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骑士迫近以兹人,半人用野兽的那张嘴吐出腥臭的黏液,迫使埃利奥特急速转向避让。
    以兹人身边仅剩的两个无权者伙伴之一架起大盾,埃利奥特的佩剑在上面砍出一溜火花,另一人默契地从盾底刺出长矛攻击独角兽的脚跟。
    一道银光闪过,锡比射出的箭支准确地击中矛尖,接着弹起来,洞穿了持矛者的大腿,带着一条血线飞进黑暗中。
    持矛者哀号起来。以兹人凄厉地尖啸着,竖起全身的鳞片,每片鳞的边缘都闪烁着不详的绿光。
    锡比拉满弓,试图瞄准以兹人尾巴尖端不住晃动的人脸,但很快放弃了。
    “这家伙浑身毒素,真麻烦。”绿衣女人向盾战士射出一箭,肉眼可见的流光“咚”地钉在大盾上,没能击穿。
    在盾战士的掩护下,半人缓慢向前推进,留下地面上长长的绿色黏液痕迹,石板地面被腐蚀冒出气味难闻的白烟。
    玫瑰骑士兜了个圈子回来,收割了持矛者的头颅,但对以兹人显然没什么办法。
    “好了。大家散开。”从刚才起一直站在屋前没有行动的托巴拍拍手掌,让龙姬与埃利奥特远离敌人。
    被顾铁照亮的樱桃渡忽然黯淡下来,星阵光芒变成风暴中忽隐忽现的烛火,以兹人头顶上方漆黑的虚空里,一朵庞大的深紫色花朵悄然盛开。
    光焰流淌的花瓣不断绽放,在这瞬间,彷佛所有的光与热都被妖异的花火吸走。
    时间失去了秩序。
    想迈步逃跑的以兹人无比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绚烂的紫火带着不该现于世间的地狱般的炙热缓缓降临。
    “月晕曼陀罗!”锡比惊骇地喊。
    顾铁的视线几乎被灼伤,他闭上眼再睁开眼,广场已恢复明亮,地面上只剩下一个红热的大坑,被熔解的岩石迅速冷却,结成一颗又一颗的琉璃珠。能证明无权者存在的只剩大坑边缘半只丑陋的爬行动物脚掌。
    顾铁揉揉眼睛,他的视网膜上仍然烙印着刚才那美艳不可方物的曼陀罗花朵。
    这是魔法吗?还真是美丽呢。他转身想跟锡比调笑几句,没想到托巴在屋下大吼一声:“大人,小心!”接着庞大的身躯拔地而起。
    顾铁惊恐地看着室长大人巨大的脚掌在眼前放大放大,他甚至数得清楚这只大得像只小船的靴子上补了几个补丁、扎了几根钉子。没想到自己进入“世界”的结局是被精神病发作的巴泽拉尔农民像只臭虫一样踩死,——他悲凉地想。
    下一刻,铁皮房顶被托巴像纸一样踩穿了,轰隆一声,顾铁、托巴、锡比、耶空、无权者盗贼的尸体集体跌进屋内,烟尘飞扬,顾铁的法杖脱手飞出。他觉得自己砸中了一张床,——还好,软的——他想。然后被锡比一脚踩在脸上。
    尘埃落定,火盆的光芒照亮残破的房间,耶空脚下踩着尸体,锡比脚下踩着顾铁,托巴脚下踩着一坨挤扁内脏般的东西。
    “约纳大人,以兹人受重伤后,脑袋可以脱离身体再找下一个宿主的,万幸您没事啊没事。呃,大人?”室长低下头,在锡比脚下找到顾铁,表情夸张地捂住嘴巴。
    锡比轻巧跳开,显然对脚感比较满意。
    顾铁躺在那儿抽搐了五分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妹妹,你真沉。”
    “讨厌。”绿衣女人娇羞地捶墙壁。
    摇摇欲坠的木头墙壁终于哗啦一声坍塌了。樱桃渡保护者老爹大人的木头房子在滚滚烟尘里成为一堆不值半毛钱的建筑垃圾。
    托巴四肢僵硬地站在那儿,一头冷汗。
    唯一耸立着的是那扇破木板钉成的门,吱扭一声,门开了,老爹背着手佝偻着身子溜达进来,四处嗅嗅:“哎呀?客人不少,随便坐吧?”
    “老爹,俺们会尽快帮你把房子盖好。”托巴摘下小圆帽,局促不安地揉搓着。
    “好好,那咱们坐下来商量商量。”老爹在瓦砾堆里穿行,找到完好无损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用没有眼珠的眼眶盯着室长大人。
    托巴的汗珠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他无助地看了顾铁一眼,发现狡猾的占星术士学徒已经在锡比的搀扶下用与伤员不相称的灵巧步伐蹦跳着逃跑了。
    “少年!你差一个小时才下班呢!”老爹喊道。
    “明天补上啦!没有房顶我站哪儿啊?这算不可抗力,没辙没辙。”顾铁头也不回。
    留下室长大人接受老爹的训导,干草叉小队成员完成了一次漂亮的防御战,回归a51房间总结经验。
    埃利奥特拆下夹板给顾铁检查伤腿,点点头说:“没问题,骨裂而已,很快就会好。”顾铁呲牙咧嘴地看他缠好绷带绑夹板,试图伸手抚摸独角兽雪白的鬃毛,被骑兽打个响鼻喷了一脸鼻涕。
    “我的大叔居然懂得找人帮忙,真没想到。”锡比坐在窗台上,小腿悬空晃荡。
    “月晕曼陀罗?”顾铁想起这个字眼,赶紧问。
    “病犬小队的堕落魔法师杰夫塔,被魔法师行会驱逐之前他是四级魔法师,专修暗火系法术,很危险的人物。”玫瑰骑士绑紧夹板,拍拍顾铁的大腿,说。“月晕曼陀罗是他的招牌。”
    “病犬不就是你们刚刚狠揍了一顿的那个什么……哈罗德的队伍?”顾铁搜索着记忆库。
    “没错。a77房间。”龙姬靠在顾铁病床旁边墙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顾铁感觉到目光所指,不由得低头一看,发现破烂的衣服条条缕缕,隐隐露出17岁少年白嫩的肌肤。
    他老脸一红,伸手护住关键部位,朝锡比叫道:“妹妹,都是你害的,我需要衣服啦!”
    “好的老哥。”锡比甜甜一笑,跳下窗台,从一张床底下拽出箱子,翻出件带兜帽的斗篷丢给顾铁。
    顾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耶空的衣箱,否则谁会穿这种诡异铁锈色的玩意儿?他瞅瞅沉默无语的红发男人,耶空蹲在门口眼神迷茫.
    “他不会介意的。”锡比也瞅瞅南方人,“……应该吧?”
    “为什么病犬同意配合我们攻击无权者?”顾铁披上斗篷,问。问题说完,他自己就想到了答案。
    “樱桃渡有一百多个任务小队,无权者小队更多,想要生存下去,重要的不是分清朋友与敌人,关键是利益。我们不清楚室长阁下如何与病犬交涉,但肯定有利益存在或相关允诺。”埃利奥特说。
    “在樱桃渡小圈子里博弈是零和的,风水轮流转,谁都不傻,再说那么容易被人搞成高位截瘫的定是鹿群中该被郊狼淘汰的那只,换新血是好事。”顾铁说。
    “你变得很奇怪。”龙姬用深不见底的黑眼睛盯着他。
    “看到魔法受了一点刺激。”顾铁察觉自己用了太多现实词汇,赶忙住口,闭上眼睛装睡。
    绚烂的曼陀罗又开放在他脑海中,他隐隐约约觉得,他自己,不,应该是这具身体,在许久以前,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朵死亡之花绽放。记忆埋藏在深深的黑暗处,他挖掘不出来,只觉得身体有一点来自本能的战栗。
    “能召唤月晕曼陀罗的魔法师很多么?”他睁开眼睛问。
    几位伙伴互相看看,“除了杰夫塔之外,没听说还有谁使用。这是他的独创魔法。”玫瑰骑士回答。
    “哈罗德死了。”房门忽然被撞开,托巴费力地挤进来,带来这个消息。
    “还不到二十小时。”龙姬扭头看向耶空,叮叮的清脆响声吸引顾铁的注意,原来东方女人发丝中银线末端还缀着小小的铜铃。铃铛对盗贼职业来说肯定不是个好饰品,顾铁想。
    “死因是什么?耶空下手很精准,哈罗德会衰弱而死,但不可能在两周之内。”埃利奥特急问。屋里的气氛有些紧张。
    “自杀。”室长大人一屁股坐在屋子中央,摘下小圆帽,光头上冒起腾腾热气。
    “呼,吓死我了。”锡比拍拍胸脯。
    “老爹的规矩是吧,72小时。他很恐怖?”顾铁无知地问。
    众人沉默了。
    半晌,托巴开口:“大人,您看到6号坑了吧。”
    顾铁搜索约纳的记忆,6号坑就是自己吃多了黑金地鼠肉一泻千里的苦难之地。“恩恩。”他脸色苍白地点头。
    “老爹独个儿用一个小时挖出来的。”
    “……”
    顾铁决定转移话题。“老爹的房子怎么办?”
    “干草叉小队负责原址重建小木屋,不能更好,不能更破。”室长大人垂头丧气地说,“还要于一周内在八目先生那里完成一个m级以上官方任务,奖励扣押到木屋验收合格为止。”
    “其实我觉得,如果55条附加条款里没有明确规定,老爹其实对任何事都特别宽容呢。”顾铁评论道。
    “顾客是上帝。”托巴忽然冒出一句极具哲理的话。
    “……肖李平?”顾铁又冒出这个念头了。
    “嗯?”巴泽拉尔农民疑惑不解。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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