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泰天国王的行宫出来后,我便径直冲向了王宫大门。尽管雨势汹汹、风逐云涌,可我仍然拒绝了侍从的护送;我奔跑,在大雨中奔跑……时时涌起的无望感撕裂着我的神经……雨太大,以至于看不清路……我跌跌撞撞的在冰冷的雨中奔跑着,就像一个买不起伞的赤脚赶路人,正向家的方向赶去;温暖的家中,有炉火、热茶以及亲情,“对,家!我要回家!”
    街道上的行人屈指可数。“很好,下这样大的雨,没人会认出我来,因为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依稀记得去往停机坪的路,那里的贵族专机可供我差使,我要搭乘贵族专机回杂物镇。
    泰祈没有追来。此时,他已被泰天国王召去,正在商议剿灭反叛军一事,而后他便会立刻启程飞往杂物镇。
    眼下,我无法说服自己去面对泰祈,无法向他撒谎,他定会温声细语地问我,问我是否真的愿意嫁给他;同时我也无法面对亚天他们,无法向他们解释自己冒雨而归的原因。明天早上,他们就会知道这个消息。
    雨势渐渐由大转小,当停机坪塔台红色的信号灯刺入眼帘时,我已精疲力尽。工作人员认出了我,他们把我扶上飞机,并为我找来了干燥柔和的睡衣。
    像是跋涉了万水千山,我从未如此疲累过,就算在竞杀场,我也未曾有过如此疲累之感;当从政府大楼的大门出来时已是精疲力尽,就像被人抽去了魂魄,只剩下躯壳四处游走。
    我拒绝了镇长派车相送的谄媚之意。恐怕过了明天,镇长对我的谄媚会更上一层楼了,他会以怎样的方式来巴结讨好我呢?
    沿着小路来到了位于河边的老房子,我们的老房子是如此温馨!它被四周的参天大树掩映,阳光透过树叶错落间的缝隙,洒在爬满青苔的瓦砾上,层层叠叠,零零碎碎,就像一副如意画卷,美不胜收,惬意不尽……
    这里曾是我温馨的家,我和哥哥曾在树下种柠檬草、野薄荷以及野山椒……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已一去不返!
    我不由自主地从树洞里掏出弯刀,割满了整整一口袋柠檬草,我打算用它熬水喝,就像断货时期那样,以野菜野果充饥、解馋。
    小腿肚就像被人灌入了沙子,迈一步如同行走百里。我得立即见到卫广,向他倾诉,或者,流几滴眼泪,或者,爬在他的肩膀上大哭一场;只有他能理解我的苦楚,同时我也只能向他倾诉,我不能让家人知道他们的青明正在承受煎熬……
    远远地,我便瞧见了卫广和安澜澜,他们站在胜利战士庄园外的橡树下交谈着。几缕风抚过,惹得安澜澜脸上的阳光微微颤动,卫广的脸清晰有型,他的五官比在竞杀场时顺眼多了。他们也看见了我,并兴高采烈地朝我挥手,我几步跑过去,像个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投入了他们的怀抱,我太虚弱了,他们的臂弯是有力的支撑点……
    秋天来得很快,我想,那是因为冬天正迫不及待地推着秋天向前走的缘故吧。
    冰冷的秋风从敞开的窗户钻了进来,风直扑我的脸,惹得嗓子一阵痒痒。
    我轻声咳嗽起来,捂着嘴从温暖的被窝里挪出身体,走到窗边,正要伸手关窗时,却听见了楼下的嘈杂声。瞧,准是镇长和副镇长又来送礼了!在我高烧不退、意识模糊不清时,他们的声音和泰祈的轻柔说话声总是挥之不去。
    可泰祈的声音是幻觉!它出现在我的幻觉里!
    今天是11月1日,我与泰祈自上次在王宫一别已三月有余。在此期间,他总会隔三差五的给我打电话,用轻和、温柔的语气诉说他对我的思念以及他对婚礼和未来的憧憬,他的喘息声从听筒里传出,粗重而磁性满满,既让我欲罢不能,又让我愁眉不展。如果他的家族稍稍仁慈一些,亲民一些,那么自己是非常乐意做他的新娘的。
    虽然他在电话里有说不完的话,每次挂断之前恋恋不舍,但对于反叛军一事却闭口不提。
    从王室城回来后我大病了一场!三个月里,几乎终日缠绵病榻,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置之不理。事实上,自己宁愿病着,也不愿出去面对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去面对一张张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脸。听爸爸说,镇里又断货了!我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饥肠辘辘的父老乡亲们,断货时期,就连空气中也裹夹着饥饿所带来的痛楚;同时我也无法想象外界会怎样评论我?而厌恶我的人,又会以怎样的恶毒语言挖苦我、咒骂我或是讽刺我?
    爸爸偶尔会从外面带回最新消息,他告诉我,自从王室发布婚礼消息后,杂物镇就仿佛在一瞬间乱了套!人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他们有的会说一大堆比腌黄瓜还要酸的酸话,有的会假惺惺的说一些祝福话语,当然,其中不乏阿谀奉承之辈。
    我一把拉过窗户把手,将嘈杂声拒之于外。由于病得太久,导致全身气力不足,即使稍稍使力也会气喘吁吁。
    床头的电话机被妈妈用刺花棉帕擦拭得干干净净,她每天都会来我的卧室,喂我喝药,给我量体温,或是掖被子。“擦干净,才不会妨碍你和二王子通电话,灰尘会妨碍到你们……”她总是这样对我说。
    医生说,妈妈的病情已无大碍。她像从前一样做起了家庭主妇,对此,爸爸和哥哥将功劳全部归结于泰祈,他们仿佛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我嫁给泰祈似的。
    “怎么样?嗓子还痛吗?”
    哥哥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胡萝卜浓汤,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当阳光散射而出的光线从他的脸庞划过时,他的笑容宛如节日的焰火一般耀眼。
    “好多了!”我戳了戳自己的脖子;“你看起来很开心!”
    “是,很开心,因为我的妹妹就快要成为王妃了!”他明快的说道,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串蹦蹦跳跳的音符;“你看,他们直接要你和二王子举行婚礼,免去了繁琐的订婚流程,这说明啊,他们非常重视你!”
    “噢!”我有些失望,低下头,用汤匙搅拌着碗中的胡萝卜粒;“就没有其他令你开心的事吗?”
    “有,当然有!”他的脸色就如夏日难以预准的天气一样,突然间阴沉了下来。
    “那是什么?”我问;
    “是安全!”他郑重地看着我;“我们将会成为贵族,这意味着,我们不再受欺压,我们的后代可以平安长大,衣食无忧、生活富足地长大……”
    我打断了他,并用淡漠的口吻接了下去:
    “不再受苦,不再受凌辱,不再担忧祭灵仪式,也不再受人胁迫!”
    “嗯,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说完,他哈哈大笑,眼角的细纹被拉扯开来。
    我也跟着他笑了起来。他是因开心而笑,我是因无助而苦笑。
    “你不是一向最讨厌权贵的吗?现在怎么会如此乐意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呢?”
    我边喝汤边问。胡萝卜粒细软可口,正适合我久咳初愈的嗓子。
    “是,很讨厌!”他不以为然的耸耸肩,仿佛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曾说过的狠话似的;“只有这样才能安全的生活,不是吗?生命可贵,你瞧,那些在竞杀场死去的祭灵战士……”
    “我当然知道!”我说;
    “如何避免被狼群吃掉?最好的办法有两个,一是杀狼,可即便杀掉一群,还会有另一群,所以,第二就是想办法加入狼群,成为狼。”
    “可我不想做凶狠的狼!”我委屈地盯着他;
    “不是让你做真正的狼,而是滥竽充数,做一只假狼,你可以假装撕咬弱小动物,假装凶狠”。
    在学校时,老师曾讲过,“滥竽充数”是个贬义词,可经他这样一讲,倒是成了褒义词了。
    “对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我拍着自己的脑门说;
    “什么意思?”他问;
    “没有,什么也没有,你的见解真棒!”我解释道。
    那么,成为王室成员也不是什么天大的坏事了,只要我听话,那么我的家人就会是安全的。

章节目录

王室之祭愿者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曾熹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曾熹并收藏王室之祭愿者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