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员外的家里离开之后,杨水生和费先生回到了无尘医馆。
    一路上,费先生不停地打量着杨水生的表情,他觉得杨水生实在是太奇怪了,在刘员外的府中看到了刘家千金的画像之后,他就向刘员外匆匆告辞,也来不及说一些客套的挽别话语,出了刘员外府上之后,他一路上不断的低目沉思,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艳阳高照,费先生看着杨水生的背影,内心陷入了疑惑当中。
    待到医馆的时候,他才恍然的抬起头,抬腿迈上了医馆的台阶,费先生紧跟着他走了进去。
    看到杨水生回来之后,阿离立刻迎了上去,向杨水生汇报了一下医馆的情况。兴许是前些时间的病人太多了,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最近医馆的病人少了许多,偶尔来两个也是来卖药的。阿离说完之后看了杨水生一眼,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件事,整个人陷入了深沉的思绪中,阿离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目光移到了费先生的身上,似是有些不善。
    费先生怔怔的看着杨水生,心想,自己先前欺骗了他,他莫不是对自己产生了不好的想法?
    然而费先生似乎是多想了,杨水生只是沉思而已,片刻之后他抬起头,似乎是想通了某些事情,转身对费先生说:“费先生请坐。”
    费先生怔了一下,沉默的坐在了大堂的红木扶手椅上,微微的弓起了身子,心里十分的不安。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的对杨水生说:“先生,我们不用去刘小姐的墓中看一下吗?”
    杨水生缓缓的坐在了椅子上,摇摇头,对他说:“一开始我觉得需要,但是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去刘小姐的墓中,因为你的病症的根源不在刘小姐,而在于你自己的内心。”
    费先生愣了一下,开口说:“你说……我的的病症,我脖子上的那张人脸……不是小姐的诅咒?”
    杨水生开口笑了笑:“当然不是。”
    “可是,我每晚做梦都会梦到小姐,而且,我脖子上长得这张人脸又是怎么回事?尽管我看不到,但是我想……我想那张人脸不会就是小姐的面孔吧?”
    “你自己果然也想到了这点。”杨水生点头说:“你脖子上长得的那张面孔确实是刘家的那位千金的面孔,当你手里的那幅画展开的时候,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这也是让我比较疑惑的地方怎么偏偏在你的脖子上会长出这样的一张面孔,这是我之前从未遇到过的怪事,不过我思来想去,可能是费先生对小姐的愧疚,使这张面孔出现在了你的脖子上。”
    费先生有些疑惑,但他确实对刘员外的小姐深感愧疚,这种愧疚从他知道那个霞冠是刘员外死去的女儿佩戴的时候,就开始成倍的递增,他觉得自己跌落在了人性的深渊里。
    可是,这和自己脖子上长出的人脸又有什么关系?
    “达摩祖师面壁十年,将自己的面孔印刻在了墙上。这种说法经过谣传之后就有了神鬼色彩,但其实不然,心中如果长时间想着某一样东西的话,会产生幻听和幻视的现象。古代西域人到中原的时候途径沙漠,遭遇了沙暴,粮食和水全部掩埋在了地下,一行人没有食物和水在沙漠中行走了整整一天,一只脚已经跨进了死亡的大门。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了沙漠当中出现了一条河,那其实是海市蜃楼,因为他们太饥渴,所以他们在幻觉中看到了前边有水源,但那里其实没有。可是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原本没有水的地方竟然出现了水,他们凭借着海市蜃楼走出了那片沙漠。”
    费先生疑惑的看着他:“神灵庇佑?”
    杨水生摇摇头:“不是,是因为他们心中过于强烈的愿望让他们的身体发生了改变,变得足以抵抗体内缺失水分,那一刻支撑着他们的其实是内心的一种想法,从常理来讲,这是一种对身体潜在力量的挖掘。过于在乎某样事物会从想法发展到行动,会从内在表现到外在。你背后之所以会出现那张人脸,是因为你知道那件金缕霞冠是刘员外的千金的,你心中有一种很深的愧疚感,你觉得小姐死去的灵魂与你如影随形。过分的恐惧和愧疚让你的背后出现了这张面孔。所以它的出现从不是什么偶然,也不是什么鬼神诅咒,而是你的恐惧和对刘员外的愧疚。”
    “可是,老歪他们几个盗墓贼又怎么解释?难道他们也对小姐心有愧疚?”
    费先生询问杨水生,就算他是因为恐惧而生出人脸的,可是老歪几个盗墓贼,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刘员外,当然不可能心有愧疚,那么他们又是为什么一个接着一个死了?
    这个问题并未难倒杨水生,他从自己长衫上的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费先生凑上去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在陵园口看到的那株可以治疗毒疮的草药。
    “这个草药通常是不会生长在干燥的平原地上的,所以在刘员外的女儿的陵园那里看到这株草的时候,我心里非常的疑惑。但是随后我想通了,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叫“毒蛇盘踞之处,五步之内必有解药”,这种草药会生长在一个不适宜它生长的地方,就说明附近必定有让人生长毒疮的病毒徘徊在空气中,这种毒是冼草提供生长所需要的养分,相生相克,相克相生。也就是说,那五个盗墓贼将金缕霞冠盗出来的时候,他们的身上感染了毒疮的病毒,这种毒疮会侵蚀人的神经,老歪将霞冠卖给你的时候,将这种病传染给了你,所以你那段日子开始不断的做恶梦,脖子上长了一颗毒瘤。”
    “那老歪他们几个人也是因为这个毒疮才死的?”
    “我虽然没有看到他们的尸体,不过从时间上来看,似乎没有比这个更合理的解释了。”
    费先生听完之后愣愣的靠在了椅背上,本能的抚摸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那张人脸,似乎轮廓似乎不是那么鲜明了。
    “那我呢?我会不会也像他们那样……”他忧心的看着杨水生,欲言又止。
    杨水生轻快的笑了笑:“费先生糊涂了吗?你脖子上的毒疮,昨天我就帮你治好了,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放宽自己的心态,从恐惧和愧疚之中走出来。”
    费先生听到之后沉默了一下,最角浮现了一丝苦笑,开口说:“我何尝不想原谅我自己呢,可是刘员外对我恩重如山,我居然将他已故的女儿的金缕霞冠给卖掉了。这让我怎么能原谅自己呢!”
    杨水生看到他那愧疚的样子,沉默了一下,并未开导费先生。
    有些心结不是外人可以帮忙解开的,但是时间却可以解开这一切。
    黑夜,整条老街都陷入了沉寂之中。
    无尘医馆的大门紧闭着,但是门里边还透出一丝微弱的烛光,杨水生扶着自己的手肘坐在书桌前,桌子上放着那本《素问经略》。
    他低着头看了一会,脑中却总是浮现出费先生的事情,眼神飘忽了一下,心里忍不住暗暗的沉思。
    那五个盗墓贼为了钱财盗取别人的古墓,结果盗取了一个不该盗取的东西,五个人虽有钱财却无福消受。而费先生低价帮盗墓贼处理赃物,然后转手高价卖出,可以说将一个商人的本性展露无疑。没有想到却无法跨过自己良心,最终还要花钱将卖出去的赃物赎回来,不仅没有赚到钱,反而还赔了许多,真是应了福祸相依的这句话。
    不过好在费先生心中还有良知,才让他从祸事之中抽身而退,相信要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能从自己的愧疚当中走出来。
    至于长在他脖颈上的面孔,那东西本来就是由心而生的,除非他自己内心释然,否则恐怕会陪伴他终身。
    杨水生摇摇头,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不想继续想下去了,索性低下头准备继续读书。
    这时,突然有一阵奇怪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杨水生猛然抬起头,发现那个声音若隐现,在空气中徘徊着,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这个时间,阿离早该睡觉了,杨水生低头思索了一下,那阵奇怪的声音又一次在他的耳边响起,好像很远,但又好像很近。
    他忽然意识到了,这阵声音是从他的头顶发出的,他抬头看了一眼,一种脚踩瓦片发出的“哒哒”声正从上边传下来。
    杨水生猛的推开书房窗户,一阵冷风从他的脸颊划过,他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但是只能隐约的看到房檐的边缘。
    哒哒……
    那阵脚步声又一次从杨水生的耳边响起,一块瓦片从房顶滑落下来,杨水生紧忙的收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瓦片与他的鼻子擦身而过,差点削掉了他的鼻子,独留下青苔的味道弥漫在他的鼻尖。
    紧接着,一个身影猛然出现在杨水生的眼中,他心里颤栗了一下,看到了一个带着蓝色面具的人。
    他身手矫健,一只手搭着房檐,整个人半悬在空中。
    杨水生猛然想起了在偷偷潜入赵府的那个蓝面怪人,心脏“砰砰”跳动了起来。
    一阵风夹杂着灰烬飞过杨水生的面前,他下意识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耳边再次传来“哒哒”声。
    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
    那个蓝面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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