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营乃洛阳城最精锐的军队,是西凉‘神武营’退役归来的士卒组编的一支联防队,虽然不似后者那样战无不胜,但对付起一般的修行者,却也是手到擒拿,何曾遭遇过眼下这般挫折,滔天水龙冲撞之下,溃不成军。
    庞凤雏脸色微白,却是不再看那些士卒,而是转身看了一眼白狐女子,说道:“跟我走。”
    话音刚落,身形闪过,竟是直直往河道深处的地方走去。
    所行之处,河水逼退,露出河底的嶙峋瘦石来。
    这种境界难以描述,却是实实在在的震撼人心,他本是神武营出身,是白衣儒将李轩衣的关门弟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眼前这些军卒的长官,是神武营未来的接班人,但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缘故,让他们成为了对立的人,可想而知,今日之后,无论是神武营还是庞家,都会和他划清界线,朝廷甚至会对他颁发追杀令,因为私通妖族是灭九族的死罪!
    庞凤雏边走边说道:“这条路我已经走过数次,就目前来说,它是唯一的出路了。”
    白狐女子眯眼看着远处凭空出现的石道,说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庞凤雏摇头说道:“没有为什么,洛阳城贵为十三朝古都,各代君主必然会留下诸多后手,这处密道藏在护龙河下,我也是从一处古籍上看来的,这世上或许没有旁人再知晓了。”
    “原来你方才以阴魂驱物的手段,搬走那一湖河水,并非是意气之争。”白狐女子若有所思道。
    庞凤雏闻言苦笑,忽然咳嗽两声,摇头说道:“若非如此,怎么能自信从固若金汤的洛阳城里走出来?”
    白狐女子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问道:“方才那老道士,是昔日神符道的高人,你为何不押宝在他身上?”
    庞凤雏身子微微一顿,然后头也不回说道:“太上教覆灭已久,昔日教内无数宝藏典籍,皆被收录在皇宫之中,神符道气数已尽,造化道也难成气候,更何况他还有底牌未出,也根本无需我出手相救。”
    白狐女子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庞凤雏抬手推开那扇陈旧的石门,顿时一股腐朽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两人没有犹豫,眨眼便消失在石门之中。
    ······
    游方道人和白狐女子分路而行,比起后者来,老道士身形更显飘逸潇洒几分,大袖扶摇,脚踩虚空,身子疾掠而过。
    洛阳城很大,大到哪怕是他这样飞檐走壁的修行者,也难短时间里走出去。
    更何况,重要的关口,已经有重兵把守,此刻过去,无异是自投罗网。
    寻常军卒如何跟得上他的脚步,不过是眨眼的瞬间,他便来到了一处没人的巷落,他脚下的等云靴轻踩着地面的积水,慢慢的往前走去,抬头看着天空淅沥的夜雨,也会觉得有一丝落寞。
    很快,他便收回了思绪,往翠微楼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这是一股只有修行者才能感觉到的气息,牵扯着天地间隐晦的气机,牵扯着无数飘零的雨丝,渐渐的,远处的雨幕之中,水雾浩渺里,模糊的出现一道身影。
    看着那道缓缓出现的身影,游方道人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漫天风雨之中,缓缓飘来一把油纸伞。
    这把伞很大,伞下站着一道清癯的身影。
    看着远处的游方道人,伞下那人缓缓开口,说道:“别来无恙,云师。”
    游方道人沉默的看着伞下的人,片刻之后,轻声说道:“原来你还没死。”
    那人闻言感慨说道:“是啊,我还没死,到如今,反而成了别人门下的一条走狗。”
    说完,冷笑一声,说道:“如此这般,可都是拜你所赐啊。”
    他撑着油纸伞,一步一步的朝游方道人走去,长长巷道之中,两人之间,自成世界。
    迎面涌来的所有风雨瞬间畏惧般朝着他两侧分开。
    他的身影在淅沥的风雨里骤然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独臂的中年人,一手撑着油纸伞,另一只空荡的衣袖,无力的垂落。
    “没想到吧,我们还有见面的一日,昔日你废我一臂,将我清理门户逐出师门的时候,大概更没想到,我还能活着下来。”
    “没了右臂,不用说画符炼道,我连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成了问题,你知道这些年,我是如何活下来的吗?”
    “你知道我这些年忍辱负重,在洛阳府中,又是如何遭人唾弃白眼的?”
    “你不知道,因为在你看来,我死有余辜。”
    “你大概更不知道,从你来到洛阳城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发现了你。”
    “是啊,我的一身修为都是拜你所赐,所以对你的气息,是如此的熟悉,你能瞒得过所有人,却始终瞒不过我。”
    “所以,我找到了这里。”
    他边走边说,语气越来越缓慢,仿佛在叙述一些极为平常的事情。
    独臂中年人忽然停下脚步,与他相隔数十丈,收起油纸伞,说道:“这一刻,我等待太久了。”
    在他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身前许多飘零的雨水骤然被他体内涌出的无数股气机牵引,在风雨里凝成无数根丝线。
    他缓缓抬起了手臂,油伞对着游方道人,骤然间,脸色变得狰狞,问道:“所以,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霍然出手,狂笑声中,从伞柄中抽出了一柄墨色长剑。
    然后他疯狂的暴喝,墨色长剑如山般往前挤压过去。
    面对这柄以惊人速度破空斩下的凛然剑气,老道士依旧站立不动。
    然而无数股磅礴而惊人的气机从他的体内缓释出来,他身周地面所有的风雨畏惧般往外扩开。
    游方道人霍然睁开双眼,也就在此时,那些萦绕在他身边的无数气机开始疯狂运转。
    那些原本丝丝缕缕的雨水,随着天地气机的沁入而变得无比凝实,无数的雨水开始汇聚过来,在他的身体周围组成了数道薄如蝉翼的透明雨幕。
    每一道雨幕,就像是一道符箓!
    无数的雨水而成的透明符箓,萦绕在他身旁!
    从空中斩落的剑气与符箓相撞。
    明明都非金铁,然而却是迸发出一声金铁震鸣般的巨响。
    如数十人才能合力敲响的黄钟大吕。
    天地震荡!
    天地,仿佛在那一刻定格,无数的雨水停滞在半空。
    万分之一个刹那,却仿佛经历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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