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打死那个死老太婆!”莫少北头也不回地说道。
    “回来!回来!你可别犯浑啊!”莫太奶奶一看儿子早窜到门口了,急忙把小西放下,匆匆跑了出去。
    刚跑出家门,一眼看到荣荣她爹:“恁家的老娘今天闯大祸了,赶紧回家,要不,恁六爷爷能打死她!”
    荣荣爹往家大跑,鞋子都跑丢了一只。自己的老娘自己清楚,有事没事就爱瞎巴巴东家长西家短的,动不动就跟人家吵上一架,因为这碎嘴子的毛病,被老爹打了多少回都没打改。老娘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行了,老娘就轮流着在三个儿子家住。这才到他家里第一天,就惹祸了,媳妇知道了还不把他挠死?
    刚到家门口,看到脸色铁青的莫少北掂着扁担出来,吓得声音直勾了:“六爷爷,恁恁把俺娘咋了?”
    “那个老东西去哪了?”莫少北怒吼道,牵扯的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俺-----俺娘恁大年纪了,咋着您老了这是?”
    “咋着我了?你把她叫出来问问?”
    荣荣奶奶恰好在尖脚老太家,他们两家是临墙,刚想往家里走,就听到莫少北惊天的怒吼声。
    他在骂我吗?荣荣奶奶不解地看看跟她一块出门的尖脚老太。
    “都找到家门口了,不是骂你还是骂我啊?”尖脚老太摇摇头:“想想你怎么得罪他了吧?莫太奶奶家那六小子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
    “我-----我能跟他一个年轻后生有啥过节?就是-----”荣荣奶奶终于想起来,刚才来借盐的时候,看到莫家捡的小丫头在门口玩耍,就顺嘴逗了几句。
    “就是什么?”尖脚老太问她,蓉蓉奶奶瘪瘪嘴,“就是刚才来的时候,跟他从坟串子里捡的小丫头说了几句话,六七岁的人了,大人在地里忙活死,这个捡来的丫头片子,连口水都不知道给大人送去!你说说,那六小子捡她图啥?是不是还不如当初让狗啃了呢?”荣荣奶奶浑浊不堪的眼睛里满是鄙夷和愤愤不平。
    尖脚老太当时脸一沉:“你说你,恁大年纪了,让我说什么好?莫太奶奶娘俩把那孩子当眼珠子似的捧着。你嘴那么碎干啥?动不动坟串子坟串子的挂在嘴上?人家吃你的还是喝你的了?跟个孩子过不去?你家荣丫头能干,她给她爹娘送过几回水?”
    “她一个捡来的丫头哪能跟俺家荣丫头比?荣丫头可是俺亲亲的孙女,恁大的日头,还不把娃晒毁喽?”
    “怪道人家找上门来,你这老太婆越活越回去了,你那孙女是亲的,你疼的慌,人家孙女就不值疼了?你说说你那么疼你亲亲的孙女,你都给她买过啥?人家莫太奶奶都是让六小子给孙女买麦乳精喝,买糖果吃!你舍得吗?我看你也就是嘴上说疼罢了!”
    “我-----我一个不挣工分的老婆子哪里有那个闲钱,我就是看不惯,一个农村女娃娃,给惯成啥样了,到现在还给喝麦乳精呢,荣丫头馋的跟啥似的,一个农村丫头娇贵个啥!”荣荣奶奶小声嘀咕着。心里仍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她虽然觉得自己没错,但被一个半大小子怒气冲天找到家里,尤其是那小子比自己还高两辈,又是个混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到底有些打怵了。
    脚跨出高高的门榄,却不敢走了。正在这时急晃晃跑出来的莫太奶奶,心里一喜,想着救星可来了,谁知还没等她开腔,便被莫太奶奶冲过来,拢脸扇了一巴掌:“你个讨人嫌的老东西,幸亏西西救回来了她要是没了,我老婆子和她六叔又指望哪个?”
    荣荣奶奶被一巴掌呼晕乎了,扶着门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尖脚老太眼瞅着莫太奶奶手抓到她嘴巴上了,赶紧拦住,好言相劝。
    莫太奶奶气的直打哆嗦,对尖脚老太说:“西西这么点的孩子,我们娘俩从来没指着她啥活,这个老不死的嘴咋那么贱,她跟西西说,要是她不干活,她六叔就把她扔坟串子里喂狗?把孩子吓得拿碗去水缸里舀水,那么高的大水缸,西西踩着凳子才够得着!幸亏我们来的早哇,要是来晚了,孩子就淹死在缸里了!这个老东西,这张臭嘴不要也罢,净满嘴喷粪招人嫌,我今天非要把她撕烂!”
    尖脚老太一听,也气的不轻,有心不管由着莫太奶奶收拾她,可又怕在自家门口,万一出点事,给儿子媳妇惹麻烦。只得言不由己地劝慰着,嘴里也是骂着荣荣奶奶老糊涂了,嘴没把门的时候。
    三个老太太推搡着,听到动静的莫少北,一阵风似的飞奔而来,一眼看到荣荣奶奶,眼睛都红了,寒蝉着一张脸。
    荣荣奶奶真是怕了:“他六爷爷,您-----您这是干啥?”说完吓得藏在尖脚老太身子后面。
    “娘,你俩闪开!我今天非得打死她!”莫少北抡起了扁担,身后扑上来一个人,死死抱住他的腰,荣荣她爹虽然听到莫太奶奶说的话,再有错,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挨打啊:“六爷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一个老妈妈一般见识!我----我让娘给您赔不是-----
    “你们赔的起吗?西西都快被淹死了!你松开我,要不连你一块打!”莫少北就像一头愤怒的小牛犊子,力气大的很。两下就把荣荣她爹甩在地上。他急忙爬起来,重又抱住莫少北的腰。
    “小六,住手,听娘的话,她那么大年纪了,经得住你一扁担下去吗?为这样的人吃官司不值当的!”莫太奶奶伸手去夺儿子的扁担。
    荣荣奶奶一听这话,脑袋灵光一闪,慢悠悠倒在地上:“哎哟-----哎哟-----我头疼哎---我-----”
    他儿子炸雷似的吼了声:“娘啊,你就别在这丢人了,要是不想被六爷爷打死,赶紧滚回咱家去!”荣荣奶奶骨碌爬起来,踮着一双小脚,溜着墙根回了儿子家。
    “放开我六叔,不许欺负六叔!打死你!打死你!”西西带着浓浓哭腔的声音传来,还没等莫少北转过脸去。
    “哎哟-----小姑奶奶,别咬啊,疼!疼!嘶-----”荣荣爹一叠连声地怪叫、痛呼。
    一听到西西的声音,莫少北满腔的怒火消了不少,他把扁担一丢,低头看到西西抱住荣荣爹的腿,一只小手掐着,嘴巴还卯足劲儿咬住他腿上的肉,因为用力,小脸都挤一块去了。皱巴巴的,看的莫少北心里软塌塌的又疼的不行。
    莫少北把还光着上身、小裤衩滴答水的小西抱起来。看了娘一眼,埋怨地说道:“你不在家照看着西西,跑出来干啥?也不知道给她换身干衣服!”
    “妈还不是怕你出事?你那莽莽撞撞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荣荣爹羞愧不已地搓搓手:“太奶奶,六爷爷----我都没脸跟你们说话了!”
    莫太奶奶推搡着儿子:“抱西西回家,你那脸膛子一挂啦,西西都害怕!可别再发火了,有娘呢!”
    莫少北嗯了一声,抱着西西回家了。
    “六叔,等天黑了还睡帐篷好不好?”西西窝在莫少北怀里,很小心地问道。
    “嗯,好,西西想睡几天就睡几天,六叔都陪着!”
    第19章 没良心
    被六叔抱着的莫小西一贯是会看脸色行事的,六叔心情不好了,她就是个乖宝宝,让干啥就干啥,绝对不会再给六叔添乱。就这样六叔还冲自己瞪眼睛,凶她:“臭丫头,一边去!”
    一旦六叔高兴了,就喜欢抱着小西,疯劲儿上来了把她抛的很高,一开始吓得她哇哇叫,后来胆子越来越大,还兴奋地叫着,让六叔再抛高些。气的奶奶捶他,说万一接滑手了,摔着西西,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当然,莫小西那时候还小,根本想不到六叔的心情不好,绝大多数同她自己的调皮捣蛋有关,她的那两条小短腿,小胖手,除了睡着,否则,没有闲着的时候。
    院子里有块菜地,说是菜地,在莫小西六岁之前,那些种下的或者栽下的秧苗,从来没有茁壮成长的机会。
    栽种的时候,奶奶告诉她,这是什么菜,那是什么菜,莫小西就很着急。可那些苗苗不急,每天早起看它们的时候,都是一个样,一点没见长。于是莫小西就好心地挨个往上拔了拔,结果全部都死掉了。
    奶奶和六叔都纳闷呢,长得好好的怎么一夜死光了呢。莫小西也蹲在菜地旁撅起了嘴巴:“西西明明帮它们都长高高了呀,咋都趴地上了?”
    奶奶问她,你是怎么帮它们长高高的?
    莫小西于是揪住幼苗往上一提留:“这样轻轻拽的------”奶奶和六叔脸都黑了。
    “以前你也这样拽的?”
    “嗯呐-----”
    奶奶捂住额头,哭笑不得,怪不得往年撒的种子,发芽的时候挺齐整,就是不几天,先是发蔫,到后来死光光,补种了好几茬,还以为那片地种的年头多了,土地不壮了的缘故。
    六叔鼻子都气歪了。这些幼苗是奶奶栽的不假,浇幼苗的水可是他担着扁担,光着脊梁,一趟趟从村口的井里挑回来的。
    六叔臭着一张脸,拎起小西,摁到膝盖上,照着屁股就是几巴掌。边打边问错了没。
    莫小西被吓着了,大眼睛里噙着泪连连说,西西错了,可她真不知道自己错哪了。不要问她为什么没有哭闹,莫小西是个诚实孩子,一般打不疼她是不会哭的,六叔的巴掌,听着响亮,落到身上不痛不痒,于是莫小西认为,打屁股其实一点都不会痛的!
    她就是不喜欢荣荣孬种的样子,明明他爹才刚举起巴掌,荣荣就哭的跟放小炮仗似的震天响。然后荣荣娘就跳出来,跟她爹干仗。他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吵半天架,趴在她家矮墙头上看热闹的莫小西都瞅睏了。
    六叔一般打了她之后,总会给她沏麦乳精。而她好了伤疤忘了疼,乐陶陶地捧着盛麦乳精的小碗,一口气喝干,完了,还把碗舔干净。奶奶就笑话她没出息的东西,记吃不记打。
    不过,现在-----莫小西有些吃不准六叔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唉-----她要是再长大些,肯定就知道了。
    “六叔------”
    “嗯-----”
    “西西想喝麦乳精。”
    “好,等回到家里,六叔给西西沏一大碗,放两勺麦乳精!”
    “六叔真好----”
    “六叔当然好了,以后六叔挣的钱,都给西西买麦乳精喝!好不好?”
    “好-----嘻嘻-----”莫小西小猫般偎在六叔怀里,原来不用挨打也可以喝到麦乳精啊,叔叔真好!
    晚上吃完饭,莫小西早早地钻进了帐篷里。奶奶气呼呼地嘟囔:“你就惯着吧,长大了再这么任意还了得!”
    “她现在不小嘛,等长大了肯定就懂事了呀,娘,晌午发生的事,我到现在心脏还在砰砰跳,别说她要睡帐篷了,就是要天上的月老娘,我也得想法架梯子给她弄来!”
    这一晚,莫少北几乎没睡觉,给西西扇了一夜的蒲扇,累的手腕酸疼。小丫头一觉醒来,看到莫少北,先是发愣,然后哇地哭了。边哭边捶打莫少北。
    莫少北因为一夜没睡好昏昏胀胀的脑袋更疼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我娘说好来接我的,说话不算话,黑天里没来!我要去找娘-----哇哇-----”
    莫少北被她这几句话弄得毛骨悚然的,凭空哪里来的娘?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不知道呢?西西是不是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西西,你是不是睡魔障了?你就六叔和奶奶两个亲人,哪来的娘!”莫少北想把西西抱起来。
    “骗人,六叔骗人!荣荣有娘,天天有娘,咱家的小花狗也有娘!咋就西西没有娘!昨天晚上,娘来找我了,她说今天带我走,呜呜-----娘说话不算话,没把我带走-----呜呜------”莫小西躺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小腿乱踢蹬,眼泪鼻涕横流。
    “你娘带你走,你就跟着走是不是?”莫少北脑仁子疼的厉害。
    “西西跟娘走-----”
    “奶奶和六叔不要了是不是?”莫少北火气噌地上来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六叔和奶奶白疼你了!”
    越想越来气,捞起莫小西,抡起巴掌照着她的屁股狠狠拍去,大声呵斥她:“你娘算个什么东西?来接你你就跟着走,你就恁稀罕娘?你以为你娘多待见你?她要是待见你,就不会把你扔坟串子里喂狗了。是六叔把你抱回家!好吃好喝的照顾你,你爱吃的,六叔和奶奶从来不舍得吃一口,都留给你!你还惦记你那狼心狗肺的娘!”
    莫小西哭的更惨了,今天都听到两次要把她喂狗了,荣荣奶奶说惹六叔不待见了,就把她丢到坟串子里喂狗,她只是说说,六叔好像还没扔过她,可-----刚刚六叔说,是娘不待见她,是娘把丢了-----还有就是----六叔平日里是疼她,可被打的火急火燎的屁股更疼啊!
    六叔噼里啪啦打够了,才一把挟起莫小西,气冲冲回家去。莫太奶奶老远就听到孙女惊天动地的哭声,手里沾着面急慌慌跑出门,连声问怎么了。
    莫少北把莫小西往地上一撂:“没良心的东西,以后再也不管她了!”长腿一迈,两条长长的手臂急促摆动着,眨眼没了影子。
    莫太奶奶问儿子,儿子嘴巴像是被粘住了一声不吭,问孙女,孙女哭的嗓子都哑了,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莫小西惶恐不安地紧紧揪住奶奶的衣襟,就算奶奶上工去了,她也紧紧跟着,奶奶在地里干活,她就乖乖地坐在地头的杨树下等。
    吃响午饭的时候,莫少北端着一碗面条,坐在大门楼底下,穿堂风呼呼的,凉快了不少。
    莫太奶奶重又问起孙女,为啥惹六叔生那么大的气。于是在莫小西颠三倒四、间或委屈地抽噎几声中,终于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莫太奶奶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轻敲一下孙女的小脑门:“你呀!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东西,为了一个梦,竟然连六叔和奶奶都不要了!怪不得你六叔生气!”
    那场货真价实的挨打,让莫小西忌惮了好长时间。好像从那后,六叔就去县城火车站的货场干活去了。听奶奶说一年下来,比两年的工分挣的多!就是累!
    奶奶把孙女揽在怀里说,长大了但凡有一点良心,也得记着你六叔的好,你掉进水缸里,把你六叔吓坏了,他说以后生产队里的工分就不要了,让奶奶专门在家看着你,你倒好,为了你那没见过面的娘,还不要六叔-----
    听奶奶说,六叔干活的地方,离家好几十里地,六叔在货场干了两天后,回来了。说带着铺盖和换洗的衣裳。
    当六叔扛着行李要走的时候,莫小西不干了,抱着六叔的腿,哭的比挨打的时候都悲痛,一边哭一边喊奶奶:“奶奶,快来啊,六叔要走了,他不要西西了----呜呜----六叔啊----”
    六叔拧着浓密的眉毛,闷闷地看着莫小西,奶奶无奈去拉她,却没拉开,小胳膊抱的登登紧,奶奶只好哄她,说你六叔上县里干活去了,路远,不能天天回,莫小西还是不撒手。
    “六叔挣钱给你买麦乳精喝!”奶奶继续哄。
    “西西以后不喝麦乳精了!”坚定地摇头。
    “给你买零嘴-----”
    “西西不吃零嘴!”
    “给你买-----”
    “哇哇-----西西啥都不吃,六叔不走----”莫小西不待奶奶说完,大声哭嚎。
    “真不让六叔走?”
    “不走!不走!”
    “那好吧!”莫太奶奶对儿子说:“以后西西再惹你生气了,使劲打,把她小屁股打三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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