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巨侠成圣,天下有感。
    渝州城,合兴街上“雅然居”内,因小小在看书,找不到对手的旧王妃苏苏百无聊赖的准备出门逛街去,却在院子里看见了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冠。
    女冠依然赤足。
    站在一颗桂花树下,踩在枯叶上,神情凝重。
    苏苏有些吃惊。
    小小这个师父是神仙中人,很少在她脸上看见这般神色。
    女冠也没在意苏苏的出现,喃喃自语了一句龙虎山还真是藏龙卧虎啊,有空得去看看那个人,究竟有多高。
    自己于昌州施展的道法,确实学的蜀中老妖婆花蕊夫人,形似而已,但就算如此,这个天下能破这一记道法的人不多。
    只怕此刻已将张元吉撵回了龙虎山。
    然而就在刚才,自己确实感受到了一样,似乎有人看了自己一眼。
    透过那条如龙花雨看了自己一眼。
    天师府有谁能做到?
    老监正张正常可以,但他在临安。
    而且,女冠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看自己的那人,给人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感觉,仿佛,他并不是人一般,该不会是天师府供奉的那尊开山祖师神像活了过来?
    大凉的龙虎山天师府开山祖师不是张道陵。
    但也是位让人尊崇的道家仙人。
    旋即女冠咦了一声,回首往下颖昌府方向,“儒家圣人?”
    苏苏不解,“范文正?”
    女冠摇头,示意苏苏静声,片刻着听着如闷雷滚滚传来的黄钟大吕声,一脸恍然,“原来是姓墨的那家伙,嗯,确实可称圣人。”
    九出其四了。
    女冠旋即回首看了一眼书房里的谢晚溪,略有忧心。
    世间再出圣人。
    而谢晚溪还没真正入道。
    就怕那一天,谢晚溪还没文、道成圣,天下圣人已列九席。
    那时候要成圣,只有一种可能。
    先杀圣。
    女冠叹了口气。
    圣人,哪有那么好杀的,就算是儒家成圣者,那也是圣人呐。
    ……
    ……
    临安,女帝吃过晚膳后,听了一出戏,又去看望了西皇后陈婉秋,这才在柳隐陪侍下回寝宫福宁殿,沐浴更衣后,正欲再看看书。
    天穹却有滚滚闷雷。
    倾耳听了一阵,神色如常,对宫女说道:“宣老监正。”
    话未落地,立即挥手,“不用了,朕亲自去。”
    旋即换上彩衣便服,带着几位宫女直奔钦天监,早得知禀报的老监正张正常坐在院子里,看见女帝时欲起身行礼。
    着彩衣的妇人挥挥手,“老监正免礼。”
    已是满脸皱纹老得不成样子的老监正,如今精气神丢失得厉害,若非是修道之人,只怕早已死去,此刻也没有拘礼,一脸欣喜:“恭喜陛下,是有人成圣了。”
    妇人却蹙眉,不喜。
    老监正微微一笑,“陛下,这是好事。”
    示意左右都退下,只剩下自己和女帝后,老监正才继续说道:“此人以儒家成圣,不损大凉国运,和那范文正一般,反而有益天下。”
    妇人长出了口气,“那便好。”
    老监正想了想,“那位圣人大概会来找陛下谈谈,若是谈得好,有这位圣人坐镇,蜀中和北方之乱,两年之内可平。”
    妇人哦了一声,并不觉得欣喜,就算没有圣人,自己也有把握两年之内平定天下,倒也有些好奇,“他想和朕谈什么。”
    老监正笑了笑,“谈天下,谈他的非攻,谈他的兼爱。”
    妇人沉默不语。
    老监正也知道,只要是女帝笃定了的事情,哪怕是圣人,也无法更改,在当今的天下大势下,非攻做不到,既然做不到非攻,何谈兼爱。
    不过这位圣人的出现,确实是天下重归盛世的契机。
    就看谁能说服他。
    女帝?
    或者李汝鱼?
    这都是一龙同根带来的果。
    但无论哪一种,这位圣人的出现,都极大的推进了天下重归盛世的脚步,于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说道:“老臣大概还能熬一年,但亦无能力再助陛下,下个月,老臣会回天师府安排事宜。”
    妇人略有忧伤。
    老监正笑了笑,看穿生死,“其实老臣早该死了,还得谢谢白云观张河洛那小丫头。”
    妇人苦笑了一声,“我也没打算追究她折牌匾的事。”
    老监正点点头,“老臣有一事,还请陛下听之,陛下可亲自去龙虎山天师府,赐封张元吉为天师,再请张河洛至临安担任钦天监监正。”
    妇人没有在意张正常那点小小的私心,毕竟自己若是亲赴龙虎山天师府,礼节上,总得敕封一下天师府,如此越发奠定了龙虎山天师府在到家的地位,只是讶然问道:“张河洛?”
    天师府又这号人?
    老监正点点头,“她在,则陛下不用担心天下再出圣人,她是否愿意来临安,老臣不得而知,一切都看陛下和天师府是否还有缘分了。”
    李汝鱼是女帝让大凉重回盛世的剑,那么张河洛就是一把钥匙。
    妇人颔首,“善。”
    又道:“老监正您先休憩着,我就在此地等那圣人来。”
    ……
    ……
    龙虎山天师府,被女冠一手天女散花撵得鸡飞狗跳狼狈不堪,好不容易跑回天师府,在几位师伯长辈的协助下破掉那如龙花雨后,张元吉浑身上下已没有一片完整的衣衫。
    换了赶紧道袍,喝了口茶压压惊,出门就见三位白发道人,站在院子里,皆着华贵道袍而佩剑,仙风道骨之气流转。
    居中的耄耋道士本就一脸威严相,此刻一脸恼火,脸一沉,“天师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威势尽显。
    张元吉心头一颤,只好跪下,“大伯,不是侄儿无能,实在是那女冠太强,爷爷曾说临安有高人,连他也无法找出来,还给女帝挖了个一龙同根的坑。”
    居右的耄耋老人要慈祥的多,平和的道:“但你也不应如此懦弱。”
    张元吉苦笑,“二伯,侄儿怀有云雨碗在身,不敢大意啊。”
    居左的老人点点头,在几个兄弟中,他的性情最为温和,也最恬淡,这些年就没怎么出过龙虎山,轻笑道:“好了好了,两位兄长也不要责怪元吉,毕竟那女冠手笔很有些像蜀中的老妖婆。”
    蜀中花蕊夫人,连父亲都无可奈何,又何况元吉。
    只是想不明白,蜀中那老妖婆为何会出现在昌州,而且会帮助安美芹断惊雷。
    居中的严厉道人正欲再说几句。
    三人却同时望向远空。
    一脸讶然、震惊。
    张元吉的修为稍差,却也有所感应,抬头望向那方远空,讷讷的说了句:“是谁?”
    居中的严厉道人哂笑了一声,“儒圣耳。”
    “范文正?”
    “不是。”
    严厉道人不再看远空,“圣人又出世,九席已占三,我道家圣人尚无,你须勤勉之。”大袖一挥,“从今日起,你禁足天师府潜心修道,直到你接掌天师府执掌天师剑那一日,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离去。
    那两位耄耋道人看了看张元吉,叹了口气,亦一同离去。
    张元吉一脸苦笑。
    九为大,不论这片天下如何变幻,圣人之位最多九人,儒家先有范文正,后开封汴河畔显圣人迹象,如此便占了两席。
    如今又出一儒家圣人。
    尚有六席。
    但这片天下如今异人纷呈,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个异人成为圣人。
    留给天师府的时间真的不多。
    等爷爷张正常驾鹤仙去,天师府若无圣人坐镇,未来的天地大势中,天师府只怕会沦为附庸,但道家成圣何其难。
    蜀中有个花蕊夫人,可争圣人席位。
    青城山一直避世不出,但青城那个白发道人可不输爷爷张正常,没准也有问道成圣的弟子。
    加上昌州那个女冠……如果不是花蕊夫人,那女冠也有成圣的可能。
    自己?
    张元吉苦笑。
    这片天下随着异人的出现,问道成圣已比儒家、兵家还难,甚至不如武道成圣来得容易。
    自己的道在何处?
    一声叹息。
    龙虎山半腰上有一座破旧道观,名“白云观”,住了个邋遢老道士,邋遢老道士很老,很多年轻道士根本不知道这个老道士的辈分。
    甚至连除老天师张正常外辈分最高的那位耄耋道人,也不知道邋遢老道士的辈分。
    只知道,在他们还小的时候,白云观就已经存在了。
    有人揣测他比老天师张正常的辈分还高。
    不得而知。
    这些年白云观似乎和天师府老死不相往来,那些个年轻道士们也就忘记了这个白云观。
    只有一个少女除外。
    少女姓张,是张元吉一位最没有修道资质的堂兄嫡女,取名河洛。
    据说张河洛呱呱坠地那一刻,龙虎山乃至整个天下,都在那一天陷入了一刻钟的黑暗之中,不见日月,亦无声音,天地之间无光无声,万籁俱静。
    仅有张河洛的哭声。
    当然,事实的真相是那一日天狗吞月。
    修道人,应该抓住一切机会,若是在以往,天师府会大肆宣扬,说张河洛是某某神仙转世,将来必然成为道家圣人。
    但那是永安三年。
    天师府干脆当做没有这件事发生,后来张河洛又确实和常人一般无二。
    天师府历代修道之人皆男子,女子鲜少修道。
    张河洛也不例外。
    注定要外嫁的张河洛,在龙虎山只是个很普通的小女孩,直到有一天鬼使神差走进了白云观,没人知道那天白云观里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那一日后,张河洛搬进了白云观。
    邋遢老道士也不教导张河洛修道,只是任由她没心没肺的长大,陪着她一起做那些惊世骇俗的事,比如将天师府供奉的那尊开山祖师神像画个鬼脸,将女帝赠送的“天下道尊”的牌匾摘下来做成了棋盘,偷了天师剑去砍柴……
    甚至一年前还一把火烧了天师府的紫金莲池!
    天师府拿张河洛无可奈何。
    无他,邋遢老道士护着,就算张正常回来,也只能干瞪眼,实际上烧了紫金莲池后,天师府上下出了张元吉窃喜外,其余人几乎疯了过去。
    正因为这丫头烧了紫金莲池,才让本该还有多年寿命的张正常即将油尽灯枯。
    这涉及到天师府的修道隐秘。
    不过自知晓烧了紫金莲池让老天师张正常折寿多年,张河洛就老实了不少,这些日子就在白云观里,埋首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邋遢老道士从不过问。
    在张元吉被女冠撵回天师府时,那条如龙花雨曾掠过白云观,正趴在地上屁股翘的老高一点也没个正经范儿的张河洛抬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那条如龙花雨就似僵硬百足之虫。
    张河洛略有不喜。
    对一旁喝了酒小憩的邋遢老道士说,说师父你看你看,四叔元吉被那个女冠撵得好惨,太丢脸了,咱们天师府要不要找回场子啊?
    又呵呵笑了一声说算了算了,都是四叔咎由自取,就他那点本事,以为拿着云雨碗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还想捉那女冠?
    那女冠发起怒来,别说你四叔张元吉,咱天师府上下,包括师父和我,都得避其锋芒,而且,就道法而言,真可能打不赢她。
    毕竟曾经是位真神仙。
    你这是活该呢!
    呵呵笑的张河洛,露出两颗大虎牙,很是可爱。
    低首继续写写画画。
    那如龙花雨这才继续掠过白云观,直扑天师府。
    邋遢老道士睁开眼,笑了。
    旋即起身,走到白云观门口,神色有些忧愁,正欲开口说什么,就听得殿内灯下的张河洛啊呀一声,然后认真的道:“师父别管他,此事顺应大道,我已认可,让他成圣便是,儒家的,无妨,且加上这一位,才四位。”
    然天下人只知其三。
    邋遢老道人欣慰大笑。
    世人只知张河洛顽劣,在天师府供奉的那尊开山祖师神像画鬼脸,是因为那神像承受千年香火,道气过旺会导致天师府遭受反噬。
    折了女帝赠送的“天下道尊”牌匾,是因为牌匾之中的皇气即将成龙而吞龙虎山气运。
    恶龙。
    一把火烧了紫金莲池,只因张正常那朵紫金莲即将花开九重,若是其他天师的紫金莲九重花开,自然是登仙之日。
    但张正常因曾经助女帝岁月不加身的逆天手笔,花开九重之日,不仅登不了仙,反而会遭惊雷加身,油尽灯枯而身死道消。
    偷天师剑砍柴——好吧,这个真的只是图天师剑的犀利而已。
    但世人却不知。
    欲成圣者,先问河洛!
    因为这正在埋首写写画画的丫头啊,本身就是书。
    是这天下道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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