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都说女人上床后会变粘人。
    这句话落到程易修身上,恰好相反。
    辛桐不说话,坐在沙发看视频,他要凑过来撩拨她的头发丝。当她出去忙工作,顾不上与他聊天,他就在消息框里自说自话,一天下来,微信红点一串儿。
    害得辛桐都不好意思同他说——我只想和你做爱,没想跟你恋爱。
    幸而程易修没待两天便要走,说家里有事。
    具体什么事,他没说,辛桐也不问。
    临行前,辛桐被拽着在酒店又来了一炮,事后就后悔,全怪自己美色在前,定力不足。
    讲真,她还没想好对策。
    跟哥哥上床也没过去过久,出个差跟弟弟滚到一起去了,接下来是谁?鹤轩还是小公主?他们要是一直没发现她是假装失忆,那会怎么看她,将她当作人尽可夫的婊子?又或者,他们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小把戏,又会做出何种反应?
    辛桐有点头疼。
    见程易修终于收拾铺盖走人,季文然顿时由阴转晴,第二日就牵住辛桐去宠物咖啡店闲聊。
    她看一众猫狗被迫营业,啧了声,同季文然调笑说现在连动物都要为生计奔波。季文然倒是颇喜欢这里进门需带鞋套,还要洗手消毒的规定。他对猫狗并无特别好感,纯粹是耿直地上网搜索“约会去哪里比较好”。
    “对了,您那个朋友怎么样了?”辛桐道。
    季文然不自觉地歪头,“什么朋友?”
    “那个在追喜欢姑娘的朋友,”她故意逗他,“怎么样了?”
    季文然呜了声,垂头道:“不怎么样。”
    “反正容易想很多……你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可是看着她,就忍不住连将来的小孩叫什么名字都已经计划好了……”季文然说,“当然,我是说我朋友。”
    季文然的问题就是爱自己一个人瞎想,越想越坏,天天窝成一团舔尾巴,死活不挪窝。
    辛桐撇过头去看打瞌睡的灰猫,改了话题,“你将来想要小孩吗?”
    季文然沉默片刻,继而小小“嗯”了一下,又问辛桐:“你呢?”
    “会的吧,”辛桐笑道。“直至目前,我对这个制度还怀抱信心。”
    “其实我十五六时不想要小孩……我小时候过得相当难受,所以那时我对自己说,以后不结婚、不生孩子,绝不让她受苦。”辛桐接着讲。“后来长大了,发现人生会不断变化。可能下决定生孩子时一家子过得很幸福,在生下孩子后,天翻地覆。怪不了谁,非要怪,那也只能怪命不好。”
    “我以前也是计划独自烂掉,”季文然轻声告诉辛桐,“但是后来遇到一个人……我就想,和大家一样结婚生子也没什么不行。”
    “真好,”辛桐装作不知。
    “可能是不相信自己,”季文然补充,“我不知道被一直一直爱着是什么感觉,也怕自己做不到对小孩好……可看到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就觉得未来一定能过得很好。”
    辛桐缓缓呼出一口气,对季文然说:“我同你说一件事——在得到这份工作前,我无所事事了一整年,没考研,也没考证。因为家庭原因,我政审过不了,也没办法去体制内……她也没说我半句不是——我妈是个蠢姑娘,有多漂亮就有多傻。她干的糟心事没有百件,也有八十。但是现在想想,我以前过得真有那么糟吗?”
    “好像也没有。”她莞尔。“季先生,你不必杞人忧天。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活法,爱恨用力,那是有钱人才干的闲事。”
    季文然瞧她云淡风轻的透彻模样,张张嘴,最后只是温柔地笑了下。
    夜里回酒店,他跟在她身后,见她踽踽独行。
    纵然这几日气温少许回暖,天黑之后仍颇为寒凉。她的大衣是灰黑色的,轻却暖,衣摆在夜风中微微起伏。
    季文然裹紧围巾,突然想,哪怕以后他们不能在一起,他也会始终如一地爱她。
    过几日乘飞机回新安,季文然放下座椅蒙头就睡。路程过半,一阵气流颠簸,辛桐见状,怕文然中途惊醒,预备从包中取药。可他却在半梦半醒间按住辛桐的手,轻声说:“没事,已经不怕了。”似在呓语。
    辛桐听闻,一时百感交集。
    到家,她发现一把钥匙静静地躺在桌面,旁边是江鹤轩留下的字条。
    刚出差回来,好好休息,给你买了冷菜放在冰箱,记得这周吃掉,他写。
    辛桐本要把纸条扔掉,想了想,折起塞入桌角那一摞书刊。
    她做不到心狠,亦做不到忘却,因而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这是辛桐最致命的弱点,娘胎里带出来的,不大好改。
    正当她想着江鹤轩,程易修的消息一下子窜出来,询问她到家了没,吃饭了没,天气如何,有没有想自己……
    烦人,辛桐翻白眼,反正隔着手机屏不怕被瞧见。
    她简明扼要地回:刚到家,等下去吃饭。
    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这种话,辛桐说不出口。
    于是她敲了下屏幕,答道:哦。
    我宝贝真的太可爱了,我好爱她啊。
    辛桐神情复杂地看着手机屏,过了十几秒,硬撑出冷漠的死板脸,发:恶心。
    好一会儿,程易修没再给她发消息。
    辛桐忙完手上的杂事,点开手机一看,发现对话还停在自己别扭之下打出的“恶心”二字,不由心虚。
    在干什么?她主动问。
    程易修给出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在等傅云洲。
    你哥?辛桐皱眉。他怎么了?
    约莫五分钟过去,程易修才回复:没什么,公司有点事。
    他百无聊赖地贴墙站着,刚把这段话发出,傅云洲推门而出。
    “谈完了?”程易修瞥他。
    “算是,”傅云洲淡淡道,“我辞职了。”
    程易修先是一愣,见兄长神色如常,便也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决定。
    他叫他回来,为的就是这事。
    辞职,解除婚约,同时表示放弃继承遗产。
    兜兜绕绕活了四遍,与傅常修长达数年的拉锯战也该落下帷幕。面对几百亿的巨款,一朝割席需要极大的勇气,好在他们已在湮灭的时空里见识到足够多的可能。
    “预备什么时候搬家?”程易修问。
    他们一边磕磕绊绊地学着如何闲谈,一边佯装毫不在乎彼此,逐渐从层层叠叠的建筑脱身,朝外走去。
    “没定。”傅云洲道。
    程易修撇撇嘴。“还蛮多东西的。”
    “嗯。”
    “要不我帮你找找新房?”程易修提议。“你还要接着忙一段时日,手续什么的,我反正比较闲。”
    傅云洲顿了顿,声调软上几分,“那麻烦了。”
    “没什么,毕竟——”
    程易修本想说“毕竟你是我哥”,转念感觉太亲昵,便思忖着改为“毕竟我们是兄弟”。然而这句话越想越古怪,可骤然间他又找不出合适的词替换。
    短短一刹那,无数念头踩香蕉似的从他脑海闪过,它们光到处滑行,没个定夺。
    跟桐桐撒娇粘人是对爱人,跟哥哥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于是程易修挠挠头,只得把前面的话重复一遍。
    “毕竟……我比较闲。”
    驶入高速,路有一阵堵。
    傅云洲偏头看向坐在副驾驶座的弟弟,见他翻来覆去地看消息记录。
    “怎么了?”他问。
    “哦,没什么。”
    傅云洲笃定地开口:“跟小桐有关。”
    冷不防被哥哥这样一说,程易修的心扑通一下。
    傅云洲挑眉。“难不成你觉得自己擅长说谎?”
    程易修摁灭手机屏,心不甘情不愿地与情敌分享情报:“刚才聊天,说到在等你,然后……啧,我怀疑桐桐没有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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