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师兄妹二人做事随心所欲,自己吃了他们的不少苦,但总归他们救了她,她不管领不领情,总要先把这个情份还上,才能好再找时间算旧帐。
    她从筱镜怀里取出那个她这两天一直在喂她喝的丸药,吸了一口气,往嘴里倒了两颗,原本有些乏力的身子立刻就像充满了电一样,精力无穷。
    像这种类似含有兴奋剂的丸药肯定是对身体不好的,青岚光从筱镜的眼神中就觉出不妥。
    青岚给她用的迷药是柳老御医的秘传,被下药的人只会动弹不了,对外界的感知一切正常。
    这师兄妹二人把青岚制住了太多次,尤其是筱镜,她根本只怕是忘了,青岚此人根本不是一只能被人轻视的绵羊,她是真正的,只要有机会,便可全力一击的狼!
    她快速地将筱镜藏了起来,想到她之前对自己粗暴的样子,突然心生恶意,故意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很快的。”
    她拍了拍显得有些不安的豹子:“你给我看着她,等我回来。”
    享受着对手恐惧而愤怒的目光,青岚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一般,轻快地起身赶往他们要去的地方。
    青岚话虽吹得大,但对一个跟筱镜师门一般地位的神秘门派,她自然不会掉以轻心,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她一直把这一点记得很牢。
    筱镜的师门对药谷了解很深,她大约是怕青岚不知道规矩,反而影响她救人,一路上简略地跟她说过药谷的情况。
    药谷外看上去跟普通的山野没什么区别,但山上早种满了各种花草,这些花草混合起来会散发出一种致命的香味,人一闻到它,便会产生一些轻微的幻觉,再配合药谷里的布置,那些误入的人便会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就退回了谷外。
    这是一个对外敞开了门户,却奇异般地,非是知情人,永远也走不到的地方。
    青岚站在谷外打量片刻,分别在桃树,杏树,桉树上叩击了几声。
    山谷中不一会儿便走出一个平凡的老丈,对青岚笑道:“请客人这边走。”
    青岚知道,这个人看着平凡,她却一点也不敢轻视他,她微微躬了躬身:“有劳老丈了。”
    这样神秘的存在,尤其是信息不足的情况下,青岚一点也没打算去硬碰硬地闯,她决定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筱镜说过,药谷里平时不对外开放,但偶尔也会有人去上门求药,那时候,只要是能对上他们的暗号,便可以畅通无阻。她趁着路上筱镜难得的疲惫,对她施了一点催眠术,将那暗号套了出来。
    青岚跟着那老丈走入谷中,那老丈有时进两步,有时退三步,青岚有样学样,暗暗把这些步子记在心里。
    那老丈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脚下一歪,一排小箭立刻“嗖嗖”射了过来!
    但那小箭只射在了老丈脚下不足一寸便没入地中,尾羽还在微微地颤动着。他似是无意地苦笑道:“哎,人年纪大了,这阵换来换去,总是记不住,客人,你没吓着吧?”
    青岚绷着脸,怒道:“老丈,你若是记不住,把我的命害了去怎么办?”她有些怀疑:难道这人会读心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心里在想什么不成?
    老丈悠然一笑:“客人在药谷,还怕把命丢了吗?若是客人死在这里,传出去,药谷的招牌可就要砸了。”
    青岚正要说话,老丈已经把她带到了一座花圃前:“客人顺着这小径往前走,尽头的精舍便是,小老儿就不陪着客人走了。”
    青岚打眼一望,路的尽头,一座小小的木屋立在那一头,她提步欲走,再一回身想客气地跟老头道个谢,谁知那老头已经不见了。
    青岚一愣:老头走得可真快啊!
    她再回身一望,顿时愕然不已:身后花木扶疏,哪里还有之前那样林木森然的样子?
    竟是一转身间,这里又换了一副景象!
    青岚也说不清那里是真是幻,只是心里又提高了一层警惕:这地方比她想象得还要邪性,看来,她之前在外面用到的手段须得谨慎才行,否则的话,怕是要吃大亏。
    再一想到,她之前头一次遇到那两师兄妹时,温泉旁边那丛看着锋利,却一点也不刮人的灌木,青岚心里更是凛然。
    这地方绝不可以以常理度之。
    青岚提步而去,敲了敲门,里面一道声音响起:“进。”声音甜脆,竟是个少女在说话。
    青岚微微一愣,木门无声滑开,一名身穿齐胸襦裙,头上挽着两个包包头的少女正端坐在药案前,拿笔写着什么。
    少女放下笔,她的脸蛋很圆,还带着些婴儿肥,明明很可爱的长相,青岚却从里面看出了几分冷厉。
    她指了指旁边的坐椅:“手。”
    青岚依言坐下,看见药案旁边放着一个小药枕,便把手放下去。
    她跟这种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一向不爱与人交流,便也不去废话,直接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那少女眼中果然掠过一抹满意之色,将手放到她的脉上闭眼开始诊脉。
    青岚一边打量这个木屋,一边看这少女。
    这少女原本还神色漠然,还没诊到片刻,她的眉头突然就皱了起来,脸上也现出了几分怒色。
    青岚正感到奇怪,那少女突然摔了她的手,睁眼怒问道:“你跟清衡宗有什么关系?!”
    青岚诧异:“清衡宗?这是什么宗派?”
    少女却极为愤怒的样子:“还想狡辩!只有清衡宗才会造出这等害人害己的易男丸,你若是跟他们没关系,为何是男相女脉?!”
    易男丸?青岚愕然:那不是跟那人的母亲有关吗?怎么突然又冒出个清衡宗来?
    她正要细问,少女突然拽着身边的绳子狠狠摇了起来,“叮铃叮铃”的铃声中,少女愤怒地向屋外叫道:“快来人啊,把她给我抓起来!”
    青岚霍然起身,然而还不待她质问,眼前一黑,顿时一头栽倒下去!
    圆脸少女脸如冰霜,对着无声进入府中的灰衣人道:“把她给我剁碎了扔出去!”那咬牙切齿的样子活似跟青岚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灰衣人一手提起青岚,还没有走出门外,却听圆脸少女叫道:“慢着,先把她放进地牢里,待我细细审问!她和白宇前后脚过来,一定跟那个臭男人有关!”
    青岚还不知自己无意中捡回了一条命,而京城里,在郭佩儿的算计下,她终于得到了永宁侯的许可,踏出了多日不得出一步的侯府门。
    只是,以前她可以坐青幄八宝车招摇过市,现在却只能一辆普通的蓝布大车坐侧门里悄悄出来。
    郭青聪别别扭扭地坐在马车里安慰面色如冰的郭佩儿:“大姐,你别生气,父亲也是一片好意。”
    郭佩儿出人意料地,对他笑得很温和:“我知道,父亲也有他的不得以,你放心,我不会叫父亲为难。”
    这姐弟二人一向性情不投,即使郭青聪有心亲近,想让她开怀,但说过几句笑话,郭佩儿仍然表现得十分冷淡之后,他便讪讪地住了嘴。
    只是,心里一抹挥之不去的怪异感让郭青聪始终有些不安:这位姐姐平时跟他在一起除了吵就是吵,今天这样安静,总觉得不大正常。
    但他一想到郭佩儿这段时日连遭大变,心里又充满了怜惜:听说人遇到大变后是会性情转移,想来姐姐也是如此,既然她不愿意让我讲话,那我闭嘴就是。
    姐弟二人此行不远,正是在城西羊仙山上的一座小庙里。
    郭佩儿的理由是,她想出门去散散心。
    永宁侯自然不放心,生怕她还在动糊涂心思,一心想要落发,便想着让郭青聪看着她,生怕她再做傻事。
    羊仙山上的小庙自是比不得京城里的大庙,几人到了地头,已经是日头高照。
    郭佩儿拒绝了郭青聪叫来的小轿:“说是礼佛,自然要心诚,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爬不动跳不高,我自己走上去。”
    听她这样一说,郭青聪有些感慨:“姐姐真是变了许多。”搁在以前,郭佩儿哪里耐烦爬山礼佛?每次家里的女眷要出门去庙里,她是第一个躲得最快的。
    郭佩儿微微一笑,眼底深处有抹幽深的光亮:“谁又不会变呢?”郭青聪一哽,顿时默默无言。
    一时到了地方,那山本不太高,奈何她志气虽高,但郭佩儿的身体虽比平常人健壮了些,仍然比不得那些常年劳作的人,她爬不到半山腰,便气喘吁吁地想要找地方歇息。
    郭青聪便照顾着她,一行人时走时歇,竟然到了天光擦黑时才到山顶。
    天都黑了,即使现在烧完香,再下去的时候也晚了。
    郭佩儿便道:“没想到这山这么难爬,是我拖累弟弟了,恐怕今晚要在这里暂歇一夜。”
    永宁侯的几个健仆早一步爬上了山去安顿,此时小庙里的主持忙上前一步,笑道:“施主不必担心,贫僧早已叫人把厢房打扫干净,务必使施主放心安寝。”
    郭青聪点点头,身后有人便奉上一封银子:“大和尚,这是我们侯府的布施。”
    这和尚笑得眉眼都眯了起来,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将红封收起来,还悄悄掂了掂:“施主有礼了。”
    郭青聪心里直嘀咕:要不是听郭佩儿说,他都不知道羊仙山上还有这座野庙,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这座庙里的菩萨特别灵,执意要跑来这么远去拜菩萨。
    他一看那方丈一副俗人的样子就倒胃口,挥了挥手,带上了两分不耐烦:“好了,我饿了,和尚这里可有斋饭?”
    和尚立刻笑道:“有有,贫僧早就使人准备好了,斋菜简单,这就使人给施主送上来。”
    这和尚还真没说谎,他说的斋菜也就是两盘青菜,一盘加了素油炒,一盘焯了凉抖,还有一碟豆腐,除此之外,只是一盆米饭。
    郭青聪虽不挑食,可在侯府里他一向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什么时候吃得这么粗砺过?
    他草草扒了两筷子,实在是吃不下去,转头去看郭佩儿,只见郭佩儿一口菜,一口饭,吃得安静又优雅,仿佛是在用珍馐国宴:“大姐,你不觉得这菜难吃吗?”
    郭佩儿抬眼,幽幽的灯火下,神色如有鬼妖:“你不知道吗?我早就不知食甘味美是何滋味了。”
    郭青聪抹去心里突然而生的慌张,故作夸张地挥手起身:“我不吃了,我出去逛逛,大姐你慢用吧。”
    郭青聪匆匆离开,而郭佩儿在他的身后,安然若素地用着饭,她一边吃,一边解下身上的斗篷,露出鲜红得如同天边最后那道晚霞一般的那身骑装,低着头,眉眼一派平静。
    郭青聪出了门,只是天色擦黑,想要出去逛逛,也不可能走得很远,他跟着领路的和尚走了不远便接过和尚手里的灯笼,往回折返:“我还是回去看看大姐吧。”
    郭青聪挥退了想要跟上来的小和尚,跟着槐安,一主一仆,默然无声地提着两盏灯笼朝那破旧的大殿里走去。
    四下里寂然无声,隔着不远的距离,借着月光,郭青聪仿佛看见一团如火一般的影子在小庙的空地跳跃。
    郭青聪快步走过去,只见“飒飒”的风声当中,郭佩儿竟是在舞剑!
    作为永宁侯的独生爱女,郭佩儿自小学过不少兵器,只是她不爱旁的,独独还上了舞鞭,她的剑法好像已经很久没练了,没想到,她今日还舞得似模似样。
    她那剑舞成了雪花般一团极为漂亮,但她那身剑法唬唬局外人还行,看在郭青聪这等见多识广的少年眼里,就显得有些花架子了。
    郭青聪看见郭佩儿难得有这样的心情舞剑,不打算出声打扰,准备悄悄退下,此时,眼角的余光一凝,发现他的身后,有人不知什么时候静悄悄地站在了后面!
    郭青聪吃了一惊:“谁!”佩刀“呛啷”一声出鞘!
    那人尚未答话,郭佩儿却是先被悄到了,她脚下一绊,“哎”地叫了一声,便要朝地上倒去!
    阴影中的那人身手极快,在郭青聪刚刚作势准备冲上去扶郭佩儿时,已经抢先把她扶了起来。
    月光似是在这一刻镀上了一层粉光,郭青聪透过月光看清了那人蓄着的一把美髯,以及那美髯之上,透着无上的威严的双眼。
    郭青聪大惊,腿一弯跪下:“陛下!”
    那人抬眼望过来,白玉冠束发,一身青袍,活像个出尘夺俗的道士,他却是这天下最高贵的人——
    凤启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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