着点袁绍不行。
    “相比之下,现在在曹操阵营中除了像夏候敦这样绝对死忠份子可以知道之外,还不是其他成员可以知道的时候。而且现在也确实到了应该让夏候敦知道并且有所准备的时候。”
    一念至此,陆仁便故作神秘的把夏候敦拉到一边,把之前自己向荀彧提起的那些长安即将发生变故,曹操这里应该提前作好去抢献帝以达成挟天子以令诸候的战略的事说了一下,同时还着重的说明了“洛阳残破,重建之资何其巨也”、“皇世之费,日耗千金”之类的话,反正就是在向夏候敦重点说明次年的农桑生产以储备下良好的经济实力的重要性。
    一番话说完,夏候敦固然是恍然大悟,但也带着几分犹豫的向陆仁问及曹操西进抢献帝的可行性。只是这种事要陆仁这个二百五怎么解释才能令夏候敦去疑?一直以来陆仁都只是按照历史的大走向在“顺水推舟”,真要陆仁去解释这当中的因果关系……嘿嘿,陆仁没这个本事。不过眼前的夏候敦不想办法打发一下也不行,于是乎陆仁就玩起了玄招——故作神秘的笑而不语,再轻轻的摇几下头。
    还别说,这一招到挺灵的。夏候敦一见到陆仁的这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再有疑虑也问不出口。不过说句实在话,站在夏候敦的角度来看,问陆仁也没用是不是?就算想劝谏曹操,也得等夏候敦与曹操碰上了面才行。陆仁不过是个受命办事的人,说得多了也没用。
    闲话已无需再表。反正夏候敦是曹操的死忠份子之一,而对夏候敦来说,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疑虑就坏了曹操的大业这是最为重要的。因此夏候敦在明白荀彧当时会同意把陆仁派来濮阳的真实用意之后,自然是向陆仁拍着胸脯保证说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支持陆仁的农耕工作。甚至在二人即将话别的时候,夏候敦拉着陆仁的马缰绳说出了一句差点没让陆仁从马上栽下来的话:
    “陆君,若招慕来屯田的人众数量不足,必要的话你可以把我麾下的濮阳士卒分一半去屯田!而敦亦会身自负土,劝率百姓以精耕之法屯田!”
    陆仁干笑着心道:“拜托,现在还没到你去断太寿水作坡的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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