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妹低头小声道:“漕帮和朱记水运势同水火。最近我哥哥急等着钱用,没顾商帮主的禁令,去帮朱记水运卸货,原本就是想多赚几个铜板,不想被朱记水运的人发现他是漕帮的人,不仅没有给工钱,还叫人把他痛打一顿。结果让商帮主也知道我哥去帮朱记干活,也找人把我哥打一顿,还把我们全家都赶出漕帮。像我们这样的水人家,离开船就无法生活。我哥得罪漕帮也得罪朱记,其他的小商号和小帮会都不敢请我们,根本找不着其他活干。我爹没办法,就去找商帮主求情,商帮主说他万一收留我们,说不定哪天我们又背叛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收我们。我爹就天天去求他,可能是把他求烦了,便要我们做个投名状给他,免得日后又背叛他。”
    莫天悚莞尔道:“于是你们就来抢我的船?”
    水妹头也不敢抬地嗫嚅道:“其实我爹知道商帮主是故意为难,但我们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还特意找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犹豫了半个月也没有动手。没想到就这么倒霉,恰好遇见三少爷。”
    莫天悚淡淡道:“是你们够幸运才遇见我的。想想看吧,一个病人带着一个姑娘,怎么是你们的对手?于是胆子就大起来。”
    说得水妹不敢出声了。荷露着急起来,轻轻拉拉莫天悚的衣服,低声叫道:“三哥,他们看来也是好人,我们也没有损失什么,你就饶了他们吧!”
    莫天悚道:“在你眼里,谁都是好人,就你三哥是恶人。”立刻将荷露也说得不敢再出声,低头又抓住自己的衣角蹂躏。莫天悚瞄荷露一眼,又好笑又怜惜,又问水妹:“你们出来做投名状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见你哥参加?你说他等着钱用,他欠债还是生病?商帮主不可能是人人都可以随便见的,你爹既然能求到他心烦故意给你们出难题,你们应该和商帮主很熟悉,你哥需要用钱怎么不先去找商帮主借?”
    水妹道:“是欠账。我哥的一个弟兄赌钱欠赌坊很多银子,被赌坊追债,求到我哥的名下。哥去汇泰钱庄借了五十两银子帮他还上赌债,结果自己欠下汇泰钱庄的钱。钱庄的利息高得很,哥也是想尽快还上汇泰钱庄的银子。我们其实和商帮主不熟悉,全靠帮中的弟兄肯帮忙,我爹才能见着商帮主的。我们这次出来我哥不同意。他在城里开了一家卖面的小饭铺,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不愿意再回漕帮,更不愿意我们做什么投名状,一生都有个把柄捏在别人的手里。”
    荷露忍不住又拉拉莫天悚,轻声道:“三哥,他们真的是好人,你帮帮他们吧!”
    莫天悚叹气,考虑片刻道:“你起来吧,先出去把湿衣服换了。漕帮的总舵在济宁是不是?你们也是济宁人吧?我们绕道走济宁,让你哥来见我。放心,我不会为难他。这一路还远得很,你们以后老实一点,知道吗?”
    水妹迟疑着站起来,低声问:“那我爹……”
    莫天悚道:“我也没把他怎么着,再过一会儿他就能动了。你出去吧!”
    水妹半信半疑地出去了。荷露终于放心了,轻声道:“三哥,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莫天悚可怜兮兮道:“荷露,这次我可是按照你的意思办的,你能不能在今晚的菜里面多加一点盐?我基本上都好了,不用再吃得那么清淡。”逗得荷露“噗哧”一笑,抿嘴低头出去了。过一阵子送进来的饭菜味道果然正常很多。只可惜荷露做菜的本事简直和她沏茶的本事不能比,菜还是不算好吃。
    小丫头被莫桃揪住,又惊又吓又伤心,放声大哭。莫桃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只得放开她。小丫头抽噎半天之后才平静下来,捧出一个精致的骨灰坛递给莫桃,跪下道:“庄主,看在夫人照顾你这么些天的情分上,帮夫人把这个骨灰坛带到飞翼宫去。”刚说完,眼泪又忍不住一串串滴下来。
    莫桃看见韵儿服毒也是很不好受,更是莫名其妙的,终于被小丫头给哭烦了,把骨灰坛重重地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怒道:“别哭了!这是谁的骨灰?韵儿为什么要服毒?”
    小丫头看莫桃发火,反而哭得更加伤心,抽抽噎噎地没完没了。莫桃头疼得不行,却奈何不了小丫头,心头更气。
    薛牧野看看骨灰坛,忽然问:“这应该是闇没的骨灰吧?”
    莫桃叫道:“不可能!闇没死后加上翅膀也不过巴掌大小,怎么可能留下这么大一坛子骨灰?”
    薛牧野奇怪地看莫桃一眼,解释道:“凡是能成人形的水青凤尾死后若是有人类肯帮他们续血,他们就又能变成人的样子。我想韵儿留你这么多天,很可能是一直在帮闇没续血。”
    小丫头点头哽咽道:“夫人前天才给老爷续血成功,本来想在家里停灵七日才火化的,就是庄主不肯多等几日。”
    莫桃听见一个血字心里就哆嗦,疑惑地问:“什么续血?听起来邪门得很。”
    薛牧野道:“蛾类羽化后寿命其实是很短的,时间长的也只有几个月,短的不过几天时间而已。延长寿命的唯一方法就是修炼。只要能成人形,寿命就会大大延长。没成人形之前的蛾类是没有嘴巴的,只有一个口器,靠吸允植物的汁液为生。只有练成人形,才能有一个嘴巴遍尝百味。但大多数蛾类还是喜欢流质的东西,不过从对植物汁液的喜欢变成对动物鲜血的喜欢。”
    莫桃猛地想起他被翠儿关在蝙蝠洞里的时候就喜欢喝血,激灵灵地打个冷战,脸色刷地一片惨白,冷汗也跟着流下来。
    薛牧野注意到莫桃的失常,更是奇怪,继续道:“不过喝血对于水青凤尾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很容易让他们魔性大增,丧失幻化成人形的能力。水青凤尾对鲜血敏感得很,在水青凤尾死后,鲜血可以刺激他们内丹中封闭的能量,使他们重新变成人的样子。续血就是在修炼过后的水青凤尾死后,继续给他们的口器饲喂鲜血刺激其内丹,使之再次成人形的一种方法。”
    小丫头又抽噎道:“老爷在飞翼宫长大,其实是很想回飞翼宫的,但是他舍不得夫人,出来以后就一直没有回去过。最近老爷收到飞翼宫让他回去的命令,却不敢回去,想躲出去。龙王躲这么多年都被找到,夫人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又知道孟宫主对庄主很好,想让庄主帮着求求情。没想到庄主躲起来,偷偷……庄主,夫人知道对不起你,已经自杀谢罪,求你一定要帮夫人这个忙!”说到伤心处,又泣不成声。
    说得还是一点也不清楚,但莫桃终于约略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韵儿的思想实际一点也不复杂,真心喜欢闇没就想帮闇没达成心愿。她知道莫桃心眼好,也知道一些飞翼宫的事情但并不确切,一厢情愿地想莫桃或者莫天悚帮他们求情,留在九龙镇其实是在等莫桃或者莫天悚来,所以不愿意闇没伤害莫桃。但她毕竟还是知道莫桃和闇没是仇敌,那天暗礁的人去找林冰雁,也的确是想试验莫桃的态度。她可能以为蜀地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瞒不过暗礁的眼睛,情况始终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不想这个举动惹恼了莫桃,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而莫桃的心智非她能比,存心躲藏行踪,连暗礁也找不着,成功摸到九龙镇,杀了闇没。
    韵儿很自责。闇没生不能回去,韵儿就想帮他魂归故里。可是韵儿不过一个残废的弱女子,根本没能力带闇没回去,本身又是孤儿,没有一个亲戚朋友可以帮忙,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求莫桃帮忙。拖住莫桃几个月帮闇没再次成形。这时候她和莫桃又多接触几个月,已经知道莫桃的心地确实很好,但她还是怕莫桃依然憎恨闇没,最后用服毒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哀求莫桃。
    莫桃低头看看手里的无声刀,想是想明白了,心中却是一阵阵发冷,江湖中流淌的难道永远都是鲜血吗?感到非常厌倦,失神地想要是他不会武功,即便是知道林冰雁被人欺负也没能力来找闇没算账,那闇没还会死吗?那韵儿还会死吗?再朝前想想,要是闇没是一个普通农夫,他有能力勾结外人把孤云庄和幽煌山庄化成灰烬吗?要是曹横只是一个普通的员外,他又有能力训练出什么十八魅影,逼得莫天悚善恶不分吗?孟绿萝要是一个平常人,又怎么可以命令这个命令那个?又或者文沛清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还能在江湖中掀起到此刻也无法平息的风浪吗?他还能丢下家人千里迢迢地远赴飞翼宫吗?会武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平庸是福!莫桃忽然深切体会到这句被文玉卿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假如文沛清是一个平庸的人,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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