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说书人讲述孙神医的故事,大多数都是后来他发迹之后,至于先前都是一笔带过,顾九知道的消息不多,如今问这个老道士,其实也没报太大希望。
    果不其然,在她说完这话之后,老头的笑容就僵了一僵,旋即高深莫测道:“姑娘所寻怕是要失望的,此人非你所该寻,寻不到尚且是福,若寻到,便是祸患一生,老朽劝你,还是放弃吧。不如……老朽来给你算一卦啊,一卦两钱银子,不准不要钱!”
    后半句他又成了那嬉皮笑脸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一个老不正经。
    顾九越发确定这就是个老骗子,她捏了捏眉心,心内腹诽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竟然找这等不靠谱的人来问消息。
    “不了,多谢先生,这是您的酬金。”
    顾九从荷包里拿出一锭碎银子,放在他满是脏污的桌案上,笑道:“我还有事情,就不多叨扰,先告辞了。”
    到底是个瞎眼的老头儿,哪怕是出来行骗,这模样又能骗到几个钱?
    顾九倒不是心善,只是觉得赠他这些银钱,至少能让他果腹两日,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毕竟……方才他伸出的手瘦骨嶙峋,面色泛黄,就连说话都有些中气不足,怕也许久没正经吃过饭了。
    这次,老道士兴许是拿到钱了,所以没再拦她。只是等到顾九走出去几步后,才听得身后老头儿的喊声:“小丫头,老朽可不白收人钱,你别走,我给你算一卦啊!”
    对于这话,顾九只是摇头失笑,转而快步朝着前面走去。
    三七胡同并不难找,绕过这一片闹市区,又拐了几道小巷就到了。
    只是不同于先前那里的热闹,这里地面高低不平,巷子逼仄狭小,仿佛连天都跟着昏暗了几分。
    狭窄的小巷内,有老人的咳嗽声时不时传来,还有那打骂声和哭声不绝,仿佛从进来后,便被分割出了另外一个世界。
    苦难,和绝望。
    那些粗俗的骂声是顾九从未听过的,高门大户里,就连陷害和虐待,面上都带着温婉笑容的面具,哪有这样的歇斯底里?
    顾九一时有些心中压抑,但她到底记得自己前来的目的,所以只是顿了顿脚步,便细细的打量起这些房门口的标识。
    她记得,那个孙神医有一个爱好,便是在门口放一株薄荷草。
    果不其然,她才往里寻了三四户,就见一家门口两侧种着一簇薄荷。
    翠色的叶子,在这样的初春时节增添了几分生机,而在这样的环境下,越发显得那翠色的难能可贵。
    顾九心中一喜,连忙上前,却在敲门前停下手,认真的整理了自己的衣冠,这才轻叩门扉。
    “有人在么?”
    房门紧闭,可因着不隔音,片刻便听得有人脚步声传来,旋即听得有人隔门问道:“有何贵干?”
    顾九恭声道:“敢问此处主人可姓孙?”
    闻言,那边似乎顿了顿,好一会儿才见那斑驳的朱漆木门被打开,一个身量中等的中年人站在门内,带着几分警惕问道:“你是何人?”
    开门的中年人身形微胖,衣衫半旧,瞧着倒是并不邋遢。
    三角眼内带着精光,面相瞧着倒是有些和善的。只是此时的目光里,却带着审视。
    顾九当下便行了一礼,恭声道:“晚辈顾九,拜见先生,今日前来,是为寻一个姓孙的大夫给家人治病,不知您可是那位孙大夫?”
    听得她的话,那人将她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末了才道:“这里可没什么孙大夫,小姑娘,你找错人了吧?”
    不过顾九却没错过他眼中的那一抹犹豫,且中年人站着的位置是门口,从他身侧,正好可以看到门内晒着的药草。
    她心中一喜,当下便再次行了一礼,认认真真道:“这位前辈,实不相瞒,晚辈此番前来为的是家中的小姑娘,她才五岁就身染重病,稚子何辜?晚辈实在是没办法了,先生若是认得孙大夫,还请您帮我转告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晚辈后半生定当报答!”
    她说的恳切,那人却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你倒是一片赤诚,罢了,进来吧。”
    顾九闻言,顿时大喜,先是行了礼,才随着他走了进去。
    这院内果然晒着许多的药草,进来便可以闻到药材的清苦气息,男人轻车熟路的走进去,自顾坐在正位上,指了指座位道:“坐吧。”
    顾九道了谢,打量了眼这个房内,见家徒四壁的清贫,更加肯定这位便是传说中的孙大夫了。
    不过与那说书人所言的不同,这位孙大夫瞧着倒并不落魄,且认真看去,眉眼中还有几分凶恶,大抵是因着神医都脾气大的缘故?
    她心中这样想着,就听得那人道:“你且先说说看,怎么知道我在此处居住的?”
    对此,顾九早有说辞,诚挚道:“先前便听得先生医术无双,碰巧从朋友口中得知,冒昧前来,还请先生勿怪。”
    她不能将前世的事情说出,但也知道他这个时候是只给贫苦人家看诊,所以便编出来这么个似是而非的理由。
    那人捋了捋胡须,才道:“罢了,我寻常时日不爱留名,你今日能找来,也算是你我之间的缘分了。你猜的不错,我便是孙伯殷,不过大夫谈不上,一介乡野郎中而已。”
    闻言,顾九越发恭敬,道:“您过谦了,今日叨扰,实在是我的不是,改日必然专程登门道谢。”
    孙伯殷摆了摆手,道:“倒也不必了,你说你家中亲眷生病需要看诊,这个事儿我可以答应。但我这人看诊有规矩,不登门,只能你带病人前来,你可能做到?至于诊金么……我一向视钱财为粪土,届时你将草药钱出了便是,其他一概不收。”
    顾九早知他的性格,当下便道:“先生仁德,您的规矩,我们自然是遵守的。只要能替我家人看诊,晚辈必有重谢!”
    顾念蓝的身体不大好,不过到时候仆从抱着前来,应当无大碍,且这个孙神医医术高明,说不定到到时候另有转机呢。
    对于她这话,孙伯殷只是摇了摇头,又道:“行了,那你就择日将人带过来给我看诊吧。”
    顾九自然没有异议,当下便约定了明日带着顾念蓝过来,定下此事之后,她又再三道谢,方才离开了。
    今日她的运气实在是好,这般顺遂就找到了人,又求得了看诊的机会,顾九当下不敢耽误,辞别了孙伯殷,便朝着顾府的方向行去。
    她得快些回去将事情告诉父兄,明日一早便带蓝儿来看病!
    谁知顾九才转过一条巷子,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那位才拿了她二两碎银的瞎子老道士,正拿了个鸡脖子啃的香,且那一双眼睛非但不瞎,反而还明亮的很!
    他就坐在破庙门口的台阶上吃的香,旁边还有一个老叫花一脸艳羡的问道:“牛鼻子,你今儿又骗到不少钱吧?都吃上烧鸡了!”
    那老道士拿着鸡脖子的手往旁边躲了一躲,鄙夷道:“什么叫骗,老头子我这是独门秘诀,童叟无欺,能叫骗吗?啊?”
    “拉倒吧,就你这德行,还童叟无欺,欺的就是他们!也不知道谁今日这么倒霉哟。”
    老叫花笑了他一顿,自己却先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当下便就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
    瞧着这人吃东西,他饿的更厉害了,还是赶紧去寻吃的才是正道!
    待得那人走了,老道士这才朝着他的方向呸了一声,转而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鸡脖子扔在地上,手一揣,便往破庙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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