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镜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故作歉意:“当时情况实在危急,我也只能如此了,不这样做的话,你马上就要没命了啊。”
    青岚翻了翻眼睛,似乎是要发怒,还没动,身体已经痛得只打颤,她立时出了一头一身的汗:“怎么这么痛的?”
    筱镜道:“你身上有伤口,这是自然。”
    青岚顺势安静下来,问道:“那岂不是在我伤好之前就无法挪动了?”
    “怎么会?我们还要去东边看日出,你放心,等师兄回来,我们立刻动身。”筱镜轻快地说道。
    青岚没有作声,心中却想道:这师兄妹二人果然是冷心冷肺,她刚刚做完手术,肯定不适合挪动,她却为了去旅行,根本不顾她一个病人的感受,这是要强行赶路吗?
    顿了顿,她想到筱镜刚才的话:“师兄?宇白他有事走了吗?”
    筱镜沉默了一下,方道:“嗯,师兄他有事要先去处理一下。”不知怎么,她就是不愿意对青岚说出宇白离开的真相。
    青岚有些奇怪,昨天下那么大的暴雨,宇白怎么还想要走的,但转念一想,别人也不用事事对她汇报,便没再深想,鼻子用力抽动一下,问道:“好像,有什么焦了?”
    筱镜“啊”地叫了一声,转过身去,手忙脚乱地把架在火堆上的锅拿下来,懊恼道:“又烧焦了!怎么办?”
    这茅屋被筱镜雇来的农人打扫得很干净,虽然小,但不知这师兄妹二人是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有种散之不去的幽香,青岚躺在草堆上过了两天,除了环境上有些不满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可抱怨了。
    只是筱镜的态度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姑娘之前还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这几天怎么突然就待她如此冷淡了?而且,这股冷淡中还夹着敌视?
    青岚对自己的直觉十分自信,她察觉到了筱镜的情绪之后,不动声色,话却少了很多。
    离宇白说好的归期已经过去了半天,他却迟迟未归,筱镜嘴上不说,却也焦躁起来。
    连青岚都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宇白还没回来,是出了什么事?
    “师兄从来不会无故迟到,一定是出事了,我们走!”青岚还没提出疑问,筱镜已经忍不住了。
    她将青岚连拖带拽地扶到马上,准备打马而去。
    青岚被她这样大的动作挪动了一下,差点没痛死过去,她见筱镜一脸焦急,准备不管不顾地疾弛,忙喝停了她:“喂,我说,你可怜一下我这个病人好吗?没看见我伤口都还没好?”
    筱镜脸板得死紧,看向青岚的脸色充满了愤怒:“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去?”
    她那副表情,偈是如果青岚说不去的话,下一秒就能把她生吞一般。
    青岚现在有伤在身,还真不一有把握胜了她,只得和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能不能慢一点?”
    筱镜更加愤怒,质问道:“你知道师兄去干什么吗?”
    青岚眨了眨眼睛,听她道:“师兄要不是要给你取药,何至于如此?”
    青岚听她的语气,仿佛宇白去了什么龙潭虎穴一般,可在宇白没回来的那两天里,筱镜也不见这么着急啊,此事真是处处充满了蹊跷。
    但对方是为了她,她还真不好在此时说出太过绝情的话,只得哼哼唧唧地道:“那你跑慢些,你这么快,恐怕还没到地方,我就先被你颠死了。那岂不也浪费了你师兄对我的一番救治之恩?”
    筱镜哼道:“若是我师兄有事,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青岚心知她此时心绪大乱,她慢慢放软了口气:“假如你十分紧急的话,可以把我放下来,我留在这里,你也好放心回去不是吗?”
    “你想跑?”筱镜眼如剑光,立刻向她剜了过来。
    青岚心道: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要带着我跑,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我怎么不知道?
    但她明白,此时筱镜就像一头正在发怒的母虎,是万万不能摸屁股的,无辜地道:“这叫什么话,我身受如此重伤,想跑也跑不了。而且,我这话也是在为你着想,你一匹马带着两个人,怎么也跑不快吧?你既然要去救你师兄,肯定是包袱越少越好,不是吗?”
    筱镜的神色松动了一刻,青岚心中一喜,却听她又道:“不必多说,我不会放了你的!驾!”
    她猛地打马,青岚身体歪了一下,立刻感觉到伤口又崩裂了不少,好悬没有惨叫出来,心中大骂:总有一天,我也要叫你受受这样的苦!
    京城里,流言四起,永宁侯府小佛堂里。
    一道身着灰色缁衣,身形曼妙的女子跪在佛堂之中,身后有人在哭:“大小姐,你这是何苦,侯爷和老夫人也是为了你好。”
    “妈妈,我知道你好意,但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郭佩儿清脆的声音低低在佛堂中响起。
    那白发的妈妈叹了口气:“可是,侯爷不会同意的。”
    郭佩儿一时没有作声,过了片刻,轻声道:“他会的,他是我爹。”
    那声音极低,除了她自己,几乎没有任何人听到。
    那妈妈又絮絮劝了些话,见郭佩儿身不动不摇,实在是久劝不下,只得摇着头起身去了。
    永宁侯府几月前经历大变,侯爷那么刚强的人,为了小姐都差点气得病倒,但对方是皇家之人,他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把苦果咽下。
    京城里,侯府及时散出了消息,将舆论引向了对郑王爷不利的方向,可她一个女子,在喜堂前被人退婚,说出去,怎么都不可能好听得了。
    侯爷尽力压制,流言还是传了出来:有说他们家大小姐跋扈不悛的,有说她有隐疾的,还有的甚至传她与人有染,给郑王爷戴了绿帽子的!
    连平时跟大小姐不对付的大少爷都听到过几回,气愤不过出去跟人打了几架,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有什么用呢?
    这个世道,女人就是比其他人要活得艰难!
    现在永宁侯上下早就知道了外面的传言,只死死瞒着府里的老太君,生怕年事过高的老人家,在得知曾孙女被喜堂退婚后,又被人传得如此不堪气得出了什么意外。
    侯爷几经思量,找到几位昔年旧交,将女儿许给了其中一位的儿子,那一位的家在江南,流言再怎么传,也不可能传到那么远,女儿嫁出去也好少些风言风语,等时日长了,什么事都能再度压下去。
    永宁侯想得很好,他也原以为女儿经历如此大的羞辱,肯定不会愿意在京城里呆下去,没想到,他刚刚跟她说过此事,她便拿了剪子来要剪头发,说宁愿出家也不愿意远嫁!
    不说父女俩怎么争吵,郭佩儿原本就性烈,她干脆直接穿了一套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缁衣搬进了佛堂,闹起了绝食,死活也不愿意出来!
    永宁侯不是没想过把人弄出来再说,但郭佩儿事先就很聪明地找好了理由:她说她是给太祖母祈福来的,发愿要诵足一年的经才会踏出佛堂!
    这样一来,事情先就僵在了这里,永宁侯府就是一个老太夫人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还以为曾孙女是真有此孝心,先就乐得直夸她孝顺。
    永宁侯再想来硬的那肯定是不行了,否则必得让老太夫人起疑,他只得叫了人来轮流劝说这个又倔又烈的女儿。
    郭佩儿仿佛已经沉浸在佛经的世界中,连身后人是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一般,她喃喃地诵念着经文,手中青筋暴起:去江南?没那么容易!这一走,她受辱之仇何时能报?
    她一腔痴念,从未如此地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拿她的真心当作敝履,她当日怀着那样的欢喜要嫁给他,他却如此对待她,现在想让她轻轻放过,没那么容易!
    “小姐。”采苹小心翼翼地站在佛堂边上,眼前这个卸去满身铅华,眉眼似乎十分淡然的女子让她却更加地害怕。
    郭佩儿道:“东西找来了?”
    采苹点点头,却没有马上拿出来,有些担忧地道:“小姐,你可要想好了,没有回头路的。”
    郭佩儿不耐烦地站起来,粗暴地从她手里夺过一个瓶子:“行了,我知道的!你退下吧!”
    采苹不安地走了,临走之前,她忍不住回了下头:那个幽深而黑暗的佛堂就像一张巨口一般,而郭佩儿站在巨口之中,笑得神采飞扬,恍然不知,她已经被吞没。
    采苹打了个哆嗦,不住安慰自己:一定会没事的,夫人早就许了她前途,她是照夫人的命令来的,小姐自己也高兴的很,她还慌什么?
    “谁?!”幽静的小道上,突然响起了一声怪响,采苹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小路,缓缓地踱出了一个人,采苹的腿软了软。
    这个人……
    “你慌慌张张地,这是要干什么?”郭青聪皱眉问着这个有些眼郭的丫鬟:“你是大姐的丫鬟,怎么鬼鬼祟祟的?”
    采苹的腿都软了,她骨咚一声跪下:“世子,没,没什么。”
    郭青聪原本在此地看书,刚刚一出来便见着这个鬼鬼祟祟的女子,他原本只是见她慌不择路,随口一问,但再一看她此时的表情,顿时有些怀疑了:“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采苹被他一吓,真以为他看到了什么,连连磕头:“世子饶命,奴婢真的没做什么啊!”
    郭青聪原本就聪明,再一看她的表情,更加不可能放过她:“我看你这副样子就是有事,你若是不说,我只好把你交给父亲了。”
    他若是说个别人,采苹都还没有这么害怕,偏偏他说的是永宁侯,这阵子谁不知道永宁侯因为家里连连出了丢人的事,火气极大,在永宁侯近身伺候的人里挨了鞭子被革了差事的人不少,她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能耐让永宁侯放过她?
    她更加地害怕了,但还勉强维持着镇定:“世子,其实就是大小姐她喝了一点补药。”
    她原想糊弄过去,因为郭佩儿她说过自己要绝食,却又吃了东西,这话说出去总有些不好意思。
    她极力想把这件事往小处说,但她之前的表情已经很不对劲了,郭青聪再一听见这事跟他大姐有关,立刻就知道这里面还有些其他的事,立刻叫了一声:“槐安,把她看起来!”
    采苹吓了一跳,槐安就像一个幽灵一样突然从林边的小道里冒出来钳住采苹,拖住她跟在郭青聪身后跑了起来!
    郭青聪飞奔到佛堂,郭佩儿此时已重新跪到了蒲团上,尽管她看着十分正常,但他还是担心地问了一声:“大姐,你没事吧?”
    郭佩儿讶异而冷淡:“我能有什么事?”
    郭青聪神色不自然地道:“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他一听见采苹说郭佩儿用了药,还以为她被自己的父亲所逼,突然想不开,想要服毒,这才这么慌地跑过来查看情况。
    现在见到这个姐姐完好无损,尽管他们姐弟一向不对付,郭青聪还是生出了劫后余生之感,他庆幸地笑道:“没事就好。”
    郭佩儿也不问他从何而来的大惊大喜,冷淡地道:“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郭青聪看着这个不怎么熟悉,还颇有旧怨的姐姐,一时没有说话。
    郭佩儿因为从小养尊处优,皮肤一直细而红润,但只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原本少女丰润而细腻的肤质迅速地干枯起来,双眼也没有了平时飞扬的神采,尽管依然美貌,却失去了原先的锋利。
    血浓于水,郭青聪突然有些心疼:“大姐,你……”
    郭佩儿抬眼看她,黑幽幽的眸子如同一潭死水,他心底一热,一句话冲口而出:“大姐,若你不愿嫁给那人,我去替你向父亲说!”
    郭佩儿讶异的目光就像两道烙铁一般,烧得郭青聪两颊通红:他平时对这位姐姐关心过少,说到底,他们也是亲姐弟,她骤遇此劫,他应该主动关心她的!
    他快速说完了自己想说了话,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叫你被人如此欺负。”
    郭佩儿冷淡的脸上突然像平时一样凝起一个讽刺地笑:“是吗?你对我的好意,便是放掉了那个贱人?”
    郭青聪脸色火辣辣的,他想说,即使小丞被他送给了郑王,可他是个男人,也不会影响到郭佩儿的婚事,那只是郑王在荒唐行事,但是,此事已经令郭佩儿受到如此奇耻大辱,他不愿意再跟她争执,只能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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