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真没想到,金珠只是成了个婚,罗嗦程度却成倍增加,好在有了她的帮忙,事情很快便条顺缕析,井井有条了。
    青岚本来是要忙着成婚的事,但金珠一来,她反而闲了下来,但郑氏也没有闲多久,她把顾妈妈又请了过来,说是要帮她保养一二,免得到了成婚时还是个毛毛燥燥的姑娘样。
    青岚这才知道,当年白行立能够请到顾妈妈,还是靠的郑氏这边的关系。像顾妈妈这样要身份有身份,要资历有资历的积年老嬷嬷本来就是世家大族争相聘请的所在,而青岚还不识好人心,天天只会变着法子地想着怎么去逃课,基本没有听过几节。
    难得顾妈妈并不嫌弃她这个不受教的姑娘,带着据说是宫里的秘方,每天往青岚的澡水里面加些香料,药材,不厌其烦地告诉她,该怎么保养身体。
    郑氏的小宅子里忙碌中透着悠闲,而郑王府中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木先生,你进府多年,我们一直君臣相和,即使我们有些观点不能统一,我一直认为,你不会为了坚持你的信仰而不顾我一个主君的安危,我倒没想到,你胆子居然大到这个程度,是真以为我不会制你的罪吗?”
    即使双臂被锁链吊起,木朋的脸上仍挂着那不变的,温然的笑意:“不,王爷,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事实上,这世上若说有人比王爷更了解王爷,那一定非我莫属。”
    慕昱清不理他乱七八糟的说辞,眼前的这个人有多善于蛊惑人心,他已经十分了解,他直指最核心的问题:“既如此,那你为何要阻下青家的报信?”
    木朋喉头处的腥甜一股一股地涌上来,几乎扼制不住地往外喷了几口。
    慕昱清耐心地看着鲜血淋漓地在地面上流动,冷漠地如同一尊石像:“你不必再拖延时间,你知道,如果你再不开口,我宁愿此事真的无解。”
    木朋闭了下眼睛:这个人是在说,如果他再不说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他不介意大开杀戒。
    这个人,他从来都是言出必诺。
    木朋此来,只是为了阻止一件大事,但这件事非但没有做成,反而或许是他的存在,还更加地推进了此事的进程,他曾想过,他不怕死,就怕死的时候还没有完成任务。
    然而,这一刻,他胆怯了:再说起来不怕,事到临头,他还是会退缩的。
    他费力地问出一个问题:“王爷可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我曾跟王爷说过的话?”
    慕昱清没有回答他,木朋也不以为意,他轻声道:“我曾说过,王爷之威,可加海内,却有一劫,将使鲲鹏折翼。”
    大约是想起了共同的回忆,慕昱清的脸色柔和了一些:“当时我便不信你这些邪道,你现在再说一遍,仍然没有用。”
    木朋惨笑道:“我何尝不知?只不过,人不试一试总不会死心的。”
    慕昱清皱眉,木朋这话说的,好像如果自己遭了劫,还会对他有什么影响似的。
    他甩开心底那抹怪异的念头,冷哼着道:“你还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木朋的声音已经轻到不能再轻,大量的失血让他的头开始重新晕眩,慕昱清几乎是要宁起全副的心神才能听见他剩下来的话:“我欲逆天……”终至低不可闻,头软软地歪在了一边。
    慕昱清一惊,忙把手伸到木朋的鼻翼下:还好,鼻子还喷得出气,没死。
    “王爷,要把他弄醒吗?”满脸凶悍之气的狱卒问道。
    慕昱清在原地看了片刻:“算了,直接把他丢出城外。”
    他在心里抹去那抹异样感走出刑房。
    刚刚走出刑房,便见王府里的管家一张胖脸都快笑裂了,提着袍子冲上来:“王爷,宫里下圣旨了。”
    慕昱清心中一松:终于,那张圣旨还是到了手。
    慕昱清去接圣旨的时候,刑房里的狱卒把木朋扛出了门外,小门里,他先前的书僮背着个小包裹,哭得哇哇的:“老叔,这是我之前的主人,我想送他一送,还望老叔行个方便。”
    狱卒为难地看着书僮:“可王爷有命,要我把他弄出城啊。”
    书僮哭着道:“木先生也没做出背主之事,他也是忠心为主啊。”见狱卒神色不对,他忙道:“他这个样子出了城也是死路一条,我就是想看看他,跟他道个别。老叔,您就行个方便吧。”
    狱卒叹了口气:“好吧,算我倒霉,有你这么个侄子。”他把木朋放下:“好了,你说吧。”
    书僮看着他,没作声。狱卒“啐”了一声:“死小子有什么要紧话不说,还瞒着人起来了。”
    说归说,他还是走远了几步,只远远看着书僮半跪在木朋面前,挡住他的脸哭着道:“先生我早跟您说过,王爷的命不能抗的,你偏偏不信邪,现在落得这个下场,除了书僮我来哭你一哭,你看看还有别人来吗?”
    狱卒听他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要么是在回忆自己跟木朋时的情形,要么就是在骂他人太犟,活该吃亏,说来说去没个新意。
    他听了几耳朵,又见书僮开始给他脱血衣,道:“听说人临死之前要吃饱穿好,到了阎王殿里才好不挨饿受冻,木先生你现在这个样子,吃饱是不能了,正好你之前在浆洗房里洗过的一件袍子在我手里,我给你穿上,也好叫你齐齐整整地走。”
    狱卒暗道:真是个不知世事的傻小子,他这一身衣服做工上乘,一看就值不少银子,说不定他前脚刚离,后脚木先生这身新衣裳就得让人扒了去。还不如他这一身血衣,别人看着不吉,还能手下留情一分。
    但想归想,他心里想着这个侄儿软善重情,真若阻了他,恐怕过后几天总被他念叨,日子就难过了。
    他便不再阻止,但是实在不想听这些唠叨,便把头微微偏了过去。
    就在他偏头的那一刹那,书僮的袖子里滑过下一颗丹药,他借着换衣服的空档,把丹药塞进了木朋的嘴里。
    “木先生,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这丸药那女子说吃了可保你不死,我也不知道,但愿先生你吉人自有天相。”
    “喂,你小子,老在那磨磨蹭蹭的干嘛呢?”狱卒不耐烦了,忍不住大声催促。
    “来了来了。”书僮大声答应着,将一个小包塞进了他怀里。
    底下的小动作慕昱清一点不知道,直到真正接了赐婚圣旨,他心里吊着的最后一块石头才砸了下来,可他身边的人都哭丧着一张脸,江管家一张老脸活拉成了一根苦瓜:“王爷,这可怎么办哪?您被陛下赐了‘狄’为封号,以后可还怎么出去见人哪?”
    慕昱清刚刚只听见“赐婚”这二字,便不耐烦再听下去,直到江管家说,他才回过味来:圣旨上虽没明说他将会在成婚之后去漠北就藩,但已经先一步把他的封号由“郑”改成了“狄”。
    东夷南蛮,西戎北狄,这都是作为天朝上国的大凤朝给予它周边小国,那些不服教化的蛮邦的蔑称。从古至今,除了造反被杀,被皇帝赐“戾”“厉”等不吉的“谥号”的皇族成员之外,没有人的封号会是“戎”“狄”之类这等公然说,你是不服王化的野蛮人的封号。
    这完全是对人最大的侮辱!
    但也从侧面说明了,凤启帝对这个儿子是有多么的失望和厌恶。
    可以想象,这道圣旨的传开将会带给慕昱清的影响将会是毁灭性的。
    如果说,他之前的“疯子”传言只是在上层流传,没有明显实证,如果慕昱清想要登基的话,只要稍微辟一下谣,阻力不会太大。
    但这个千古以来都没有被中原人用过的“狄”字封号可以说,完全封死了他的继位之路!
    这个封号如无意外,将会跟随慕昱清一辈子,等于他随时都在被人指着鼻子骂:看,这是个不服王化,不知体统的野蛮王爷!而且,这还是被皇帝新自认证过的!
    慕昱清原本以为,皇帝即使要他去漠北就藩也只会在那边藩王府备好之后直接下旨,他也没想到他会先在封号上这样地羞辱他。
    凤启帝之狠,贯绝古今!
    半城之隔的郑氏宅院,青岚也接到了圣旨,她只是困惑了一小会儿:“狄王妃?不是慕昱清?不是郑王吗?”
    颁旨的太监带着居高临下的轻鄙,尖声笑道:“青小姐不知道吗?今早陛下已经下了圣旨,原来的郑王爷已经改了封号为‘狄’。”
    只要不是换了人就好,封号是什么,青岚并不在意。
    她不是没看到太监眼里的轻蔑和周围人的面如死灰,但那又如何?她嫁的不是一个封号,而且,要嫁之前,她什么不好的前提没有想到?而现在只是改了个名字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些人大概不会明白,在她所来的那个后世,什么“夷”啊,“狄”啊,就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像是后世里一个叫“夷洲”的地方,后来不还是祖国的宝岛吗?
    她看郑氏跪在那里脸色发白,已经气得摇摇欲坠,急忙搀住她低声安慰道:“舅妈,我嫁的是那个人,又不是一个封号,你别生气。”
    郑氏含着眼泪拍着青岚的手:“委屈你了,孩子!”
    如果当年的白家军还在,如果她的相公根基再牢一些,凭他开国将领,白家的外孙女,谁敢这么轻视于她?皇帝这么做,耳光不止是扇在了郑王和青岚的手上,更是扇在了白家脸上!
    青岚知道她出身世家,最重名份,这些事情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想开的,只好没事便开解她。郑氏时间久了,看青岚是真的不放在心里,虽心里仍为她不平,到底还是慢慢想开了些。
    而皇宫中,皇帝听完来自两府颁旨太监的反馈,起身去了郭佩儿那里。
    还未至盛夏,郭佩儿已经穿上了清凉的霞影纱裙子,她的领口开得极低,行动起来,流光华彩,带起一轮乳波。
    尤其是她现在正深深地给皇帝福身行礼,莺声曼妙:“见过陛下。”
    凤启帝没有马上叫起,他微眯起眼睛,直到郭佩儿身体微微发颤,面颊上也滴下了一滴汗,甜甜笑着的眼睛里浮起一抹惊慌,方懒懒道:“起吧。”
    郭佩儿小心地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凤启帝道:“你送的那个字送出去了。”却不像打了胜仗一样的高兴,反而有种腻腻的厌恶。
    郭佩儿心中一跳,更加小心:“可是陛下嫌臣妾出的主意太毒了?二殿下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凤启帝冷笑一声:“他能有什么问题,他好得很,高高兴兴地接了旨在办喜事呢。”
    郭佩儿美目微圆:“这怎么可能?臣妾觉得,您上次让臣妾想个顶顶恶毒的法子来治他,这已经够恶毒了,他怎么会不以为意呢?”
    凤启帝轻声一笑:“这叫什么毒?比起爱妃往日的手段,这已经是不足一提了。”
    郭佩儿脸色几乎控制不住地要变,凤启帝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是嫌自己行为太过暴戾?可她是什么人,早就被他那个好儿子晾给了全京城的勋贵,他纳了她,也不是喜欢她的温柔纯善,凤启帝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在凤启帝没有想继续这个话题,将她柔软的腰肢一握,笑道:“好了,不提那些扫兴的事了,早就听说爱妃备下了新的剑舞,朕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观赏了。”
    郭佩儿脆声一笑,身子从凤启帝身上起来:“那陛下来得正是时候,您且等一等,待臣妾换身衣服再来。”
    凤启帝笑着摆了摆手,郭佩儿转过身来,眼神一瞬间阴厉如鬼:没有影响?这怎么可能?那个男人之前有多爱护自己的羽毛,她不是不了解,而现在,她打得是他最痛的地方,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只怕他这个样子是演给别人看的吧?
    她心里直至现在才有了报复的快感:看吧,你不爱我,你选了别人,而我,却能够让你所拥有的一切在顷刻间成为扎人的刺,终有一日,我会爬在你的头上,让你一样一样地承受我所受到的羞辱!
    她不知道,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凤启帝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他册晋这个女人为妃不知受到多少朝臣的口诛笔伐,他一生当中规规矩矩地做皇子,又规规矩矩地做皇帝,无论是哪一样,他都当得不算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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