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起篝火,搭好帐篷,蘑菇汤在锅子里翻滚,群山怀抱的静谧草原,a51房间的六名房客围坐一起,各自想着心事。
    约纳不时偷眼看斜对面的耶空,南方人一如既往眼神空洞,缠着围巾的脸孔看不清表情。
    “龙姐姐,唱首歌吧。”锡比靠在托巴身旁,抱着膝盖,冲龙姬撒娇道。
    “附议。”埃利奥特说。
    龙姬不置可否地看看约纳。约纳不由自主地躲开东方女人的目光。
    龙姬笑了。“好的,想听什么?”
    “就是那首讲一个美丽的女仙子的故事的!”锡比举手叫道。
    “知道了。”龙姬站起身来,轻轻走到众人中间,“这首歌叫做‘山鬼’。”
    月光洒在她泼墨般的长发上,发线中的银铃悦耳和鸣,龙姬望着远山,轻声唱道: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
    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
    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路险难兮独後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
    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
    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於山间,
    石磊磊兮葛曼曼。
    怨公子兮怅忘归,
    君思我兮不得閒。
    山中人兮芳杜若,
    饮石泉兮廕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猨啾啾兮又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歌声婉婉,前一句飘散在夜的原野,下一句在月光中袅袅上升,约纳听不懂用东方古老语言演唱的歌词,但从龙姬悠远的咏叹里,分明听出女人对男人蚀骨的思念。
    龙姬轻盈地旋转,展开双臂,用西大路通用语再次唱出古老苍凉的曲调:“
    我从山巅经过,
    身披藤萝。
    眼神带着微笑,
    姿态婀娜。
    我骑赤豹、携花狸,
    在战车上升起桂花彩旗。
    身披香草,
    折花代表我的相思。
    我在竹林、看不到蓝天,
    独自行在艰险。
    站在群山之上,
    看云在脚下舒卷。
    白昼变为黑夜,
    神灵降下豪雨。
    仙子飘然远去,
    年华渐老,谁能永远美丽?
    我采摘仙草,
    看岩间藤蔓盘绕。
    你思念我,忘却回家,
    你思念我吗,何时来到?
    我身在山中,香草青青,
    饮山泉,庇松荫。
    你思念我吗,我想不清、思不明。
    雷声滚滚、暴雨来临,
    猿猴鸣叫、夜幕低沉。
    疾风吹起、落叶飞舞,
    我是如此思念你,我是如此思念你!
    ——烦恼横生。”
    龙姬婀娜的影子彷佛远古山中仙子舞着月光,埃利奥特弹剑做和,有璀璨的光点从龙姬眼角飞走,融入茫茫的夜空。
    约纳懂了。那个男人、那个龙姬未知走遍世界寻找的男人、那个不知在何处又在做什么的谜一样的男人,是龙姬心里深可见骨的一道伤痕。这种思念没有一点甜蜜,只有痛;痛得让约纳都尝到感同身受的苦涩。
    约纳发觉自己心中对龙姬已经种下爱慕的种子,但这个女人心中注定装不下别的男人,十七岁的占星术士学徒捏紧拳头,鼻头泛起同情又绝望的悲伤。
    曲终夜静,没有人鼓掌。
    托巴已经响起鼾声,锡比歪着小脑袋,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耶空望着远处,眼神反射月光,竟显得有了些人气。“我先睡了。”龙姬转身钻进帐篷,留埃利奥特和约纳对视一眼,同时叹一口气。
    “我们也先休息了,后半夜替换你们,注意安全。”玫瑰骑士说,拍拍独角兽的头,骑兽踢踢踏踏地走到黑暗中去。
    负责守夜的是约纳和锡比。小女人还在发呆,约纳发觉独处时心中更容易泛起酸涩,于是走过去拍拍锡比的肩膀:“喂,还好吧。”
    “老哥,我不太懂爱情。”锡比用碧绿的眼睛盯着他,出神地说。
    “我也不懂。”约纳挨着她坐下。两个人一道沉默。篝火毕剥作响,快要熄灭了。
    约纳拿根木棍在地面上刻画星阵,不知为何,精力特别集中,五分钟后,他手按地面默念:“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请星空借我力量!”
    星际线之弦无声拨动,一道明亮的橙色光线投射在篝火上,但约纳预想的助燃效果没有出现,“灼热星光”像把利刃刷地将火堆连架在上面的锅子一起整齐地切成两半,远远地延伸开去,在黑暗的原野上犁出长长一道泥土翻卷的深沟。
    蘑菇汤洒出,篝火彻底熄灭了。约纳呆在那里,托巴依然打着呼噜。
    “啪”,约纳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锡比瞪着眼:“想煮夜宵怎么办呢?”
    “我想点火来着,没想到威力这么大。”约纳结结巴巴解释。
    “大个屁。”锡比用鼻子哼出一口气,“不过多少有点样子了。作为奖励,给你讲完后半个故事吧。”
    “耶空的故事?”
    “废话。”
    “他就在旁边,不好吧?”
    “管他咧。”
    锡比瞟一眼呆坐在那儿的耶空,自顾开口:
    耶空藏在水底,等敌人出现。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感觉到水波的震动,从水底向上看,一切都是扭曲的,隐隐约约看出一群人由摩罗太子陵跑出,脚步杂乱地冲向城门方向。扑通扑通几声落水声,头顶的湖水漾开桃红色的波纹,一个闪亮的东西慢慢沉下来,耶空伸手接住,是一个被削断——更像是被锯断的剑尖。
    耶空挥剑拨动湖水急速上升,哗啦一声破开水面高高跃起,看到甬道上孤零零有一匹马一个人。一匹褐色的重甲战马,马鞍上站着一个全身铁铠甲的独臂将军,独臂人正收刀回鞘,护寺伽蓝与武僧的尸体碎片洒成一个血色的扇形。
    耶空在空中收束身形,像箭一样向独臂人射去。独臂人背对着他,但完全察觉到刺客的行动,电光一闪,极长的锯齿刀画出一个扭曲的半弧,刀剑相交发出噼啪的脆响,耶空与他交错而过,锈剑在对方的重铠上划出一道耀眼的火星。
    “亚玛茹阿佳?”耶空落地转身摆出防御姿势,抹一把脸上的水,厉声喝道。
    叮当一声,耶空断裂的剑尖落地。锈剑没能切开厚重的铠甲,独臂人站在马背上转身,长刀踩在脚下。
    “是我。”他的声音在狰狞可怖的铁面罩中嗡嗡作响,喷出热气,像冒着蒸汽的开水壶。
    异教徒的七大半神将军之一孤身潜入刺杀国王,耶空浑身因恐惧和兴奋而颤抖。还有什么给团长报仇的机会能比现在更好呢?他伏下身子,将断剑藏在身后,胸膛按照大般若寺秘传呼吸法缓慢起伏,每一块肌肉都在微微抖动,寻找天道和谐的运动韵律。
    “你是谁?”传说中掌管死亡的半神将军含混喷出炙热的询问。
    “无名小卒。”耶空一呼、一吸,逐渐缓慢,将心智与体能渐渐压为丹田部位的一个浑圆。
    亚玛茹阿佳没有等待他蓄势完成,战马扬蹄长嘶一声迎着夕阳猛冲而来,半神将军脚踩锯齿长刀稳立马上,覆着锋利甲叶的手掌一曲一伸。
    “《玖光》……明王枪……”耶空脚蹬大理石甬道影子一样贴着地面前进,忽然将剑甩在空中,结宝生羯磨印,左拳置于脐上,右手施愿相,眼可见右手臂积蓄了一层光热惊人的金红色光焰,“……射!”他右手一推,空气中爆出一个剧烈的风圈,火焰像一支长枪激射而出。
    “吒!”亚玛茹阿佳面罩后的眼睛射出黑光,双脚猛然下蹬,战马一声悲鸣脊骨断裂坐倒于地,半神将军带着锯齿刀高高跃起,明王枪带着尖啸从他脚下穿过,射入晴空。
    “《玖光》……宝幢杵……”耶空直起身子,结天鼓雷音如来手印,“……破!”随着一声大喝,他的头上出现一支巨大的金刚降魔杵虚影,轰然砸落,“咚”的擂鼓般一响,甬道中央碎石纷飞、浪花翻涌,七尺长的白色大理石甬道破碎沉入水底,耶空脚尖轻点连退两步,接住长剑,站在断桥边,抬头看去。
    亚玛茹阿佳着重甲的巨大身影正在空中,眼看无从借力要调入水里,“吒!”半神将军凌空一顿,重甲每一条缝隙中都喷出炽热的蒸汽,居然虚空里行走了三步,抓住锯齿长刀,携着厉风劈头盖脸砸下来。
    耶空再退两步,亚玛茹阿佳左脚重重踩在甬道,想提步再砍,但残破的甬道支撑不住他的体重大块塌陷,半神将军随碎石一起落入湖水中,溅起大片的浪花。彷佛烧红的铁块入水,水面嗤嗤地泛起蒸汽。
    耶空持剑戒备。二十七尊佛像在湖水中注视着这场战斗,不发一言。耶空忽然想,法师昨天曾说今天与她有一眼之缘,她现在会在哪里呢?
    湖水炸开,亚玛茹阿佳空手踩着碎石裂水而出,浑身蒸汽笼罩,如同熔炉中的魔神。就是此时!耶空大喝一声加速前冲,旋转步伐闪过击来硕大的拳头钉在半神将军背后,用尽全部精神与力量一剑劈在亚玛茹阿佳脖颈。
    满天神佛,保佑我。
    然而神佛没有开眼,叮当脆响中长剑化为碎铁,敌将护颈铁甲确实留下深深的伤痕,但仅此而已。下一个刹那,亚玛茹阿佳的独臂抓住他的头颅狠狠地掼倒在地,耶空眼前一片黑红,喷出一口热气腾腾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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