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凉山呼延定鼎可不简单,并非说他修为怎么睥睨众人,北莽江湖上就有慕容逐鹿压他一头,在最服众的武评上也“仅仅”排在第五。
    但他最让人佩服的,除了那一身出神入化的一品准天象修为,还有那份急流勇退的退隐行径。
    呼延定鼎不到半百的年岁,便撒手俗务,孤身一人上了吞凉山,打算做那缥缈仙踪的逍遥人。
    但还是会有很多江湖儿女或敬仰或挑战,如过江之鲫一般涌上吞凉山,而吞凉山似乎有个规矩,上山者下山时不管是满载而归还是意兴阑珊,总要留下些什么。
    这也是吞凉山如今埋下很多江湖巨擎断手断脚的缘由所在!
    秦莫图刚要继续说道说道,只见楚君羡站起身来,双手负后,走到凉亭一处石柱旁,眼神定定地望着北方,不知是情牵吞凉山,还是望着鼎盛雍华的永安城,片刻后说道:
    “说说陆沉吧。”
    没想到这个楚君羡还和自己的师父有点爱恨情仇的复杂牵绊,秦莫图嘴角咧出一抹坏笑,却也有些自知之明,不准备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饶有兴致地看着楚君羡的萧条背影,慢慢说道:
    “陆沉啊……这个名副其实的武评第四可不得了,虽然比之‘散仙’曲楼还要神龙见首不见尾,可总归名气在那,也传出来好多朗朗上口脍炙人心的逍遥事迹。”
    “听说在春秋乱战之时,陆沉扛刀提剑孤身一人独闯北莽,杀了好些北莽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最后还是慕容逐鹿亲自出手才拦下他的脚步,要不然恐怕陆沉还真要杀到北莽王帐,割下慕容添霞的脑袋。”
    “这么细想想,要是当时陆沉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顺理成章收下北莽皇帝的人头,也就没有如今风声鹤唳的战事将起了。”
    说到这,秦莫图自顾自摇了摇头,“我在这大言不惭,倒显得稚嫩了,即使慕容添霞真被侥幸刺杀,北莽也会再出来第二个慕容添霞,难不成那陆沉还能一人屠尽北莽蛮子?”
    “江湖人始终是江湖人,江山里谁来坐庄有自己的规矩,不是一个茕茕江湖人能搅局左右得了的……”
    楚君羡微不可查地冷哼一声,不知是对秦莫图江湖人的论断嗤之以鼻,还是对秦莫图称呼北莽为蛮子心存不满,毕竟他师父呼延定鼎便是真真正正的北莽人。
    楚君羡在吞凉山蛰伏沉寂了七八年,不管是什么身世背景,总归算是半个北莽人。
    说得兴起的秦莫图倒没察觉到楚君羡的变化,本就不是拘于小节的王爷身份,性子还凉薄得很,从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而此刻楚君羡背对自己负手而立,还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狠角色,秦莫图想要察言观色没那个机会,也没那个心情。
    “至于陆沉为何会与北莽这么大仇怨,便不得而知了。”
    楚君羡缓缓转过身,面向秦莫图,神色依旧不惊不喜,淡淡说道:
    “看来在吞凉山待了这许久,似乎错过了很多好戏。”
    点了点头后,秦莫图也相当垂头丧气,带着明显可惜的语气说道:
    “唉……听说当年慕容逐鹿和陆沉那场大战,两人似乎很有默契,都心存点到即止的切磋心态,并没怎么撕破了脸皮往死里过招,也就没那么惊世骇俗。”
    “相比于前些日子九重楼外东海之上的那场大战,在声势浩大上明显矮了一截,但在咱们眼中,能看上一眼也相当受益匪浅不是?”
    “我恨不能早生上几年,早些时候出来闯荡闯荡江湖,说不定这会儿也是个如君羡兄这样的大宗师高手……”
    被秦莫图唤作高手,楚君羡也不会妄自菲薄,走回石凳处坐下,“魏倾商。”
    不在意被楚君羡一次次当作百科宝典,秦莫图心中自有打算,也就不再说些婆婆妈妈的矫情话,听到“魏倾商”的名字后,面色动容如闻醉梦,脸上写满了仰慕崇拜。
    “这越往前便越是些如雷贯耳的名字,便越是说得口干舌燥,光是提及他们的名号便这般狼狈,要是哪天见到了真人,还不得屁滚尿流的?”
    终究不是正襟危坐的讲究人,秦莫图还是矫情啰嗦了一嘴,瞧在楚君羡眼里倒算是真情流露,微微看了他一眼,楚君羡淡淡说道:
    “慢慢来,时间还有。”
    咀嚼着楚君羡这句云淡风轻的话语,秦莫图实在思量不出其中的韵味,便干脆不去想,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抒发情怀的“陌生人”,那就一次说个痛快便是最痛快!
    “魏倾商,旧西蜀的一介书生,提起他就不得不说围棋,魏倾商本是旧西蜀的棋待诏,往大了说也就是个翰林院里的候命国手。”
    “自大周王朝,围棋便已经十分盛行,内教十八博士里有‘棋博士’一职便是最好的体现,不过呢,下棋终究是下棋,说白了也就是脑袋聪慧缜密了些,读的书可能也多点,但那么多棋待诏里,只出了一个魏倾商,这便是他的厉害之处。”
    楚君羡略微皱眉,终于有了点表情变化,“怎么讲?”
    听者有意,说的人也就乐得多嘴一二,否则像楚君羡这种面冷之人一味地面无表情,也不附和随嘴两声,秦莫图也说得没那么起劲,这会儿终于听到楚君羡插了句嘴,秦莫图还是相当满意的。
    “仔细算算,若是我没记错,自大周王朝到永春四年,加上整个春秋先后开宗立本的十国,齐楚燕赵魏秦各有一个棋待诏,就是西蜀北辽南唐东越也先后涌现了八位‘棋博士’,当然南唐西蜀最卖命,八位国手里占了六位,这与南方多儒士雅士很有关系。”
    “大周更是先后有三位棋待诏,这么算算,十七位棋待诏里,只有他旧西蜀的魏倾商一人下棋下出个武评第三,你说厉害不厉害?”
    眉头皱得更紧,楚君羡虽然一身修为出神入化,也在吞凉山与师父下了整整七八年的棋,深知围棋精深博大之处,却还是很难想出魏倾商是如何在下棋中直达天象境界的。
    秦莫图挠了挠头,似乎同样很难解释这些太过深奥的道理,却还是说了说自己的见解。
    “若说只是因为下棋,倒有些片面了,魏倾商严格地说应该是由儒入圣,他的天象与我们以力证道的武夫境界中的天象略有不同。”
    “儒教的天象才是真正的大天象,一入一品便是天象境界了,再往上攀爬便是实打实的儒圣境界,与陆地神仙大同小异,毕竟书生意气嘛,书中自有浩然正气,像我这种粗人,很难理解其中奥妙。”
    眉头渐渐解开,楚君羡字圆腔正,慢慢说道:
    “儒释道?”
    “嗯,应该是这个意思,当和尚的,一入一品便是真正的大金刚,像那‘印手菩萨’苏晨,就是呼延定鼎这种准天象级别的都不敢轻言能胜,道教便是一入一品即指玄了,与儒教的一品天象异曲同工。”
    说完后,秦莫图虚空掐指,像是捏住一枚酒杯,遥遥向虚空敬了敬,便做了个一饮而尽的动作,朗声说道:
    “今日与君羡兄便敬一次儒释道,他日遇见真正的三教中人,也好讨教说话!”
    无奈摇了摇头,楚君羡与秦莫图相聊这么久,不知不觉中也不再那么少愁短感,渐渐多了许多情绪,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江湖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便是魏倾商要以一人之力复国,旧西蜀严格意义上还不算是春秋乱战里的一方诸侯,早在大周王朝四分五裂之时便被当时的秦国灭掉。”
    “而魏倾商作为唯一幸存下来的旧人,书生气又浓重得很,不敢说迂腐愚忠,最起码那份‘生是西蜀棋待诏,死是西蜀留世鬼’的尽忠之道便让人肃然起敬得很。”
    “不过奇了怪了,江湖里没多少人对魏倾商以卵击石的做法嗤之以鼻,大都抱着观望的态度,甚至有人一向看好这位蓝衫幽笛越发风度翩翩的魏意气。”
    “魏倾商独占江湖七分意气,也最风流,像我这种俗人当然理解不了,也就不敢妄言,不说他了,接下来就把龙青扬和慕容逐鹿一起品评了才算爽快。”
    楚君羡并不反对,继续等着秦莫图的下文。
    “要说慕容逐鹿,名声并不比魏倾商小多少,只不过性子木讷了些,也从来不喜张扬,即没有魏倾商那一身迷倒万千少男少女的风流气质,也从来不搞出些复国无望依旧义无反顾的悲壮动作,又是一身草原气息的北莽人,在最好热闹的大秦江湖里自然被人提及得少之又少。”
    “只不过慕容逐鹿那一身龙象之力,委实与北莽草原的野蛮豪爽很是贴合,我听那些老前辈念叨过,说那慕容逐鹿从不使兵器,以肉身对敌,呼吸间杀个百八十人就跟喝凉水一样。”
    “但若说他只是头脑简单的赳赳武夫,那就错怪他了,他爹可是大名鼎鼎的北莽军神慕容佳节,下一任北院大王呼声最高的可就是慕容逐鹿了,想来他简单不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突然远处传来两声巨响,地面都跟着震颤不止,这让秦莫图很是怀疑这座造料简单的凉亭会不会真的就散了架彻底倒塌。
    楚君羡微微眯眼,片刻后面色如常,淡淡说道:
    “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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