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
    “家主。”
    “此次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呿,何必婆婆妈妈的,俺白吃了六十年的米饭,总算有个出力的机会,高兴都來不及啊。”
    十个小时之前,金黄色的马特拉克堤利刚刚从东方的天际线升起,暴风雪停止了,龙尊君放下手中银蛋,从鼻孔呼出长长两道白烟,他将左手放在胸口,微微低下头颅:“看着吧,叔父,只差一点了,我不能停下……”
    “走吧走吧,俺还能睡个回笼觉,俗话说开江鱼、下蛋鸡、回笼觉、二房妻是人间四香,你们这些小子赶紧护着家主走起,别打扰俺做香香的美梦啦。”龙撼疆双手抱头躺在地上,不耐烦地驱赶着别人,
    龙尊君不再多说,转身扛起行囊大踏步走去,靴子扬起星星点点灰尘,翡翠之树遗迹如巨大十字架刺向天空,“食电,阿影,我们走。”淡淡一句命令,肩膀宽阔的年轻人立刻迈步跟随家主的脚步,他走出十五步,回头看了一眼:“小姐……”
    “我不会逃走的。”黑色紧身衣外罩着雪白的羊皮大衣,皮帽下的脸庞显得清瘦冷漠,龙姬平静地回答道,“无论到哪里,我都会跟着去。”
    “很好,很好,若要像食银那般白白死去就不值得了,那家伙居然瞒了我们那么久,若不是家主察觉到端倪半夜查访哨岗,只怕如今他还在向后面的人通报我们的行踪咧。”一个男人从她的影子中浮现出來,干笑两声,又跃入龙食电的影子中消失了踪迹,
    一行人慢慢走远,独留光头老人躺在树下,默默等待那个时刻來临,龙尊君临走时告诉他追踪者会在日落时分到达,只要躲起來耐心等待,那些人定能找到进入翡翠之树的方法,龙撼疆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觉得肚子饿了,掏出冻得梆硬的牛肉和盐巴來,从昨夜篝火的余烬下取出酒壶,喝酒吃肉填饱肚子,时间显得很漫长,打了三趟拳,睡了个下午觉,太阳才迟迟西斜,
    “呿,日怪。”龙撼疆揉揉僵硬的脖子打了个喷嚏,时候差不多了,他决定找地方躲起來,跳起來随手挥出一拳在翡翠之树遗迹上砸出一个大洞,老人钻进洞中,用结块的灰烬封起洞口,然后全身心调息将气息尽量减弱,他的心中本该有点紧张,但相反却出奇平静,“六十年了,呿,整整六十年。”
    龙撼疆是龙家十二代宗家最弱的一人,当龙撼日挑起龙家大梁、同辈在刑堂、影宗、控鹤府乃至长老会各至高位的时候,他还在别院独自练习武艺,长至二十四岁年纪,血脉能力沒有觉醒,龙家“九法”无一专精,文不能写帐,武不能护院,龙家宗室将这位血统纯正的子弟安排在内务府的火工处,管理宗家大院每天一百八十名厨师的生活起居,这无疑是个肥缺,但对尚武的古老家族來说,这是给一事无成的废物养老的职位,即使口上不曾说,每个人望向龙撼疆的眼神都还是充满鄙夷,
    直到龙尊君出现,那年龙撼疆三十六岁,依然在火工处任职,龙尊君刚刚十八,却已是控鹤府擒龙军都指挥使,两人辈分与前途正是全然相反,龙尊君路过火工处,看了一眼这位不起眼的长辈,立刻停下脚步:“叔父,可否借一步说话。”
    “呿,有话就说。”龙撼疆斜眼啐道,他对这些前程似锦的龙家精英嫉妒得发狂,面上却显得愈发阴冷,
    “这么多年,苦了你了。”谁想到龙尊君却深深地鞠了一躬,“擒龙军明日会致函控鹤府都总管,向内务府火工处发來调令,明天起就在擒龙军见面了,叔父。”
    “什么,为什么,俺,凭什么。”指着自己的鼻子,龙撼疆以为这是一个玩笑,
    “因为你很强。”未來的家主伸出右手,右手紧紧握着拳头,拳头在微微颤抖,指缝中渗出汗水,“可能比龙家大宅里的所有人都强。”
    就这样,龙撼疆稀里糊涂地成为了擒龙军四队副都虞候,除了龙尊君之外,沒人能发现他身上蕴含的实力,挑灯夜话时年轻的家主道出了实情:“叔父,其实你的血脉能力早已觉醒了,只是无人看得出來,你身上具有的是‘番痧’之力,龙家秘典中仅有的六种红字能力之一,千百年來只有一位宗室子弟得到这种能力,却差点酿成毁灭整个大宅的祸患。”
    “呿,这不可能。”龙撼疆吼道,“俺活了三十多年,有啥能力俺自己会不知道。”他啪地一掌将酒碗拍成粉碎,碎瓷刺破手掌,血混着酒满桌流淌,
    龙尊君目光如炬:“叔父,不仅你不知道,家主、长老会、那些身居高位的蠢货,沒有任何人能知道,‘番痧’并非是能够操控的能力,而是带來恐怖疫病的种子,唯一能触发它的条件是血脉能力者的死亡,一旦死去,血液中的死气得不到生气抑制,立刻会化为迅猛的瘟疫,那是沒有解药、医石罔效的重疫,一个夜晚,就能屠掉一个城池。”他用筷子拨弄桌上血酒,“仔细看,血中这些小小的黑点就是‘番痧’的种子,你之所以无法修行龙家九法,就是因为全身上下的精力都用于对抗瘟疫之种,元气在无形之中消耗掉的缘故。”
    “啥。”龙撼疆愣了半晌,“就是说,俺死的时候,这狗日的血脉能力才能发作。”
    龙尊君毫不犹豫地颔首道:“正是如此。”
    “那俺不还是一个废人,你把俺拉拢过來,就是为了把俺当成一颗活的炸弹,有一天兵临城下的时候把俺乱刀砍死丢到敌人当中是不是。”龙撼疆忽然悲凉地大笑起來,
    龙尊君斩钉截铁道:“正是如此。”
    如此坦白的态度倒让龙撼疆不知该怎么发作,直视对方的眼睛,即将在十年后成为龙家家主的年轻人一字一句道:“我给你官职,给你手下人,给你粮,给你金银珠宝,给你女人,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这不是拉拢,是为了你的‘强’,这世上沒有什么公理,只有强与弱,强者能够得到一切,弱者卑贱成泥,我要变得更强,出人头地,踏着这龙家大宅放眼天下,有了叔父的帮助,我的‘强’会变得更强,无论此生会不会遇到必须使用‘番痧’之力的时候,我都会像尊敬每一位强者一样敬你爱你,直到踏上顶点的那天,叔父,你是愿意土鸡瓦狗般过完这一辈子,还是站在我身边,陪着我一起赢得天下。”
    望着龙尊君燃烧般的双瞳,龙撼疆抓起酒壶咕咚咚灌下几大口酒,将瓶狠狠一摔,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呿,俺死都不怕,还有什么鸟蛋可怕,就跟着你干了。”
    “不,不是跟着我。”年轻人微笑着将他拉起來,“是陪着我,看着我能做出一番什么事业來。”
    几十年时光转瞬即逝,龙撼疆几乎想不起來中间发生的事情,一转眼自己就藏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等待二十八年前允诺的时刻到來,当年的年轻人成为龙家家主,又走出龙家大宅,成为幸存于屠城之灾的叛徒,龙撼疆明白家主心中装着更大的愿景,龙家、凉隋国、东方大陆,乃至这个世界都容不下他伸展手脚,老人丝毫沒有怀疑过龙尊君的决定,那个二十八年都无法捉摸透的可怕男人从來不会犯下错误,他的强大、冷静和睿智令人心悦诚服,
    要他死,他便死,
    血液中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这一生一次的“番痧”之力终于从沉睡中缓缓苏醒,朦胧中远方的脚步声传入耳鼓,龙撼疆知道他要等的人來了,他要等的时刻來了,
    “你……”橡木精灵的声音戛然而止,可以反弹一切攻击的荆棘光环毫无作用,因为龙撼疆的一根手指爆成漫天黑色血雾,瘟疫在一秒钟之内传遍精灵全身,夺去了古老守护者的生命,
    当暴风雨般的魔法攻击來临时,龙撼疆摊开双手,放松了一切防备,他体内的生气已经流失殆尽,流动在血管里的是浓稠的浆液,那蕴含着无数“番痧”种子的瘟疫之血,
    “杀光他们,精灵一死,大门就会永远打开,等我们回來收割最后一颗密宝,那时,已经见不到你了,叔父。”龙尊君的话在耳边响起,
    “俺不怕。”龙撼疆喃喃道,
    要他死,他便死,
    “噼噼啪啪……”无形的风吹起,粘稠血肉开始迅速干燥,结痂的表皮凸出无数小疙瘩,疙瘩爆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种子,漫天飞起,瘟疫在新翡翠之树迅速蔓延,如一道波纹吹过平静水面,魔法生物们还沒弄清楚怎么回事就接连栽倒,浑身上下冒出无数黑斑,
    “放弃防御,上楼,到高处以风势压制这些颗粒物。”埃利奥特厉声呼喊,“……另外,不要让任何一个沾染疫病的人跟上來,绝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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