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鱼有些惊叹。
    叫聂政的剑客,显然就是安美芹说的那位,其剑术更在荆轲之上,是连比荆轲剑道更高的另外一名剑客盖聂也要尊崇的绝代剑客。
    观其白虹之剑,着实有些惊世骇俗。
    这一剑之威,显然并非他的全力一击,但这一剑已是人间谪剑仙。
    巨大的白虹之剑贯穿长空。
    其势之威,俨然要将墨巨侠坐而悟道的那座山劈成两班。
    而且丝毫不怀疑这种可能性。
    然而聂政依然在山脚。
    一动不动。
    保持着按剑的姿态。
    剑未出,白虹之剑已是强势出击,若是出剑,白虹之剑又该有何等威力?
    那座无名小山猛然颤了一颤。
    山巅,似乎有人伸出了一只手,又仿佛是横了一剑。
    那道长达数百丈的白虹之剑,一丈一丈的崩碎,众人耳畔似乎响起了隐然有若实质的铿锵声,仿佛那柄白虹之剑有实体一般。
    刹那之间,薄暮的夜色里流光万千,白色光华宛若在山巅火树银花一般飞溅,化作千千万万迸溅的流光,铺满了整个山头。
    半边天穹如白昼!
    片刻后,白虹之剑彻底崩碎。
    山巅传来一声叹息。
    山下的众人更是面面相觑,聂政的剑已经够无敌了,然而山巅的那位圣人似乎更无敌,轻描淡写就破了这一道白虹之剑。
    圣人之威不可侵。
    聂政依然按剑,斗篷飞舞,隐然露出那张惨绝人寰的脸,空洞洞的眼眶,整个人狰狞而冷漠,没有丝毫神情。
    锵的一声。
    长剑出鞘一寸,这一次就欲真正的出剑。
    随着长剑出鞘一寸,站在聂政身后不远的李汝鱼等人,顿时陷入一种奇妙的境地。
    山下骤起秋风。
    众人仿佛看见聂政身畔有数柄长剑炫舞。
    每一柄剑都是一道白虹。
    强烈的剑意,激荡起空气,卷起阵阵疾风,刮在众人肌肤之上,宛若刀剜,剑道强如李汝鱼,在这一刻也感觉浑身难受至极。
    犀利至极。
    山巅上的圣人无动于衷。
    似乎根本不惧聂政的剑,又或者是在大道面前,生死皆小事的淡然。
    然而聂政没能出剑。
    姬月撑着那柄伞面出现了无数裂纹的黑伞,无视剑意入刀般刮骨刻肤,走到聂政身旁,伸出雪白的手,轻轻按在了剑鞘声,轻言了一句:“就这样罢,再等等。”
    聂政是自己最强的后手。
    就算聂政能杀墨家矩子,估计也会两败俱伤,到时候还有李汝鱼在此。
    李汝鱼其人,虽然剑道还不算大凉天下最巅峰的那一拨,但绝对不可小觑,毕竟他想杀的人,似乎没人活着。
    而想杀他的人,似乎没一个成功。
    这样的人,着实让人忌惮。
    况且,谁知道女帝有没有后手。
    墨家矩子要杀,但绝对不能杀了墨家矩子后,聂政无再战之力,所以还要等,等女帝的人出手——女帝当然不会容忍矩子这位圣人率领墨家左右天下大势。
    这一点姬月看的很清楚。
    可以说,如今的天下,女帝不愿意看着墨家矩子活着,蜀中不愿意墨家矩子活着。
    自己亦不愿。
    天下,除了墨家那些死士,没人愿意矩子这位圣人存在。
    所以既然难杀,那就再等。
    等李汝鱼和女帝的人出手,等蜀中那人派出的高手赶到,到时候再让聂政出剑——举世杀一人,纵然是圣人,也可杀……的吧?
    锵的一声。
    出鞘一寸的长剑归鞘。
    飞舞的斗篷顺溜下去,聂政又恢复了那种毫无生机的状态,实在让人怀疑,聂政是否究竟是一个活人,难不成是姬月的傀儡?
    否则怎么会如此听从姬月的话。
    徐弱长出了一口气。
    只有身临其境,才知道聂政究竟多强,他自然要担心墨家矩子能否接下聂政的剑,何况如今的局势,显然对矩子大为不利。
    徐弱转身,欲要去联络已经赶到的墨家死士保护矩子。
    下一刻,便有一道白光透体而过。
    徐弱怔怔的看着胸口那个血洞,只是回头愣愣的看了一眼聂政,旋即便软弱无力的倒地——任谁心脏被贯穿,也必死无疑。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谁都没料到,聂政会忽然出手杀了徐弱。
    而且无人明白,聂政是如何出剑的。
    他已经归鞘了。
    姬月冷笑了一声,“如果可以,真不想杀徐弱,但他既然想找墨家死士保护矩子,那就只有死了。”说话的时候,姬月在看李汝鱼。
    李汝鱼沉默的看着徐弱的尸首。
    他隐然明白了徐弱是怎么死的。
    确实是聂政的剑。
    在长剑归鞘的刹那,便有一道剑气从秋风里激射而出。
    归鞘才是出剑!
    这和老铁的拔刀术是截然相反的手法,只不过聂政的剑道更高,所以显得更为诡异而已——所以倒不是说聂政的归剑术就比老铁的拔刀术高明。
    任何一种技法,只要练到极致,都有着最强的威力。
    一如夫子教自己的劈剑。
    只要练到极致,就是夫子那般的大河之剑天上来,老铁的拔刀术若是练到极致,只怕出刀之时,刀光真的能破开青天云层。
    聂政的归剑术亦是此理。
    李汝鱼倏然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想都不想,猛然后退了十数步,屈腿,弯腰,按剑,一气呵成旋即默默的盯着剑客聂政。
    聂政依然按剑无语。
    但先前那一刹那,李汝鱼确实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心头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那是聂政掩饰得很好的杀意。
    姬月呵呵笑了,“哟,还挺敏锐嘛。”
    旋即摇摇手,“行了,不杀你了,反正也不好杀。”
    说完转身走向远处。
    聂政紧随其后,走了十余步后,这位被剜了双目的剑客忽然回首“看”了一眼李汝鱼,似乎有刹那的犹豫要再次出剑。
    姬月顿足停下,“不杀他。”
    心中暗暗有些惊心,李汝鱼为何会让聂政如此上心,当日昌州一战,出剑的是安美芹,李汝鱼根本没和聂政对上。
    她当然不知,李汝鱼也不知。
    先前刹那,李汝鱼按剑欲还击的时候,聂政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点荧光。
    不是很亮。
    但已经足以让聂政生出杀心。
    毕竟能在他脑海里显出荧光的存在,天下不多,在聂政的脑海里,整个大凉天下只有五六点荧光,颖昌府附近有一个,北方开封方向有一个,此地的山巅上有一个。
    东海之滨有两点。
    而渝州城那边还有一个。
    但最亮的那一点,却在南方的临安方向,那一点荧光在聂政脑海里,如一轮明月,比东海之滨的那一点更亮。
    无一例外,这些人皆是谪仙圣人水准。
    然而李汝鱼按剑时,却能在聂政脑海里出现一点微弱荧光,比在昌州时更亮——显然这少年的剑道精进极快。
    姬月撑伞远去,聂政亦消失在黑暗里。
    李汝鱼浑身大汗淋漓,许久才松开腰间长剑,沉吟半晌,还是费了些许气力,将徐弱入土为安。
    壮士不应暴尸荒野。
    ……
    ……
    篝火噼啪。
    李汝鱼打了只野鸡,放在火上烤了,沁出来的油滴落在火焰里,发出滋滋的声音,鸡皮已经呈现出金黄色。
    虽然调味不齐,但野兔的天然香味还是让人食指大动。
    眼看还差些火候,李汝鱼忽然有些内急,于是到远处的田沟里解了小手,又洗了手,归来时却被眼前的一幕弄得莫名其妙。
    有人在偷吃自己的烤鸡!
    而且这人有点面熟。
    是个女子。
    腰间配了秀戎刀,旁边的地上还插着一柄长枪,枪尖上那个梨花印记在篝火下很有些醒目。
    北蛮安梨花?!
    李汝鱼如临大敌,按剑走到不远处,默默的盯着正撕了鸡腿吃相很斯文的女子,干咳一声:“不问自取,北蛮皆是如此么?”
    穿了大凉襦裙,长相很有些秀气御姐风姿的安梨花,从气质上来说,和黑衣文人身旁的青衣唐诗颇有相似之处。
    但安梨花的五官犹胜一筹。
    尤其是那种沙场养出来的英气,着实透着让人心悸的魅力。
    闻言头也不回,“不就吃了你的鸡嘛,何至于小气如此,那不成你还要为了一只鸡拔剑我打一架,姐姐敢向你保证,你不一定打的赢哦。”
    李汝鱼无语,倒也放松了些,安梨花似乎并无恶意。
    松开手,走过去坐下,从安梨花手上抢过另外一只鸡腿,“你该不会打不到**?”
    话音落地,顿时一脸尴尬。
    鸡这个词并不算什么,但民间俚语里,鸡和吧在一起,却是暗自男性的某个地方,寻常街坊邻里骂架,没少用这种词。
    安梨花倒是浑然不觉。
    吃得满嘴是油,倒也不怎么闲谈,说道:“我父在剑州那边辅助徐秋歌和徐继祖,算起来也算是大凉的人,既然都是为大凉办事,接下来我还得帮助你应对这位圣人,所以,吃你半只鸡,不算过分吧?”
    李汝鱼讶然:“你们要帮助大凉?”
    这有些说不通。
    赵飒不是叛凉入北蛮了么,为何又会回来大凉,而且是帮助大凉,不是帮助赵长衣——按说,赵飒就算要辅助,也该是辅助赵愭才对。
    旋即猛然想起一事,赵愭是异人,赵飒会帮助异人得到大凉天下才有鬼了。
    而且赵长衣……
    显然赵飒也认为,大凉若是让赵长衣章国,盛世只怕将不复存在。
    这么一想便释然了。
    只是还是有点想不明白,安梨花为何会叛了北蛮来到大凉,她和赵飒之间的父女之情,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安梨花似乎知道李汝鱼的疑惑,笑道:“我曾是父亲的儿媳妇。”
    笑起来的安梨花,脸颊上顿显两个很深的梨涡。
    如漩涡一般勾人心魄。
    极其醉人。
    将御姐独有的万般风姿完美的勾勒了出来。
    李汝鱼心中簇摇,荡漾了刹那,忍不住盯着那个梨涡看得发呆,旋即猛然醒悟,撕了块烤得金黄的鸡皮放进嘴里,掩饰窘态,咀嚼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助我?”
    安梨花丢了手中的鸡腿骨,又撕了块肋骨上的肉:“这得看你,我想临安女帝也不想墨家矩子和墨家一起改变天下大势,女帝是想杀矩子的,但她又要出行龙虎山,所以人手不足,只能让你一个人解决,所以,说到底还是看你想杀墨巨侠,还是想放他离开。”
    心中冷笑连连,小屁孩还盯着姐姐的梨涡看,真是人小色胆大。
    李汝鱼默默的咀嚼,许久,才道:“我在等。”
    安梨花点头,“我知道了。”
    有些不喜欢李汝鱼先前盯着自己脸颊梨涡发呆的失态,于是便对李汝鱼没了多少好感,索性起身去远处田沟里洗手。
    李汝鱼讶然,“你就不想知道我在等什么?”
    走了数步的安梨花回头,呵呵冷笑了一声,“不需要,反正我是不怎么信,你的道理能大过一位墨家圣人,信不信,等墨巨侠悟道下山,就是墨家死士全力发动的时候?”
    李汝鱼不服输的哼了一声,“不信。”
    安梨花哦了一声,“那打一个赌?”
    “你输了呢?”
    “输了?如果姐姐我输了,说明墨巨侠接受你的道,那么他很可能要远走大凉,或者会去追随你家夫子的脚步,那时候我可以助你应付蜀中的人,以及姬月和聂政。”
    安梨花一脸自信。
    在李汝鱼和夏侯迟、花小刀三人守昌州时,她其实就一直在,甚至还帮助君子旗的穿云军截杀了赵阔逐鹿军的斥候。
    一直跟到现在。
    所以这期间,那些人事情她都一清二楚。
    李汝鱼也呵呵了一声,“我凭什么相信你能应付聂政?”
    安梨花努努嘴,一脸戏谑,“姐姐不仅又梨涡,喏,还有枪。”
    说完走向远处,旋即传来哗哗的洗手声音。
    李汝鱼分外尴尬。
    还在安梨花已经走远,显然她也是故意化解这尴尬气氛,于是盯着那柄插在地上的长枪,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蜀中的李平阳,也是位女子将军,而安梨花却是北蛮女子将军第一人。
    这两人对上,兵道上谁胜谁负?
    这且不说,接下来的事情是朝堂事,但更是江湖事,最终还是要靠个人武力说话,安梨花作为北蛮女子将军第一人,她的武道如何?
    大凉这边一直没有详细的谍报资料,只知道安梨花的兵道极高。
    个人武力很少有资料。
    倒是在观渔城安梨花出现在城头接应赵飒,甚至还敢面对夫子的大河之剑,似乎个人武力并不差?
    若真是如此,倒算是一个强力臂助。
    田沟旁,安梨花洗着手,哂笑了一声,“小屁孩还担心姐姐我拖他后腿?”
    笑话呢。
    我可是寒江关的那一朵梨花。
    旋即蹙眉。
    怎的有股骚臭味,旋即猛然想起什么,脸色大囧。
    旁边就是先前李汝鱼小便的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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