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了一会儿,默默把被子拉过头顶,遮住我突然一红的老脸:“早、早上好。”
    叶鸣蝉笑了两声,道:“起来吧,不闹你了。”
    我消极抵抗:“不成,不起,你先出去。”
    叶鸣蝉从善如流:“我要去点卯了,你早些起。”
    我一直缩在被窝里,直到听见房门“吱——呀”的一声被打开,又“吱——呀”的一声被关上的声音,才慢吞吞地从被子里蠕动出来。天还不大冷,被窝又不透气,闷了半天,我脸上的红热不退反增,我坐在床沿呼吸呼吸呼吸了半天,才勉强能够挺直腰板开门传水。
    铜镜不大照得出人脸色,我梳洗的时候嘟哝了一句,马上就有个侍女快步出去,不一会儿,拿了一个奇怪的银盘来。
    侍女把银盘递过来:“这是海客带回来的新东西,叫水银镜,义武都没得用的,公子且试试。”
    我依言试了试,银盘里的人眉眼清晰,脸色红润,我还以为自己在看小轩窗,确实是好新奇。
    我左照照右照照,边问:“海客是什么?义武又是哪里?”
    侍女答:“自从转朱阁造出了大船,澧河也好通行了,平卢那边就有不少人打上了下海的注意,他们就是海客。听说瀚海的另一头还有片陆地,这水银镜就是瀚海客带回来的。”
    我听得似懂非懂:“平卢又是哪里?”
    “公子这样好看,莫非真是天上下来的仙人?怎么连平卢也不知道?”另一边的侍女插嘴,她嘻嘻地笑着,说:“义武是定州和易州的合蕃,平卢在海边,是个临海藩,两个都是新建的藩镇…听说定州那边还有要动作,说不得深州以后也要建蕃呢。”
    “双鹂!”先前那个侍女开口呵斥,她应当是个地位不低的大侍女,带怒开口,一屋子里的人都惶恐地把头低下去。她扫视了一圈,威严道:“侍奉贵客,也敢多嘴?再让我见一次把不牢的,立时就打发出去,听见没有?”
    我捧着镜子,暗道一声好凶。
    大侍女回头对我说:“公子大量,小婢们不规矩,私底下议论公子,闲言碎语,公子也不必往耳朵里听;建蕃是大动作,小婢们不懂事,胡乱说上几嘴巴,还望公子不计较。”
    我摇头:“不计较不计较。”
    大侍女说:“公子可要人帮忙束发?家主恐怕等得久了。”
    我疯狂摇头:“不需要不需要,我马上好。”
    直到上了桌见到殷希声,我还是对大侍女的威严心有余悸,感觉她比身为家主的殷希声还要凶…
    殷希声问我:“怎么了?神思不属的样子。”
    “没事。”我夹了一个汤包,戳开外皮,“藩镇是什么?”我方才根本什么也没听懂,还被大侍女吓了一跳…
    殷希声的讲解果然简洁易懂:“藩镇是数州合并的一个大区,长官叫节度使。义武以定州为首,不设节度使,平卢以荣州为首,节度使你应当认识。”
    “元贞?”
    “是。”殷希声点头,“藩镇是振恒君的新政,并不多为人看好,元贞作为不怒修罗的接班人,由他身先士卒平息众议再好不过。”
    “嗯?”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牛头不对马嘴道:“昆玉君不姓昆啊?”我误会了他好久。
    殷希声无奈道:“昆玉君是尊号,君上本名一松庭。”
    “哦…”我把晾凉了的汤包吃掉,“好少见的姓氏…殷家也有海客吗?”
    “没有。”殷希声说,“海客是不要命的行当,不说瀚海无际,天象又多变,出海一趟返航十不存一,振恒君也明令禁止海客生意。”
    殷希声低声道:“谁都知道,海客一旦兴起,敌国之富不过翻手之间。海客风险太高,非亡命之徒,也不敢出海。”
    我想想那个精致的水银镜,也明白了:海路没有管束,海客一旦兴起,就是一股乱流;加上下海之人多是亡命之徒,更不要指望他们心存法纪;再次,瀚海另一头是什么势力,谁也说不好,若放任海客两头往来,难保不会引狼入室。所幸海客初起,一旦入海,生死全凭天意,即便侥幸生还,也不一定能带回瀚海彼端的货物,暂时不足为患。
    殷希声却道:“海客兴起不过早晚…罢了,难得偷闲,不议论这些,我有些别的事情与你说。”
    我疑道:“什么事?”
    殷希声搁下筷子,正襟危坐,气氛一下严肃起来:“叶鸣蝉早晨来找你了?”
    我:“啊?”
    殷希声语重心长道:“啊什么?你是我家的小朋友,交往些什么人,我还不用留意么?我都知道了,他就是那个把你带离平州的人,他是什么身份?有什么企图?可不可信?能不能照顾好我家小朋友,我少不得要一一弄清。”
    我摆摆手:“欸…欸…希希你想多了…”
    “我还看不出来么?”殷希声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也不问了,你既然愿意把他带回来见我,我也要好好看看人。归明是一头栽了,但那是他自己的事,他是成人了,该自己负责,但你不行。”
    我不平道:“我比归明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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