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榕出国的时候,已经是三月的最后一天了。
    章天朗养了近两个月的伤,得到了跟她一起出去留学的机会。
    他已经没有后顾之忧。父亲虽然不能干体力活,但一些轻巧的打杂还行,就留在“雷霆”做了花工,也就是修枝浇水,挖坑种树都不用。每个月的药费凌越爽快的全替他报销,还给他配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司宿舍。宿舍周围都住着安保们的家属,有什么事也能相互照应。凌家老宅屋大人少,弟弟跟着凌啸天从工地上带回来的水生住在凌家老宅,有时帮老爷子跑跑腿,水生跟他都在“雷霆”的私人贵族学校就读,每个月还能拿到凌啸天给他们两个的零花钱。
    这情形一看就知道凌家感恩,是有心要栽培他们兄弟二人。他跟着沐榕出去,一方面可以继续担任沐榕的安保,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缀学得早,凌越嫌他学历低,阅历浅,将来会被人排挤,所以学校是同一所,专业却都不一样。但把沐榕和他安排在一起,他就已经心满意足。章天朗这几日进出公司显得意气风发,走起路来都是脚下生风。
    送机前,杨峰把一脸红光的他叫到一旁,严厉训斥了一通,一听说要他跟沐榕拉开距离,他愉悦的心情一下就跌到了谷底,垂着头跟在沐榕后面走。
    家里没了沐榕和章天朗,凌啸天又在装修自己的公寓,半夜才回家,很多时候连人影都不见,也不知道回来没回来,家里变得冷清起来。
    好在,沐雨落有个串门的地方,时不时会在颜星家里做了晚饭,等着凌越和易晟下了班,一起吃过饭了,两个人才慢慢走着回家。
    有了得力的助手看管,凌越也不喜欢她跟唐圣夜见面,她索性不去“飞鸟”,多出来的时间跟着颜星出去做理疗、逛街,美容。
    每天一碗陈娟开过来的汤药,她照吃不误。看着镜中变圆【润】的脸庞和腰间突出来的腹部,她怀疑陈娟这药直接是用来催猪的。
    凌越抚着她肉乎乎的小臂,听她说长胖了,给她办了健身卡,她瞥了一眼,那卡就悲催的成了压箱底的货。
    沐榕出去一个星期后,凌福德过世了。
    老爷子的丧事办得挺隆重的,海城的政界、商界几乎都来了,想是他一生苦苦经营,结交了多少达官显贵,累积了多少人脉精英,沐雨落虽然没正式跟媒体见过面,也没和凌越举行过婚礼,可她的名字却很多人都知晓,见她也只是样貌平凡,少言轻笑的立在凌越身边,末免有些失望。
    头七后,凌啸天说是想去看看沐榕,顺带把沐榕的手链送过去。
    手链是沐榕第一天搬来碧水湾时,凌啸天送给她的见面礼,她像宝一样的天天戴着,碰都不让人碰。原来的线凌啸天嫌过于普通替她换了一次,哪知没几天她们被安娜的人捉住,挣扎中又扯断,坏了几颗珠子,被凌啸天拿回送去修。后来他工作又一直忙,到沐榕出国那天追着送来时,沐榕已经上了飞机。
    唐家国外恰好有些事要去处理,于是唐圣夜就跟凌啸天结了伴出了门。凌啸天不在家,白牧晨自然也不会来,人都走光,凌宅更加清冷。凌越担心沐雨落窝在家里过于寂寞,老宅有着几个孩子要比他们这边热闹,试探着跟她商量,想搬回老宅住。
    沐雨落却缓缓抬起脸说,“我想去张遥房子那住几天。”
    凌越一愣,不高兴了,问她,“一个人?”
    “一个人。”她很平静,看他眼中闪出的怒意,又说:“反正安娜现在成了通缉犯,张遥房子旁边就是派出所,我上下班也很方便。只要我不单独出来,她没法伤到我。”
    凌越冷笑,从老爷子葬礼后,她就有些怪怪的。他紧盯着她的眼睛,“你想离婚?因为安娜说,凌霆也不是凌家的血脉,你怕凌家绝了后?”他去了趟书房,摔了张纸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可可她妈是怀着可可才进的家门?沐雨落,你长本事了,会知道瞒我事了!那天你跟颜星在小区里聊天,你拜托颜星替你重新装修张遥的房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卡是我给你的,名字是你的,可钱流通到了哪我是知道的。我装不知道,就想着没了这个孩子,你心里难受,总得找个折腾发泄的地方,就任着你买家具,找保姆......”
    沐雨落猛的抬起头,“你看,连你都不相信我,还监视着我卡上的钱去了哪?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沐雨落偷偷买家具去张遥房子,他也是无意间撞到的。一时起疑,让杨峰查了下,才知道张遥的房子被她改叫“闲居”。而唐圣夜又刚好在他车启动要离开的时候从“闲居”里出来。沐雨落探着半张脸,笑得像朵花似的跟唐圣夜告别。
    孩子没了后,两个人好似还像从前一样若无其事的过着日子。沐雨落仍然会冲着他笑,还是喜欢蜷缩在他身边。她身体干净了,那事也还是像从前一样的和谐美好......可这中间就像有什么隔挡着他们似的,无时无刻都让他惶惑,总觉得两个人之间少了一种东西。
    他发现放在柜子里的健身卡,发现沐雨落已经很久很久没再跟他撒娇,发现她不再注重她的身材管理。跟他出门,她连口红都省了,顶着一张黄黄的布着细密眼纹的脸,由着别的女人在后面窃窃私语。
    他怕她再次说出那两个字,滋生的闷火只能在夜间向她无止尽的渲泄,她以前稍有不适就张牙舞爪,如今就算是真的疼了,也隐忍着。她的这种隐忍让他更加恼火,心踏实不起来。总有种害怕......这种害怕不像上次那样,心里有底,他这下是傻了眼,不知道从哪里入手才可以瓦解掉她的怨忿?感情上他已倾尽全部,物质上她想要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办法弄来。只是因为孩子而带来的伤,他是怎么也没办法去解决的。这是命里的事情,他又能怎样,她又何苦自我折磨!
    沐雨落什么都不说,就是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她现在只怕对他还有几分的眷念,所以任着他想怎么折腾她就怎么折腾她。
    她这种带着疏离的亲近,就像在阳城自杀前跳着的最后那场舞一样。她在扭腰摆臀的绝望中努力挣扎,最后却在收手谢幕中放弃抵抗,选择了一了百了。当然,她不是像在阳城一样选择极端结束,她只是悄悄从他身旁慢慢小步小步的在退,等退到他再也抓不到她的手时,才从他人生里蓦然离去。
    她自来都是这样,表面强悍,内里却揣着悲天悯人的胸怀,觉得自己做不到,唯一想的就是抽身而出,成全他人。
    只是,她不知道他也在内疚,内疚自己无法真正做到:让她待在身边,保她安然无恙,宠她如初的承诺。
    老爷子临终前只叫了她一个人进去,说了什么他不知道,可他却嗅到老爷子房间里有纸张烧过的气味。老爷子一定摆了他一手,说动了女人。
    她一袭黑衣,不动声色的站在他的身旁,定定的瞧着老爷子的墓碑。整个葬礼的过程中她不时在发呆,就算有达官显贵一直朝她张望,她都没注意到。她冷冰冰的站在那里,凝神苦想,直到他过去想挽住她的肩头,想要她跟曹家的人打招呼时,她却巧妙的转身,跑上前,把易晟换下,推着颜星往前。
    她那个时候,就在计划怎么破坏他们的感情,所以她不化妆、不运动、在所有人面前把自己扮成个邋遢妇人......
    可她不明白,他跟她命运相连,她若是不快乐,他又怎会高兴?被杨笠堂按着溺了几口水后,沐雨落的思维变得更加固执,总是一厢情愿的为别人着想,完全回到阳城时的那个圣母心态。
    想着她把那些事憋在心里,又要一意孤行独自做决定,他就生气。他早就按捺不住他的惶恐震怒,暴戾的情绪几天前就已酝酿成雷,这下听她说要一个人去“闲居”住,那种自责的火从他心底蔓延出来,深怕她坚持已见地出了这碧水湾,就再也找不回来。
    “你是想跟唐圣夜双宿双飞,嫌我仇家多了?你别忘了他比你小,而且也是唐家独子!”他冷笑。
    沐雨落猛地抬起脸,眼睛里什么色彩都有,气愤、伤心、悲伤,又有几分绝望。
    她凄凉一笑,“原来,你也是这样想我的?”
    凌越心虚地抓住她的肩,猛一阵摇,“你清醒一点,不管老爷子跟你说了什么,不管我的员工如何轻待于你,你是凌夫人,你是我凌越的妻子!这世上,只有我,唯有我说让你走你才能走!”
    “你不过是想掌控我,就像掌控你的‘雷霆’一样!可,为什么要提唐圣夜?”她轻蔑扫了他一眼。
    她那是受伤的眸光,扫得他手指一下就蜷曲,猛的就觉得那疏离的眼瞳澄澈的一片让他的身形都矮了几分,顿时就为自己的猜忌感到无地自容。
    细细一想,沐雨落好像从没认认真真吃过哪个女人的醋!她遇到杨曼如的时候,两人还没怎么交锋,杨曼如就死了。遇到米兰达的时候,她也只是生气被米兰达用外语脏话羞辱。而他,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前世记忆,一直都把唐圣夜视为情敌,有一种对她两个微秒关系的在意。
    可,这正是沐雨落逆鳞,她最痛恨的,就是无中生有,污蔑她的清白。
    他退了一步,瞅着她暗沉的脸。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毁掉了她对他的信任,一瞬间就觉得腿有点软。
    此刻他才终于明白易晟为什么常常说被罚跪已经形成习惯,只要颜星动怒,腿就软了自动跪下。
    难道他是第二个易晟,他才不要像他一样变得没骨气!
    他生硬地俯视着她。
    她站起来,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勇敢地仰起脸,瞳孔里陌生得像是在看她不认识的人,“难道,你不知道,我最讨厌被人束缚?”
    “我......”
    她这个样子是已经气到极致,她羞愤起来,可以把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当成陌生人。他想拉她手,跟她赔个不是,实在不行,装势跪她一下吧,可她一甩手,离他远了一丈。
    他肠子都要悔青了,这一丈的距离,生生在他们之间劈了道深谷下去。可他一时又下不台,只得咬着牙关,掉头而逃。
    “你回来说清楚又走!”沐雨落大吼。
    楼梯被他仓惶的脚步跺得“砰砰'作响,大门也发出了轰天的砸关声,对面正在院子里抽烟的阎市长被巨大的声响惊得够着身子朝这边张望。
    凌越一夜未归,第二天蹑手蹑脚回来时,沐雨落已经离开了。她带走了很少的衣物,而他们天天交颈而眠的枕头上,放着一份她已经签字的“离婚申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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