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想到这段时间江南各处传来的线报,有些消息,外面会被瞒得纹风不透,他们却不难获得:他早就知道,郑王爷之前在京城里传出的发疯是真的,因为他在江南就因狂性大发伤了不少人!
    要不是每次他发狂时身边都没有别人在场,只怕这消息早就捂不住了。
    这个时候,把白校尉交给郑王爷会有什么下场,老张都不用再想下去。
    但是作为金吾卫的人,听从指令是最基本的素质要求。
    老张几次犹豫,想要落笔,但想起那一年白斩背着他跑出那段必死的阴影时的情形,最终叹了一口气,将笔搁下:“老了老了,竟然心还变得这么软了。反正,那时候我见到的不过是个普通的年轻人,哪有什么白校尉?我一定是认错了,我这样的老家伙,还是不给郑王爷添乱了。”
    而此时此刻,慕昱清也来到了江南最大的城郭——金陵城。
    他完全没有传说中的癫样,除了眼底血红的血丝之外,他只是个看上去气质出众夺目,极为冷漠的一个年轻人罢了。
    宇白和筱镜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极有默契地落在了最后:“师兄,你不觉得郑王爷是真的走火入魔了吗?”
    宇白没有说话,筱镜急了:“师兄,我是说真的,我那天亲眼看到他额头红得像块烙铁,他已经快控制不住那魔功了!我们得想想办法,不能再这么下去啊!”
    宇白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筱镜语塞:她要有什么办法,哪用得着这么着急?早就不顾一切地使出来了。这炎宗离覆灭才不到二十年,她往日只是在老人的耳中听过它的可怕,如今再看到慕昱清这样,顿时与她脑子里幻想的魔相对上了号,这段时间,她日夜煎熬,没有哪一刻不想远远逃开的。
    只要一想到练了炎功的人那走火入魔,焚尽一切的样子,她的心就开始发颤。
    她生怕自己的师兄不明其中的凶险,还在卖力地劝着:“我想不到办法,可我们可以走啊,只要走得远远的,以后发生什么事都烧不到我们身上去啊。”
    宇白突然严肃地看向筱镜:“师妹,你再说一遍。”
    筱镜被他郑重的目光吓了一跳,听宇白严厉地道:“你把师门祖训背诵一遍给我听。”
    筱镜一僵:“可,现在师门中人不在,他们不会知道的。”
    宇白不再跟她讲话,一拨马头,赶上了城门口的那拨人。
    筱镜犹豫了半天,气恨地拍了下马身:“混蛋!师兄,你等等我啊!”
    他们的门规里是有一条,世外之事不可扯到凡尘,若有遇到,必得出手遮掩。
    只是,这段时间,筱镜跟这位大师兄日渐相熟,对他看似古板的外表里自认为颇有些了解:他时时处处谨记清规师嘱,把持自身,但当门规与他想要做的事相违时,他就能从这些条条框框里找出一个不同的解释,来为他想要做的事情开脱。
    这个人,看似板正,实则心思十分灵活。
    不知师兄是怎么一回事,明知那人这么危险,却还要一心跟着他,他是中蛊了不成?
    但不管筱镜心里再腹诽,宇白要做的事她总无法违背,她想了想,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师兄都不怕,肯定他是有了应对的方法,我还怕什么?”
    而此时,连续在船上行了一个月的青岚在踏上陆地时还有些头晕:“这里就是蜀地吗?也不知道,哪里有最近的竹林?”
    回答她的,是金夫人剧烈的呕吐声。
    青岚尴尬地收回眼,给金夫人暗暗比了个大姆指:太牛了,金夫人这么大的年纪居然跟夫君才团聚不到两个月便怀上了,这岂是一个高效可以形容的?!
    刚在蜀中安顿下来,青岚原本想跟着蒋玥去找个竹林寻找那虫子,却被蒋玥一句话拦住了:“那虫极不好找,你去了也只不过是给我多添乱。”
    青岚不服气,什么时候,她也成了别人的包袱?
    大约是看在自己还要拖她看顾自己夫人的份上,蒋玥虽脸色不好,仍多说了两句:“你放心吧,现在正是暮春,竹叶新发的时候,九节七叶虫极爱在这个气候里出来活动,我有信心,这次一定能找到它。而且这个季节林中多蛇虫,你去了万一被蛇咬到,我还要给你治伤。”
    说来说去,还是对她的能力没有信心。
    蒋玥看她不审不情不愿,只得使出了撒手锏:“你别忘了,要不是你,我夫人这一胎怀得不知有多舒服,怎么会怀着身孕还要随我走这么远的路?现在他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你也忍心她丢她一个人在这里吗?”
    这倒是。
    蒋玥大概是被之前他们药谷里一拨拨的人给吓破了胆子,除了金夫人随身带着的那个丫鬟,再不肯请别人来帮工。如果青岚再跟着他进了山,两个弱女子单独在这里,说不定真要出什么事。
    青岚再无二话,张罗着跟蒋玥夫妻两人在这个叫蓉城的小城里租了个小院落,便安心地住了下来。
    青岚的病只要不受湿寒之气便不会发作,她的这个毒是慢性浸入体内的,等到进入心肺后便完全无救,其他的时间,只要她多加注意,对行动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而此时正值春夏之交,她完全不可能会发作,把金夫人交给她护着,蒋玥十分放心。
    闲话休说,却说慕昱清进了金陵城,一连几天,他都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像宇白二人担忧的那样露出狂态。
    筱镜观察了几天,却还是有些心惊肉跳:“师兄,我看郑王爷好像情况又严重了些吧。”
    她说这话,原本是想让宇白反驳她,但宇白却凝重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这里是最后一个地方,他不该有这么平静的表现,除非。”
    筱镜提起了心:“除非什么?”
    “除非,他心里其实已经开始绝望,现在不过是在等着爆发的时候。”
    筱镜胆战心惊地透过窗户看向正在花园里踱步的慕昱清:“那师兄我们还等什么?赶紧想办法纾散人群吧!”
    宇白垂眸想了一下,点点头:“也好,这里虽然空旷,只怕也说不定会误伤人命,此时谨慎一些不是坏事。”
    筱镜得了他这一句话,开始往身外掏东西:“好吧,师兄,你说,是软木草合用?还是硼沙水合用?”
    宇白的眼神一直没从慕昱清身上拔开,他注意到,慕昱清这些天一直浑浊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下,随即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宇白急忙捞起还在如数家珍的筱镜:“先把这些放下,我觉得,事情还有转机。”他拽着不明所以的筱镜跟在了慕昱清的身后。
    两人只是慢了一步,慕昱清已经冲出门外,骑着马不知去了哪里。
    筱镜茫然:“师兄,你刚刚说事情还有转机,这是怎么一回事?”
    慕昱清听不到那师兄妹二人的对话,事实上,他这些天跟外界的接触一直很迟钝。
    他好像是发过一次狂,或者是两次?他身上的皮肤不知是烧灼还是其他的什么,一直像要裂成碎片一样的疼。
    他浑浑噩噩地到了金陵城,只因心底有个声音还在支撑着他:她来过这里,即使找不到她,他也想在她呆过的地方多停留片刻。
    马蹄“得得”的轻响声中,慕昱清的神智缓缓地清明起来,他就像到过这里很多次一样,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熟练地拨转马头,朝着那个方向坚定地走去。
    终于,路到了尽头,一个略有些歪斜的木头牌匾横挂在门脸上面,“老张杂货铺”。
    “她在哪?”慕昱清直愣愣地问着店里本来在招待客人的老张。
    老张万万没想到,这位传说中已经彻底疯了的王爷会找到这里。
    他们暗字营虽隶属官府,可从来归皇帝直接统管,像这样的暗桩甚至是连皇帝都有可能不知道,这位王爷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老张的瞳孔缩了一缩,慕昱清此时变得特别敏锐。
    老张的神情一变化,他就探到了,眼里像燃起两簇幽火:“你知道她在哪里,对吗?”
    老张迎着郑王爷那双似入了癫魔中的眼睛,抿了抿嘴唇。
    得胜楼贵宾厢。
    金鸣怪惬意地听着小曲儿,脚腕子一动一动的:“赏!”
    他从小被姐姐管着,想做点什么都不得自由,现在可好,姐姐随着姐夫去游历天下去了,他跟雨诗的事也暂时管不到他,他可不快活?
    这段时间,他简直乐得要忘呼所以了。
    然而,正在此时,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上了楼,哭喊道:“少爷,你快回去看看吧,咱们家都快被人全砸了!”
    金鸣大怒:“什么?全砸了?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我金家过不去?!”
    话刚落,二楼的台阶上,一个人缓缓走进来:“是我。”
    那人身着黑色外袍,头发用一枚极品羊脂玉簪着,眉眼极为英俊,脸上有些胡渣,看着像是好些天没有收拾。他这模样却不显落魄,反而让他清冷到几乎能冻伤人的神情多了些烟火之气。
    “你是何人?”金鸣一时被他气势所夺,问的话竟有些颤抖。
    随即他有些恼怒:自己竟会被一个人一打照面便夺去心神,这也显得自己太过无能了罢!
    他清了清嗓子,厉声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我过不去?!”
    那人一字一顿:“我是郑王。”
    金鸣眨了眨眼睛:前些天还在传说中的人突然跳到他面前来,他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反应。
    随即,他一下跳了起来:“你怎么还在这里,没有去蜀中吗?!”他刚刚回金陵没两天,还不知道郑王爷已经到了金陵的事。
    慕昱清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你是说,她在蜀中?”
    待得到金鸣肯定的点头之后,他急切地问道:“蜀中?蜀中的哪个地方?”
    金鸣看了看左右,慕昱清会意,将他一把夹在肋下:“跟我来。”
    不知被郑王爷夹着走了多久,慕昱清停了下来:“好了,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吧。”
    金鸣睁眼一看,两个人竟然是在房顶上,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楼下,顿时脚一软:“哎呀我的娘哎,好高啊啊啊!!!!!”
    青岚只在蓉城租的房子里住了半日便发觉了不对。
    这里人口稠密,而且各家单门独户的,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但有一点很不对劲,这里白天绝少人进出,一到晚上便有人在“砰砰砰”地敲击,这敲击声不是太响,至少,青岚曾旁敲侧击地问过金夫人和她的丫鬟蓝儿,她们都表示夜里睡得很好,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青岚一边为她们的傻白甜而无语,一边庆幸着她们不敏感,否则这样持续时间长了,只要人不傻,肯定会发现这里的蹊跷。
    她持续在夜里观察了几日,肯定了自己听到的不是幻觉。
    她不是没想过要去亲探探一探,看看那些邻居们到底是在搞什么鬼。但一想到现在的状况,她什么心思也没了:虽然她武力还在,但连蒋玥都不能肯定她会在什么情况下发病。她探路归探路,万一对方发现了她,他们还真的是在干什么不可说的事,她被灭口了倒不怕,可家里还有一个孕妇和女人在,总不好把她们迁连了吧?
    总得想个什么办法说服金夫人再搬一次家。
    至于蒋玥回来之后找不到青岚,她倒不必担心,反正,以他的认路能力,能不能顺利出山都是个问题。
    为防他迷路又迷到不知道哪里去,两人早就约好,不管采没采到虫子,一个月后,青岚就进山去找他。他给青岚留了一条虫子,说是他们药谷的药虫,只要有它在,在五十里内,药虫肯定能找到他。
    只是蓉城这地方外来客少,一般的居民建房都是自住,很少有合用的出租房。青岚就是着急再搬一次家,也急切之间找不到。
    镇上不是没有客栈,可这客栈的规模小不说,还多是大通铺和下等房,来来往往全是形形色色的客商,刚刚到蓉城时,他们几个人在那里住了几晚上差一点被人偷了行李,连蓝儿一个小姑娘都被吃了好几次豆腐。
    金夫人这一胎怀得不安稳,那样的地方不适合养胎,不能又让她回去。
    青岚还没找到房子,蓝儿先发现了不对:“夫人,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邻居有些不对劲哪?”
    金夫人恹恹地问道:“哪里不对劲?”她怀相不好,年纪又大,这一胎的反应极为剧烈。因而一向只躲在屋里安心养胎,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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