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活蹦乱跳的大黄狗没有被埋掉,在一口大锅中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因为有一个挖掘的人说狗肉的味道很好。曹横和吴氏走了以后,挖土的人都松懈下来,围坐在莫桃家的废墟上,随手捡来从房子上拆下的木头,生起一堆篝火,炖着香喷喷的狗肉。
    瑟瑟的秋风刮过寂静的桃园,即将干枯却毕竟还没有干枯的桃树叶子卷起来,飘飘荡荡地飞上半空,像美丽的蝴蝶一样飞舞着,下落着。原本枝叶茂盛的桃树一下子就被秋风疏通了,露出天空中冷冰冰的蓝色。几片稀疏的云彩又高又远,无边无际。穿着厚厚夹衣的莫桃顿时就觉出一股透骨的寒意,原先捂在嘴巴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抠进嘴中,被他自己咬出深深的牙印,他却没有察觉丝毫疼痛。
    刚刚才十岁的少年莫桃近两个月来朦胧的庄主美梦就这样被摔得粉碎,不剩一点渣子,此刻只知道幽煌山庄是一个不能回去的地方。可是除幽煌山庄外,他还能去什么地方呢?他很怀疑,莫少疏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父亲,怎么可以将儿子陷落在这样一个处境中?莫天悚身边至少有一个柳氏尽心尽力地维护,可又有谁来维护他呢?他现在多么希望莫少疏真的安排有一个托孤的人,或者如曹横猜测的那样给自己留下了武功秘籍,让他可以练成一身本事。那他会第一个杀了曹横,然后再杀了吴氏!
    莫桃原本就没有忘记的,翠菊吞金的场景变得越发鲜活起来。莫桃偷偷地从草丛中缓缓爬走,趁吃狗肉的人没有注意,朝着后山飞快地跑去。莫少疏、财旺和翠菊的坟就在后山上。莫桃现在非常希望自己还是财旺和翠菊的儿子,正被父亲呵斥着在桃园中挖红薯。
    还没有到达后山,莫桃就看见莫天悚背着莫素秋,提着他的宝贝食盒艰难地走过来。莫桃这才想起他出来的目的是找莫天悚和莫素秋的,急忙跑过去,伸手要接过莫天悚手里的食盒,但莫天悚却不肯给他,摇头缓缓道:“小可怜已经没有家了,有很多人要欺负她,我要保护她。”
    这句不知道听莫天悚说过多少次的话让莫桃的眼泪差点流下来,就那样愣在山路上。莫素秋从莫天悚的后背跳下来,拉着莫桃的手:“哥哥,你有没有带桂花糕出来?我都饿得走不动路了!”
    莫桃一醒,问:“你们到什么地方去了?山庄中的人都出来找你们,也没有找着。”
    莫天悚指指食盒:“小可怜今天早上突然不肯吃东西了,我带她出来散心。”
    莫素秋摇摇头:“才不是呢,少爷又胡说。少爷说今天是爹的百日,我们是去祭奠爹和老庄主的,可惜忘记带吃的。哥哥,我好饿,我们快点回去吧!”
    莫桃一愣,才记起今天果然是莫少疏和财旺的百日,鼻子发酸,暗忖果然是人走茶凉,就连终日把“礼”字挂在嘴边的萧瑟也忘记此事,却不料表面痴呆的莫天悚竟还记得如此清楚。忍不住仔细地打量莫天悚,还是那样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一个公子哥。不像他自己,虽然做了两个月衣来伸手,饭来张嘴的庄主,被太阳晒黑的皮肤和粗手大脚也依然像是一个需要经常做粗活的山野少年。
    莫桃的心里莫名其妙又升起一股妒意,也许眼前的莫天悚真的是“聪明伶俐”,“装疯卖傻”,所以出去祭奠,任何人也不带,却记得带着亲生妹妹,可自己则是“胡吃海混”的“纨绔子弟”,一直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
    莫素秋看莫桃总不说话,也不肯朝回走,又拉拉莫桃的手,催促道:“哥哥,我真的饿了,我们快点回去吧!”
    莫桃甩开莫素秋的手,恶声恶气大声道:“不要拉着我,去拉你的亲哥哥!”
    莫素秋吓一跳,怯怯地看看莫桃,又看看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的莫天悚,轻轻拉拉莫天悚的衣角。
    莫天悚虽然非常疲累,还是半蹲下身子:“小姐,我背你回去。”
    莫素秋又看莫桃一眼,爬上莫天悚一点也不宽厚的脊背。
    莫桃更生气,莫天悚一直不肯叫一声妹妹,上坟却要带着她?拦住莫天悚,大声吼道:“我们不能回幽煌山庄,那里不是我们的家!”
    莫天悚已经背着莫素秋在往回走,小声喃喃道:“不回幽煌山庄,我们还可以去哪里?出去讨饭吃吗?要做什么,也等长大以后。”
    莫桃听莫天悚此话一点也不痴呆,不免又是一愣,冲过去抓住莫天悚的衣襟,气呼呼问:“你一直在装傻?你在外人面前装装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也装?”
    莫天悚愕然看着莫桃:“装傻?我没有啊?我哪里傻了?你为什么要说我装傻?八风先生昨天还说我很聪明呢!”推开莫桃,继续步履艰难地朝前走去。
    莫桃呆愣在原地。莫素秋回头小声问:“哥哥,你不和我们一块儿回去?”莫桃长叹一声,迈着沉重的脚步跟在莫天悚身边朝幽煌山庄走去。
    他们没走多久,就遇见出来寻找他们的萧瑟。
    当夜,莫桃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身上被吴氏的彩绸缠得紧紧的,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曹横站在旁边,狞笑着说,干我们这一行的,不心狠不行。一个劲地逼他吞下一块带血的金子。莫桃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
    他感觉有点口渴,叫两声兰香也没听见答应,只好自己披上衣服,摸黑下床点上蜡烛。看见旁边的床上的兰香睡得跟个死猪一样,忽然间气不打一处来。来到兰香的床边,用力掀开被子,大吼道:“死丫头,从前你伺候莫天悚的时候,也是这么没耳朵不长眼吗?”
    兰香终于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衣服也来不及穿,穿着小衣就跳下床跪下,惶恐地道:“庄主有什么吩咐,奴婢这就去办。”
    莫桃感觉好受一些,气哼哼道:“去给我到一杯水来。”返身回到床上去。
    兰香急忙去倒一杯水拿过来,等莫桃喝完以后又小声问:“庄主还有什么吩咐?”
    莫桃看见兰香诚惶诚恐的样子,气又全消了。不久之前,他过的生活可能连兰香也不如。挥挥手,示意兰香回去睡觉。
    兰香正要离开,忽然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莫桃关切地道:“你也喝口热茶,暖和一下。以后起来记得要披件衣服。天气凉了,比不得夏天。”
    兰香越来越觉得莫桃的脾气很不好捉摸,惶恐地福一福,才拿着杯子回去。
    莫桃再也无法入眠,听见兰香又打两个响亮的喷嚏,才没有声息了。他不断地问自己,今后怎么办?尤其是莫素秋迫在眉睫的危险要如何化解?吴氏下山最多也就能耽搁个三五天的时间,她回来就要对莫素秋动手了。莫桃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只是觉得曹横和柳氏是因为他和莫天悚改善关系而要对莫素秋下毒手,那他今后要保住莫素秋,就不能让莫素秋多和莫天悚接触,也不能对莫天悚好。最好明天就去找莫天悚的麻烦,也许柳氏就不会对付莫素秋了?
    莫桃知道这是一个一点也不好,也不一定有效果的方法,但除此之外,他还能有其他办法吗?忽然想起下午萧瑟让他背诵的《庄子》。他才刚刚启蒙,《庄子》对他来说深了一些,其中的大部分意思都不是很明白,但萧瑟要他背诵,里面的句子却也记得相当熟。这时候《庄子》中的一句话自己跳出来,“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为什么会这样?不是因为“盗亦有道”,而是因为他们掌握的力量不同,“窃钩者”根本就没有本事,所以只能去窃钩,也难逃被诛杀的命运;而“窃国者”就不同了,他有力量窃国,别人即使不满意,也莫能奈何。就像他现在,名义上是幽煌山庄的庄主,可对仅仅是管家夫人的吴氏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莫桃知道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以便将来长大以后,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学文好办,他知道萧瑟是真心在教导他,可他就算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也不可能斗得赢曹横和吴氏,他还必须有高深的武艺才行。从吴氏哪里显然是学不到任何东西的,山庄中也没有武功秘籍提供给他,出门去拜师显然也不现实,那么他只能是偷偷地跟着莫天悚学。他知道莫天悚虽然没有开始学习幽煌剑法,但其他的掌法和剑法却会不少。以前他们两人和山上的其他孩子打架,莫天悚一个人就能对付七八个年纪比他还大的孩子。
    莫桃忘记他刚才要去找莫天悚的麻烦的决定,还是决定天亮的时候就去找莫天悚,赶在他去书房之前,让他偷偷地教自己两手武功。凭他们以前的交情,莫天悚今天在山上一点也不痴呆的话语,这应该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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