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了。
    陈心浑身力气好像都已经被抽空,就这么颓然的躺在地面之上。
    任由仙神与阎罗道之血,缓缓浸透他的法袍,湿润着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
    陈心看到地府世界的天空,好像第一次没有那么昏暗,而是有了那么一抹光亮。
    阳光一点一滴的洒落,就如一位爱人,在轻抚他的胸膛。
    视线穿梭,陈心不再看向天空,而是看向陆地。
    眼前的一切,与散发着柔和阳光的天空,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原本地府世界的天空虽然是昏暗的,但下方的修士,却时常爆发欢笑。
    而此刻,天空中的阴霾消失了,但地面上的修士,如丧考妣。
    一切,都好像是一场玩笑,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陈心有些不适应,他甚至自欺欺人的想到,若时间只停留在地府世界天空的昏暗时期,那该有多好?
    若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也仅仅是完成了一次时间长河的穿梭,安安心心的回到东洲,那该有多好?
    望着一个个麻木的收殓同伴尸体的阎罗道修士,望着入眼所过的残垣断壁,破碎的尸体。
    血流成河,残尸满地。
    战争的残酷,又一次毫无保留的展现在陈心眼前。
    而且他还知道,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仙神此番受到重创,百万人军队全部留在此地,只有仙神两族少族长逃了回去。
    所以势必的,下一次对方肯定会卷土重来。
    而如今,整个阎罗道就只剩下不到二十万的修士,这一次陈心可以依靠自己好似无穷无尽的手段,最终取得胜利,那么下一次呢?
    带着无数的思绪,陈心只觉自己眼皮好似重若万钧,他就这么沉沉的睡去了。
    闻着鼻尖传来的浓重血腥味,枕着不知是谁断裂的大腿,盖着无尽的残尸,躺在将近半尺深的血洼中,陈心睡了过去。
    他已经太累了,无论身心。
    再度醒来之际,陈心眼中出现了秦广的身影,对方好像苍老了不少,甚至整个人看起了都有些狼狈。
    “起来收拾一下吧,今天是头七。”
    秦广好像在尽力掩饰自己话语中的波动,但陈心仍然能够听出对方的颤音。
    起身洗漱,将因为昏睡了七天而长出了胡须尽数刮掉,陈心又一次换了一身黑色的法袍。
    如墨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头顶扎一个道髻,并随意的利用一一根木簪子固定。
    陈心跟随秦广一起,再一次来到早已破碎不堪的广场之上。
    仅剩的二十万阎罗道弟子,此刻正围坐在一起,为战死的同门默哀,陈心坐在秦广身旁,同样低头默哀。
    整个过程,充满了庄重与肃穆,所有人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整个地府世界,静极了。
    蓦然间,陈心感受到一阵微凉的清风拂过自己脸颊,嘴角不自觉的泛起一丝微笑,陈心知道,那是他的师兄与朋友们,在跟自己道别。
    一滴晶莹,从陈心紧闭的双眼中滑落,一路越过坚毅的脸庞,最终滴落在地面之上。
    陈心脑海中,蓦然间浮现出两个字。
    那是,再见!
    ……
    头七的祭祀仪式,就这么结束了。
    陈心直接去往了吱吱失踪的方向搜寻了三天,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
    后来,陈心又来到奈何桥方向,这里是他的师兄,他的朋友组成敢死队自爆的地方。
    鲜血此刻已经干枯,能够拼凑的尸体也全部都被掩埋。
    地面上无数的沟壑与深坑,好像正在无声的述说这大战之时的惨烈,以及最后的魂修,为人族尊严所作出的努力。
    陈心利用半个月的时间,走遍了整个战场,一寸寸的寻找,一寸寸的发现,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可能潜意识中,陈心希望自己有可能在下一个路口,或者哪里的转角,再一次见到自己的师兄,自己的朋友。
    可能陈心想听到他们对自己说:“你来晚了,罚酒三杯。”
    天道从来不会理会旁人心中的奢望,陈心没有见到自己想见之人,也没能与他们,最后再喝一次酒。
    可能这个世界,从来都是遗憾的。
    半个月后,陈心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特意前来寻他的牛头。
    战争之时,牛头深陷危机,而马面帮他挡下了足以致死的一式神通,却最终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此时的牛头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但只有陈心知道,对方已经不一样了。
    牛头是秦广派来的,对方有要事找他。
    一路上,陈心与牛头聊了很多,对方说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打赌赢一次马面。
    而如今,这个愿望永远都无法达成了。
    “你知道吗?”牛头突然对着陈心问了一句话,随后便自顾自的说到:“当初我与马兄为你打赌一顿酒局,我又一次输了,但却因为好面子,一直都没有兑现承诺。”
    牛头豆大的泪水滚滚而落,到最后更是泣不成声的说到:“这个死老马,到死都让我欠他的!”
    陈心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牛头的肩膀与他并肩而行。
    地府世界,两道孤独的影子拉的老长。
    ……
    残破的秦广殿中,除去已经身死的楚江王之外,其他九位阎罗殿主尽数在场。
    牛头将陈心带到之后,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离去了。
    只留下陈心一人,平静的望着秦广等人。
    沉默了片刻之后,九名殿主一同起身,对着陈心抱拳一拜,感谢他能让人族在最后的时刻,守住了尊严。
    而如今,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刻了。
    陈心没有矫情,他知道自己在阎罗道所能进到的义务已经结束是,接下来,就是尽东洲义务的时候了。
    “接下来,你们的打算这么做?”陈心平静的看向秦广。
    秦广在略微思考片刻之后回应到:“我想要撤去阵法,从地底浮到地面,与其等待仙神下一次的进攻,这一次我们要主动出击!
    陈心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可能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在明知必死的局面,最后爆发出自己的不屈或许也是可不错的选择。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陈心再一次开口。
    “我希望你带走一样东西。”秦广从怀中拿出一颗跳动的昏暗种子,并解释道:“此物是我阎罗道传承,你在闻道之后,可以吸收。”
    陈心刚要反驳,秦广继续说道:“先别急,若是在闻道之后,你最终不打算将这颗种子吸收,就找个信得过的人赐予吧,这是我魂修最后的火种,也是……最后的希望。”
    陈心郑重的将种子贴身收好,随后继续看向秦广。
    接下来,秦广与众位殿主一同交代了一切事情之后,便让陈心离去了。
    他们九人一同施展时光大道,陈心袖中的幽冥王玺登时飞出,闪烁着莹莹绿光。
    “我们共同催动此物,可以将你传送回来之前的地方,只不过时间上可能会有些许差异,有可能是一天,也有可能是十年,你要做好准备。”
    陈心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而眼看着,秦广等人就要施法之际,陈心却出声制止了众人。
    只见他沉默了片刻之后说到:“我离去后,此物是不是还会留在此地?”
    陈心说的东西,自然是指幽冥王玺。
    秦广点头确定,而陈心的瞳孔,却是猛然一缩。
    好半晌,他的眼睛终于再一次恢复聚焦,随后缓缓张口说到:“我走之后,希望你们能将此印玺充当一枚开启时间长河的钥匙,在若干年后还可以开启阎罗道以及传承,因为到那时,会有一个同样名叫陈心的修士,去往阎罗道遗迹,得知这段来自上古的故事。”
    时间是个圆,到了此刻,在陈心最后的努力下,一切事情由他开始,也由他终结。
    他在阎罗道的遗迹得到幽冥王玺之后,从而获得了来到时间长河另一端的能力。
    而在经历这一切之后,幽冥王玺又会迂回到遗迹之中,在另一个时间的岔路,等待陈心的降临!
    有始有终,有头有尾,时间这个圆,终于在陈心的身前身后,完成了融合。
    同时这也侧面的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阎罗道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陈心,依然无悔!
    他是阎罗道的少殿主,是所有人的大师兄,他带领最后的魂修,完成了屠神戮仙的最终胜利。
    他在这里问道,也在这里有过欢笑,而这一切的开始,都是从开启阎罗道的遗迹便注定的。
    所以,若是再有一次的机会的话,陈心依然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历史长河中,完成属于他的宿命,完成这一次,根本不可能的战争。
    我心无悔!
    秦广虽然不知道陈心的具体用意,但最终也同意了陈心的想法,并且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之后,将之付诸于行动。
    解决了这件事,陈心知道自己在阎罗道所经历的一切,终于要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幽冥王玺的绿光开始加大,刹那之后便开席卷,一个绿色的大门,出现在陈心眼中。
    深吸一口气,陈心最后看了秦观等人一眼,迈步踏入其中。
    他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摸了摸怀中的种子,陈心同时也知道,他是带着希望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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