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非但健谈,酒量亦是大得惊人,与众人畅饮至凌晨,竟不见醉意。席间提起谷如空的天遁剑法,更是赞不绝口,称其为制敌之必胜法宝。看着哥哥脸上流露的兴奋与钦佩,马天佐数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把想要说的话埋藏在了心底。
    肖挞凛劫走李顺,嫁祸于应天教之事,王钦若知道,寇准想必亦会清楚。当年中原各大门派围攻应天教,表面上是为抢夺镔铁神功,其实却是另有内情。自王桂生话中隐约可知,展仝与此事关连甚大,或许便是他一手策划,以借阅镔铁神功为名,联合中原各大门派,将应天教瓦解。但展仝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粒棋子,真正的幕后主使,却是朝廷。至于是谁指使展仝去完成这个任务,马天佐却不得而知,或许是皇帝本人,或许是王钦若,亦有可能是寇准。毕竟,他们均是朝廷中人,为宋室皇朝卖命,本是份内之事。
    是以他不敢向寇准发问,稍有不慎,今日的应天教便会重蹈覆辙,招来灭顶之灾。但他却很想知道,朝廷当年假中原武林之手围攻应天教时,是否已经知道劫走李顺的是肖挞凛而非他父亲?
    当马天佑与谷如空、吴俊辉回到悦来客栈时,已是旭日初升。万道金光倾泻下来,冲散了宵禁的阴影,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肉贩、鱼贩、各色货商,分列于大街两旁,秩序井然,无一空缺。东京,又恢复往日之热闹与忙碌。
    马天佑步入后院,见浣儿眼眸中血丝隐现,正心急如焚等自己回来,情知她必定是一夜未眠,心中感动,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柔荑,柔声安慰,然后各自回房歇息。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床榻摇动,耳边传来暴雨般密集的马蹄声,心中惊骇,一骨碌爬将起来,方走出房间,便看见有教众匆忙来报,说当朝丞相王钦若带领五千禁卫军,来势汹汹,将三间客栈围得水泄不通,扬言已得到皇上意旨,若不交出张月桐,便将各路英雄依法同论。
    相对五千中原武林人士来说,五千禁卫军只不过送羊入虎口,若将打起来,相信不用盏茶功夫,便会全军覆没,但若得到皇上意旨,却又是别当别论,天子脚下,谁敢作乱?马天佑知道事情棘手,急忙出去看个究竟。
    悦来客栈门前的街道,整整齐齐排列着一千带刀骑兵,两千持枪步兵及两千弓箭手,一个个顶盔贯甲,杀气腾腾。马天佑看得暗暗心惊,忖道:“都道契丹将士骁勇,大宋多有不及,如今看来,这五千禁卫军的气势,比当日在绵山脚下碰见的契丹骑兵,却是更强百倍,即便杨六使带领的五千骑兵,相比之下,似乎犹有不及,若激怒皇上,出动十万禁卫军,我武林人士岂不成粉骨糜躯?”
    他却是忽略了一点,这里是东京,并非两国交锋的战场,谁敢动禁卫军一根毫毛?莫说五千,即便是一百禁卫军,对着五千武林人士,在京城之内亦绝不会有半分畏惧。嚣张的气焰,往往比勇猛的气势更强。钟英已站了出来,对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王钦若躬身施礼道:“武林盟主钟英,参见丞相大人。”
    王钦若满脸怒容,不屑地看了一眼钟英,却对展仝说道:“展帮主,昨夜有人大闹相府,救走张月桐,杀了本官儿子王桂生,此事你可知道?”
    展仝假装吃了一惊,抱拳应道:“恕在下消息闭塞,竟然不知贵公子遭遇不测,却不知是谁人所为,若有用得着我武林追查之处,请丞相尽管吩咐,只要钟盟主发出武林令,相信很快便能将行凶之人绳之于法。”
    王钦若气得脸色发紫,沉哼一声,目光转向钟英,说道:“张月桐被救走之事,钟盟主亦不知道吗?”
    钟英挺直身躯,不卑不亢地说道:“在下一直用心在听,丞相刚说过的话,岂敢转眼便忘?”
    王钦若本来能言善辩,此时却被气得险此晕倒,指着钟英说道:“好,好,好个武林盟主,居然敢在本丞相面前耍花样?我只问你一句,张月桐如今身在何处,若不把她交出来,休怪本丞相不客气了。”
    话音方落,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锵锵声,那一千骑兵同时将长刀拔出,泛起的寒光,令人望而生畏。群雄自客栈中陆续走出,见此情形,却无一人胆怯,有人甚至磨拳擦掌,亦跟着拔出身上武器,欲与这五千禁卫军一决雌雄。钟英见形势剑拔弩张,眼珠一转,鼓足中气朗声说道:“王丞相奉朝廷意旨,只为捉拿真凶,请诸位兄弟莫要冲动,各自回客栈饮酒,这里便交由钟英与展帮主处理,相信王丞相乃明理之人,不会与我武林为难。”
    群雄大声哄笑,却不散去,在他们眼里,那五千禁卫军委实弱得可怜,简直便是竖在散沙上的木桩,一碰即倒。王钦若心头狂怒,但面对这班蛮不讲理的江湖人士,却不敢贸然发作,语气软了下来,说道:“本丞相只是奉命行事,自然不会为难诸位英雄,只怕有人故意包藏真凶,皇上怪罪下来,反而害了大家。既然钟盟主不知张月桐在哪里,便让禁卫军进入客栈搜查,以防万一。”
    马天佑心中一惊,忖道:“张月桐躲在寇丞相府中,王钦若做梦亦想不到,但上官芝兰却在客栈,若是禁卫军进去搜查,岂能脱身?”
    钟英略一沉吟,抱拳说道:“中原武林今番为抗击契丹而来,已得到皇上准许,将这三间客栈作为暂寄之处,非武林人士不得随意进入。钟英在此以人头担保,张月桐绝不在客栈之内。”
    王钦若冷笑一声,森然说道:“钟英,你要与朝廷作对吗?”
    钟英微一躬身,神情自若说道:“不敢,若有皇上手谕,钟英纵有天大的胆子,亦不敢抗旨。”
    王钦若嘿嘿冷笑,说道:“你果然是胆大包天,连本丞相都不放在眼里,捉拿一个小小的江湖凶犯,亦需要皇上手谕吗?莫说这三间客栈,即便皇宫,本丞相亦出入自如,若你不肯让道,本丞相只好将客栈夷为平地了。”
    话音落处,那两千弓箭手已蹲伏下去,弯弓搭箭,寒森森的箭头对准了客栈前面的中原群雄。看情形,王钦若志在必得,无论如何亦要进入客栈搜查。正自僵持,忽闻长笑声响起,谷如空背负双手,在客栈中阔步而出,昂然走到王钦若马前,亦不施礼,淡淡说道:“王丞相要将客栈夷为平地,怎么不早通知一声?好让谷某另外找个落脚之处,免受那风吹雨打之苦。”
    王钦若眼神已然变色,急问道:“阁下莫非便是当年应天教护法谷如空?”
    谷如空微微一笑,拱手施礼道:“多谢丞相记挂,在下正是谷如空。”
    他的手方抬起,那匹马竟似见鬼一般,鞑鞑鞑连退数步,旋即又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险些将王钦若掀翻下来。“谷如空”三个字吐出,更似是惊雷乍响,震得那些禁卫军耳朵嗡鸣不已,腾腾杀气,刹时间被冻结,连明晃晃的刀锋枪尖,亦变得黯淡无光。在契丹百万军中仍可来去自如,区区五千禁卫军,充其量不过是一群蝼蚁,如何敢与其争锋?
    王钦若强摄心神,紧紧捉住马缰,眼珠转处,轻叹道:“当年应天教被灭,反而助长了契丹士气,本官为马教主之死,一直深深惋惜,若他在世,岂有契丹今日之猖獗?幸得老天有眼,让谷护法没有死于奸人之手,此乃大宋之福,本官为此深感欣慰。昨日有悍女张月桐在京城生事,杀了烟月瓦管事烟娘,以致龙颜震怒。最后为本官所擒获,本想交与大理寺审理,岂料却有帮凶将其劫走。本官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决意将张月桐缉拿归案,以服众怒。如今新任盟主不肯让禁卫军进入客栈搜查,实在令本官左右为难。”
    谷如空心中了然,淡淡道:“过去之事,休要再提。如今契丹来犯,中原危在旦夕,武林同道共赴国难,虽不食君之禄,却担君之忧,其志可嘉,谷某纵有血海深仇,亦不会在国家危难之际自相残杀,予契丹有可乘之机。”
    话音方落,场上突然鸦雀无声,群雄怔怔看着须发飘舞的谷如空,宛若目睹天神降临,一个个肃然起敬,眼中尽是钦佩神色,有人甚至悄悄流出了眼泪。散沙一盘、连盟主亦难以约束的中原武林,在谷如空几句淡淡的话语之中,竟然人心聚向,变成一块坚不可摧的硬石。
    马天佑见王钦若提及当年之事,不禁担心起来,只怕谷如空狂怒之下,会与中原各派大打出手,如今见谷如空以国家为重,不记前嫌,说出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让中原群雄对他敬若天神,放心之余又感慨万分。
    王钦若被谷如空说得面红耳赤,却不甘心就此罢休,正思忖之间,忽听马蹄声响起,有人哈哈大笑,说道:“谷如空不愧为谷如空,大宋有你,江山稳如铁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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