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形态就像是此前的感染者,与身体交融时间过长的“信”便成了启示病毒。但或许是机械生命的缘故,他们保留有理智。
    南方的大多将领,都知道该被剿灭的机器人在教会内,只是将领内部也有信徒,加上教会的低调、与对海防一直以来的支持,他们便抱着一贯的懒散,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谁不想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在家里喝碗热汤,好好睡一觉呢?
    刚来到海边,迎来的就是狂风暴雨。巨兽的吼叫声透过高大而残破的城墙传来,如雷霆般沉闷雄浑。数只齐声怒吼时惊涛骇浪四起,脚下的地面都在震颤。
    他们登上了高耸的城墙,在狂风中看见海里数十米高的巨浪。不知名的生物穿行在其中,宽广脊背上长满尖刺,狰狞地指向天空。
    偶然有一只跃出海面,投下巨大的阴影。数吨海水从它身上顺着鳞片的缝隙,流淌而下,明黄色的眼睛足有三四米宽,在翻滚的阴云下犹如一盏诡异的明灯。
    它的眼中也有诡异的线条,些许色彩会突然席卷整个眼球,又褪去。
    “它们与我们一般,受过神明的施舍,那些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个星球百分之九十的表面都是海,无数流星曾坠入其中,带来了力量。”狂风中克莱尔提高了嗓音,白袍在猎猎作响,“只是因为本身太过低劣,它们只获得了巨大的身躯,与狂暴的欲望。”
    她双手合十垂下双目,随后扬手,双手交叠在身前,白色手套中跃动着淡蓝色的光芒——那是“信”。
    只是“信”中混杂了群星的斑斓,些许白光透过白袍,笼罩着克莱尔的身躯。即使是在扑面的狂风中,夏一南也能闻到草木的清香。
    其他信徒也与她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在昏暗的天地下,他们周身的光芒显得温和。
    然而下一秒世界亮如白昼,万千蓝光如利剑,瞬间刺穿了阴雨与巨浪!
    这种为杀戮而生的机器,在远程打击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缺点。若不是因为情绪被人抵触与忌惮,他们恐怕已组成地表最强的大军。
    由“信”凝成的光柱刺穿了利维坦的身躯,在海面同样激起巨大的水花。巨兽发出震天撼地的吼声,声音奇异地与脚下墙体产生某种共鸣,配合着滔天而起的、击打着城墙的狂浪,好似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即将毁灭。
    乌云仍然在翻滚,一道道光束携着蓬勃的光辉,穿破阴沉。这种特殊的“信”的存在和d06一样,能给利维坦带来致命的打击。
    潮汐让巨兽接近了大陆,坚盾般的力量又让它们退败。利维坦中不乏有可以登陆作战的种类,可它们大多形态脆弱,在这种攻势下毫无机会。
    潮汐最盛时,巨浪的顶端触及了城墙最上方。夏一南迎着风站着,黑色风衣被掀起,寒冷的水汽携着咸味扑面而来。
    这种时候会有莫名的荒凉与孤独感,就像整个世界只有他站在城墙,独自面对撕破天际的闪电与怪物。夏一南微眯着眼,一瞬间好似回到多年以前——滔天的浪潮,白色的灯塔,闪烁如鬼魅的明黄灯光。
    再怎么回想,也不能有更多的细节了,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一直以来他的记忆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三四十年前的事情,就会开始模糊,最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完全忘却。黎朔说他们以前认识,夏一南本身也半信半疑,毕竟他无法求证。
    遗忘本身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以此清空不重要的记忆。他记忆力一贯很好,周期以内的大部分事情都记得清晰。
    所以他这种情况,更像是因为有过多的信息涌入脑中,逼得不得不严谨地以时间为单位,开始遗忘。
    但区区三四十年的信息量,真的值得彻底的遗忘么?
    夏一南曾在不同世界做过多次检查,没有发现脑部有病变的痕迹,相反他一直思路清晰,反应迅速,不论是科研还是战斗,都比普通人要胜出一大截。他唯一能想到与其相关的,只有那些冰冷的眼睛,和偶然发作的感染症状。
    离开教授的躯体后,他只在这个世界又发作了一次。这次的症状明显减轻了许多,他完全可以保持住理智。和感染症状一起过来的还有黑刃,根据记忆,白易夏原来的能力也是这个。
    “……白先生……白先生。”他隔了好一会才听见黎朔的声音。
    “什么事?”他从思绪中走出来,回头问。
    黎朔双手插在同样漆黑的风衣口袋内,隔了会才开口,似乎是在犹豫:“我一直在想,我们之前见过面么?尤其这个场景下,总觉得白先生有种熟悉感。”
    “怎么?”夏一南调侃笑到,“看我觉得一见如故啊?”
    “是有这种感觉。”黎朔微微皱眉,似乎仍是不想和他这种犯罪分子,扯上过多的联系。
    “我们确实见过,”夏一南笑说,“只是那时候的你可爱多了,不会这样凶人,像个幼稚鬼,或者说没长大的熊孩子,随心所欲从来守不住规矩。追求人都耿直得可以,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一样。”话出口后连自己都觉得意外,流畅到好似早就准备好了这个回答。
    些许不善爬上黎朔的眉头——任谁从不熟的人口中,突然听到这种话语,大概都会觉得是调侃或者侮辱。
    他顿了一下,收敛住情绪:“如果我真的是这种形象,那么还是希望我们没见过比较好。”
    “我也是这么希望的。”夏一南仍是半眯着眼睛,看向翻涌的海面与从其上掠过的光束,那光彩点亮了他的眼眸,“我也是这么希望的。但既然遇到了,就千万别死了啊。”
    如果生命永远停滞在某一点,迎来的必将是遗忘。即使再怎么努力记住,怎样刻骨铭心想要用纸笔写下,最后都会完全变成漠然——
    共处的岁月被丢在身后,连同那些曾鲜活过的情感。他的生命线太漫长,时间太残忍,如果不能一直陪伴着走下去,就注定是过客,是只能活在过去的残影。
    没有人记得他,他也记不住任何人,如果哪一天死去不会有悼念者,故土仍遥远到不可及。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害怕的事情。
    而五年前的一天,在漫长时空中除了永远追逐的猎犬,终于出现了同行者。不管善恶不管目的如何,不管夏一南愿不愿意承认,世界就像是被突然撕破了一道口子,光芒从其中降临,让他看到了以往不敢想象的可能性。
    如果不曾见过光,便能忍受黑暗。
    黎朔眼中出现了疑惑与莫名:“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活着的。”
    “那就好。”夏一南笑了笑,这次没了调侃也没了恶意,只是很纯粹的笑。
    他笑到眉眼弯弯,仿佛得到了什么弥足珍贵的承诺,又仿佛只是回到白墙医院,在早上推开窗子时,晨光满怀的那个瞬间。
    ……
    穿着黑色内衣的姑娘绕钢管,身姿如蛇,大腿洁白,在迷离灯光里抛着媚眼,周围是一派叫好声。她已经有点上年纪了,可涂点浓妆灯光打暗一些,谁也看不出来,就像此前的很多年一般。
    整个大厅充满了动感的音乐,在上流人士耳中恐怕土得根本不入流,在旧城区里配合上女孩的娇笑声,却是气氛最好的调味剂。
    联盟不允许这种生意出现,但这里是阿卡迪亚旧城区,谁在乎这些呢?
    房间外是震耳欲聋的音乐,但因为良好的隔音设计,屋内只能勉强听到隐约的欢呼。穿着百年前东方流行过的和服的女孩,垂眸为夏一南和黎朔斟茶,盘起的发如黑墨,脖颈白皙。第一眼看上去面容姣好,文静内敛,叫人想要亲近。
    “丹尼斯有个最好利用的缺点,”夏一南这样和黎朔说,“好色。”
    “好女人?”黎朔挑眉。
    “男人。”
    黎朔:“……那你有什么办法么?”
    “根据我的情报,他不喜欢普遍定义上的男人。”夏一南拿起茶杯轻轻摇摆,“他喜欢那种……看上去可爱一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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