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阿力吃完饭,燕思空将他叫到了一边,说出了打算。
    阿力听到燕思空要将他送走,大惊失色,连连摇头,着急比划着着急不愿意离开。
    燕思空劝道:“阿力,你跟着我太过危险,我保不了你。”
    阿力依旧用力摇头:我要服侍公子,我不怕死,我哪里也不去。
    “阿力,你年纪不小了,我会给你准备够你一生用度的银子,让佘准为你找一个好姑娘,你们成家……”
    阿力噗通跪在地上,两手胡乱地挥舞:求公子不要赶我走,我不成家,我只想一辈子服侍公子。
    燕思空暗叹一声,他想将阿力扶起来,阿力却跪着不肯起,他只好蹲下身去,凝望着阿力的眼睛,轻声说:“阿力,你欠我的恩情,这些年为我出生入死,也早已还清,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该为自己活了。”
    阿力含着泪,不停地磕头,嘴里发出呜呜地声音。
    燕思空忙扶住他,心头酸涩不已。他知道,阿力不愿意离开他,除了主仆之情外,还因为难以融入人群之人,害怕改变,阿力在他身边找到了位置,找到了自己的用处,便害怕一旦分开,就失去这些。
    就像一个从未离开过父母的孩子,突然要被迫离家远行。他观阿力那惶恐的模样,便知道其心里有多少害怕。
    燕思空无奈,只好改口道:“阿力,我现在在逃命,你如此显眼,我带着你实在容易被发现。”
    阿力凄切地看着燕思空。
    “我让佘准先将你藏匿起来,待我安顿好了,你若还愿意追随我,我便将你接到身边,如何?”
    阿力的嘴唇抖了抖,一双眼眸异常地明亮清澈。
    “真的,待风头过去了,我安全了,我便让佘准去接你,否则这样走下去,我们都会被抓住的。”
    阿力沉默片刻,含泪点了点头。
    燕思空拍了拍阿力的肩膀,他心里清楚,这一次,许就是永别了。
    ----
    燕思空和佘准商议后,三人天一亮便离开了平凉。
    几天后,他们终于走出了封野的势力范围,于是也便到了他们要分道扬镳的时候。
    佘准要带阿力去一个隐秘闭塞、且足够远的地方,确保他的异样相貌不会传到封野耳中。同时也要将燕思空的行踪透露出去,陈霂的大军离他们已经不远了。
    俩人约定,等安顿好阿力,佘准就回来找燕思空,无论他在哪里。
    阿力哭着跪别了燕思空,燕思空目送着二人离开,伤怀不止。他忍不住想将对自己好的人都推得远远地,一怕拖累别人,二怕偿还不起。他这样的人,孑然一身反倒是仁慈。
    在路上,燕思空探知陈霂的大军已经到了槐安,距庆阳不过三、四百里。这附近的城池还是朝廷的,封家军不敢越界到此处,但陈霂却可以畅行。
    于是在佘准有意泄露行踪,燕思空有意暴露身份的情况下,他在庆阳到槐安之间的一个无名小村落里,遇上了前来捉拿他的楚王军。
    他一番逃脱,最终还是被拿下,五花大绑地被送去了槐安。
    他很快就要见到陈霂和沈鹤轩了,见到那个他一手带起,却反咬他一口的学生,和那个他屡次心慈手软放过的敌手,让这两个人有机会陷害他,是他咎由自取,但他不会就这样罢休的。
    ----
    到了槐安,燕思空即刻被压去了陈霂暂住的府邸,陈霂并未如从前那般遥遥来相迎,他穿过长长的回廊,踏过积雪的庭院,终于来到了主屋前。
    当他踏进那道门楣,他看到端坐在主位之上的,是一个气度不凡、威严持重的俊挺青年,那深邃的眉眼之间,全是超然于年龄之上的沉稳冷峻。
    见到燕思空的瞬间,陈霂不自觉地握紧了椅子的扶手,眸中似是点亮了火苗,光芒闪烁,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要起身的冲动。
    侍卫向他单膝跪地行礼,大声唤他“楚王。”
    陈霂面带怒容:“混账东西,谁让你们把先生绑起来的,还不赶紧松绑!”
    侍卫连忙解开了燕思空身上的绳子,燕思空一言不发,冷漠地瞪着陈霂。
    陈霂挥手道:“都下去。”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直至屋内只剩下俩人,陈霂这才起身,几步跨到了燕思空身前,激动地喊道:“先生……”
    燕思空甩手一个耳光,重重地招呼在了陈霂的脸上。
    陈霂被打得猝不及防,面色可谓精彩纷呈,从错愕、到震怒、再到难过,最后,却只剩下了无奈,他用舌尖顶了顶被打得火辣辣地侧颊,不动声色道:“如今,也只有先生敢这样对我了。”
    燕思空冷道:“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先生’?你怕早忘了自己是谁吧。”
    “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先生’,我也一辈子不会忘了自己是谁。”曾经陈霂脸上的青稚年少,再也寻觅不到半点踪影,如今的他,只是“楚王”,他唇角轻扯,“我是大晟的大皇子,是太子,更是未来的天子。”
    “你尽管去做你的皇子太子天子,可你别忘了,你能有今日,都是我为你筹谋的,你却恩将仇报,陷害于我。如今你把我抓来,是嫌害我不够?”
    陈霂轻叹一声,面有愧色:“先生,对不起。”
    “少废话,放我走,或者杀了我。”
    “先生。”陈霂的胸膛用力起伏了一下,“想到能再见到你,我高兴得一夜都没睡,分别的这一年多,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我知道你怪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但那都是沈先生的计谋,当我知道的时候,我想阻止也不及了。”
    燕思空眯起眼睛:“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些鬼话?”
    “是真的,我虽是想让先生来我身边,可我怎么舍得害先生。”陈霂摇了摇头,“况且,若封野相信你,我们又哪有机会得逞呢?”
    这话刺得燕思空心脏剧痛,他咬牙道:“我不想再听这些,无论是封野,还是你,我都不想再看一眼,我宁愿倒冠落珮、遁世离俗,再不卷入这些纷扰。”
    “先生……”陈霂哀切道,“我绝非有意陷害先生,先生若不能解恨,便狠狠地打我、骂我,但我日夜期盼,才盼到先生来我身边,我、我绝不会放先生走的。”
    “我凭什么留下!”燕思空后退两步,转身就想跑。
    陈霂一把将燕思空拥进了怀里,他从见到燕思空的那一刻起,就想这样做,因此他抱得格外紧,像是恨不能将燕思空融入体内,任谁也无法分割。
    燕思空却用手一把托起他的下颌,用力往上一抬,将他推离自己的同时,又一掌袭向他的心口。
    陈霂大惊,伸手格挡,俩人近身过了三招,陈霂虽是将燕思空的招式完全压制,但由于太过惊讶,还是被燕思空趁机打了一掌。
    陈霂后退几步,稳住身形,同时面色沉了下来:“早在当年先生救我于落马时,我就怀疑先生会功夫。如今先生的真正身份被我知道了,便也不再隐藏,却不知道先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燕思空冷道:“我又凭什么告诉你?”
    陈霂黯然道:“先生是为了报仇才入朝为官的,苦心谋划多年,终于斗倒了冤杀养父的仇人,这番情义、这番心智、这番毅力,令我对先生更加佩服。先生是我这一生最敬重、最爱慕之人,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燕思空冷道:“你们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世的,元少胥说的?”
    “不。”陈霂摇摇头,“是早前赵傅义大将军写信告诉沈先生的。”
    “大将军……”燕思空神色黯然。他对赵傅义一直心存敬畏,甚至因为赵傅义在元卯一事上的仗义,让他感激至今,但赵傅义自知道他背叛朝廷、助封野谋反后,便不能容他。他不怪赵傅义,只是人各有志罢了。
    “沈先生得知你的身世后,便马上派人去广宁查,得知元少胥也在封野麾下。其实,我们早就从探子口中听说你与元少胥不合,但一直不知道你二人竟是这样的关系,于是,沈先生便暗通了元少胥,匕首之事,也是元少胥告诉他的,他斥重金命人寻回。”
    燕思空阴寒道:“于是你们就联合那个江湖人士,设下陷阱,离间我与封野。”
    陈霂状似愧疚道:“我尽管知道,却怎么舍得置先生于险境,等我发现沈先生做了什么时,已经晚了……”
    燕思空冷冷一笑。
    “事已至此,先生怨我、怪我,我都认了,可先生不也趁机认清了封野吗?”陈霂突然激动地说道,“你与他青梅竹马,年少相许,如今更为他鞍前马后,算计筹谋,这么多年的情分,他却能中这样的离间之计,如此薄情寡义之人,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燕思空的身形晃了晃,瞳仁蒙上一层灰败,他嘲弄一笑:“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封野前脚纳了哪答汗的女儿为妾,接着又娶勇王之女为妻,他将你置于何处?你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已是貌合神离吗?”
    燕思空漠然道:“你错了,我们并非貌合神离,我们是从里到外,都‘离’了。”
    陈霂神色间是掩不住的心疼,他又缓步走向燕思空:“我将先生奉若珍宝,封野却这样糟践先生,你可知千里之外的我,有多痛、多恨、多不甘?若先生留在我身边,我定对先生全然信任,百般敬重,万般爱护,将来我登上皇位,我要先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趁机抓住了燕思空的手,目光诚挚,“先生要什么,我都愿意给!”
    燕思空心中冷笑,封野薄情寡义不假,一个设局陷害他、算计他的人,又凭什么敢跟他谈敬重、爱护?
    但他面上并未将那鄙夷之情表现出来,只是冷冷甩开了陈霂的手:“你既不放我走,那就让我见沈鹤轩,他是不会愿意我留下的。”
    陈霂犹豫了一下:“也好,就算我不愿你见他,他也会来找你的。但是,沈先生虽然曾也是我的老师,但到底与你不同,他左右不了我,我也十分气愤他陷害先生,只是我还需要他的助力罢了。”
    燕思空斜睨着陈霂:“你不会忘了沈鹤轩可是连中三元的稀世奇才,你觉得他左右不了你?说不定你已经被他玩弄于鼓掌间了。”
    陈霂抿了抿唇:“我便是有这层顾虑,才更需要先生。”他再次抓住燕思空的手,“先生,霂儿只相信你啊。”
    燕思空也再次甩开了他的手,寒声道:“带我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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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深宅大院之中。
    一间气派的屋内,太师椅上坐着一个沉默的男人,他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室内一片漆黑,没有掌灯。
    突然,屋门被敲开了,一个侍卫步入其中,利落地跪地行礼,他的双腿在微微发抖,瞳仁闪烁不已,恐怕并非是因为天气寒冷,而是……害怕。
    “属下参见狼王,有……有燕大人的消息了。”
    黑暗中,封野暗暗握紧了拳头,心猛然揪紧了:“说。”
    “燕大人……被、被楚王……掳走了。”
    屋内陷入令人恐惧地沉默。
    突然,封野一掌拍向手边的茶几,一声巨响,那贵重厚实的木作边几,竟被雄浑的内力生生劈成了两半!
    侍卫吓得连连磕头:“属下无能,狼王赎罪,狼王赎罪!”
    “滚。”封野从喉咙里发出黯哑地声音。
    侍卫颤抖着跑了。
    黑暗中,封野的眼眸中泛出危险的绿芒,面上肌肉抽动,满是狠戾之色。
    燕思空被陈霂掳走了,他和陈霂在一起。
    凭佘准的本事,能躲过他半个月的追捕,没道理躲不过陈霂几日的搜索,唯一的可能,便是燕思空自愿去找了陈霂。
    他的人,从他身边逃离,去找了陈、霂。
    封野只觉心脏的痛超出了他的负荷,一生从不低头的狼王,此时却要弯下腰去,才能勉强缓解那像是要绝命的恐惧,并艰难地呼吸。
    “燕思空……”封野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反复琢磨,像是要嚼碎了咽进肚子里,才能将其牢牢地困在自己身边。
    黑暗的虚空之中,封野用那满是憎恨与痛苦的眼神,描摹出了他昼思夜想的人的模样,然后再狠狠撕碎。
    那颗仿若被捅了无数刀的、血淋淋的心,此时只剩下一个愿望,就是要将陈霂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陈霂,江山,亦或燕思空,都是我封野的,我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尽落入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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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卷完结~明天开新卷啦,接下来的剧情一波比一波刚,大家扛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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