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叹了一口气:“我要是不知道,刚才我就拿针扎你了。怎么了,你不忍心了?”
    青岚这一回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柳老御医心顿时提了起来:“我说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心软哪,你也看到他这样子了,你若真的心软了,他可就真的栽下去,拖着你一起万劫不复了。”
    青岚苦涩地一笑:“你说的我都知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老头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理?”
    这个问题,在同一天里,青岚被人问了三次。
    第一个是柳老御医,第二个是白行立,第三个是青琚。
    白行立既然能从皇帝那里得到她之前当“白轩”的行踪,自然也可能得到其他的消息。皇帝早把他俩的事不知道挖了多少遍了,他肯定得把事情的严重性跟“白轩”的舅舅白行立说说,白行立一找到她,什么也没问,什么都懂了:“你准备怎么办?”
    青琚也一脸严肃:“你准备怎么办?”
    青岚抓狂:“我说你们能不能别像死了爹娘似的好吧?我能怎么办?舅舅,你那里我是去不了了。”
    白行立点头:“我明白。”以这人如今断绝后路的做法,如果青岚真去了风凌关,他说不定立马就点齐了兵马,带着人手打了过去。
    “那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青岚想了想:“江南吧。”
    “我来安排。”青琚道:“那个金家的,我也认识了,那一家人都是靠得住的。”
    “不了,”青岚道:“我想自己一个人去。”
    “可你,”柳老御医的半句话愣是在青岚的瞪视下吞了回去。
    青岚见意见统一,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我该怎么跑?”
    老中青三个男人都没说话,瞪着她像看怪物。
    青岚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脸:“怎么了?”
    “岚儿,你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吗?你只想逃吗?”柳老御医问道。
    青琚叹气道:“我现在真的有点同情郑王爷了。”他还以为二皇子只为了单相思就为青岚做到了这一步。
    这回换白行立和柳老御医一齐瞪他。
    青琚左看右看,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你准备怎么办?”
    那三个人大概就是顺嘴一问,谁也没想到青岚真的想好了办法:“死遁。”
    她的眼神冷静得就像一块石头:““就在他面前死遁。”
    三个男人又齐刷刷地看向她,像在看怪物。
    青岚皱眉,不满地问道:“你们是有什么问题吗?”
    三个男人齐刷刷地摇头:“没有没有。”
    青岚点头:“没有的话,各自都散了吧,大哥,这回,我们可能真的是再也见不了面了。”
    白行立犹豫着开口道:“岚儿啊,你其实如果舍不得的话。”
    “没有舍不得!”青岚大声打断了白行立的话!“就是舍不得也要舍得,舅舅你千万别犯糊涂,别忘了那位皇上他的意思!”
    “没有,不能舍不得!”她喃喃地道。
    兄妹联心,青琚即使再看不懂,也知道这里面的事恐怕不会是那么简单,他突然道:“其实妹妹不用怕他,哥哥现在在朝廷里正式入了职,不会有谁能欺负得了你的。”
    他只是一个小官,哪里能真正帮得了她?只是想让她不怕而已,青岚承了这个情,问道:“哥哥是去哪里当官?”
    青琚不好说是个七品小官,便笑道:“是御史中丞卢大人手下的御史台御史。”
    “卢大人?卢临?”青岚立刻追问道:“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青琚没有回答,而是先问道:“妹妹是怎么知道御兄台有个卢大人的?”
    “呃……”青岚哪能说实话?便道:“偶尔在街上听人说的,只听说这位卢大人是位盐官,在任上手脚有些不干净,哥哥可千万别跟他一道同流合污了。”
    青琚脸上微微一跳,这个幅度非常的小,可青岚仍然捕捉到了,她这几天几乎都有些神经质了:这里面有事!
    她立时便可以肯定!
    青岚有些焦急:“哥哥一定要答应我!”
    青琚眼睛略垂下,道:“妹妹你放心,我一个新入官场的小官,谁真会把我看在眼里不成?你说的那个卢大人我会注意的,我不跟他多来往,想来他想找我做什么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话是这么说,可你这都快写到脸上的心虚又是怎么一回事?
    青岚也只能说到这里了,再说深了,就要涉及到之前做过的一些事,要不是有催命符在,她几乎要守着青琚在家,天天摁着他,不许他出门了!
    白行立也看出了不对,但他什么都没说,拍拍青岚的头:“好了,你早些休息吧,怎么死遁我也有了数,但冬天不成,必须至少等到来年开春。”
    青岚想了想,冬天里的确发生意外的时候比较多,她就是得了绝症,也想有一天算一天地活,真是一点都不想马上去死。
    而且,能够有借口在京城里多待片刻,能够跟他多见一次面,那也是很好的事啊。
    青岚想得很清楚,但她男朋友有个世界上权力最大的爹,当爹的管儿子更是天经地义,简言之,就是她男朋友被禁足了。
    被罚禁足半年,抄经赎孽,削亲王蕃,降为国公,期满后待罪留用!
    一下连降两级,还罚得这么狠,可想而知,皇帝对这位皇子是有多么地震怒!
    幸好这位还不是太子,要是太子,说不定直接就议废太子位了。虽然这位即太子位是最名正言顺的,但他直到现在还跟他其他的两个成年弟弟一样,是个亲王而已,这个亲王也很快被捋成了国公,简直是有史以来元后嫡子地位最低!
    青琚因为是御史,可以不随各部实职低级官员一样,只在大朝会时旁听,而是可以入随中朝会,因而他每天下值后得到的消息就特别多。
    “你皇上又骂二皇子字抄佛经抄得丑”啦,类似“二皇子好些时日没有字纸递上来啊,请皇上派人去看一看,是不是二皇子又贪玩啦”,种种种种,全是一些用放大镜放大了好多倍的缺点黑人。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二皇子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也很长时间没有溜出来,哪怕是在半夜里看望青岚也没有过,他肯定是因为被看得太紧,才连递一封信的机会也没有。
    青岚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他,他禁足半年是她死遁的最好时机,她最想做的,就是趁着他什么都不知道从他的生活里消失,消失得越干净越好。
    如果不是他们对彼此太了解,青岚甚至想照着黑人的那些招数,往她自己身上弄几个黑点,能够让他不喜欢就好。就算是讨厌,也没有问题。
    在几乎是数着时间的过日子当中,新年终于来了。
    舅舅很想留下来过年,可舅妈年前来了信,家里有一位表哥病了,舅舅不放心,要回去看看。
    而青琚再厌恶那个家,家里的日子还是要过的。青岚记他他曾经跟她说过:“这个家最令人厌恶的一点就是,打倒一个余氏,又一个余氏站出来了。”
    青岚知道他在说杨姨娘,但这种事,只要家里真正的当家人心思不正,家里上行下效,真正出污泥而不染的能有几个?
    好消息还是有的,青琚终于把余氏送走了,这一次是彻底地送走,余氏被人捉奸在堂,就算他哥哥头上戴的是铁帽子,也不会有男人真的能忍受这样的女人还来做一家主母。
    青琚没有跟青岚细述余氏被送走的细节,青岚从他那声疲惫的叹息里已经洞悉了很多:她说实话,不是很信余氏通奸,她那样的女人不会让人抓到那样的把柄,而且在内宅中他有那么多的敌人,她之前还失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中馈主理权,身边的人都不一定个个是自己的,她就是想有奸情,以她万事都要做好准备的性格,怎么会被人在自己的居所里发现奸情?
    但那不重要了,余氏终于可以在青琚和青岚的生活里说再见,白氏的死跟她不无干系,不管她与人通奸的事是真是假,她应得此报。
    青琚对年三十不能陪着妹妹还是很歉意的,问过她要不要把金珠送来。青岚想起那天在篱笆外听见金珠跟张铎那活泼泼的争吵,笑着摇摇头:人家跟自己的情人过得有滋有味的,她何必在这个时候把人强拉来陪着去讨人嫌呢?
    对啊,情人,她原本应该也是有情人的……
    大约是三十夜里的灯火特别耀眼,青岚随时拣了两枝小烟花拿在手里一路走一路放。
    走到郑王府的时候,王府里就像跟别的地方在两个世界一般,死寂而沉默,像一座在火树银花中矗立的幽灵之城。
    青岚想起上次爬郑王府里的歪脖子树,像上次一样一脚蹬了上去,这一脚留下了一个脚印。
    她微微一笑:之前还在苦恼那力气怎么收束,没想到这次大伤受得居然不需要思考这个问题了。
    因为身体太虚弱,即使有再多的力气,被这纸片一样的皮肉糊着,它也只能释放一星半点。
    如果稍微用大一点力气,就会很可能像纸片一样碎掉。
    青岚不用请教白行止就领略了其间的奥妙。
    从歪脖子树上可以看到郑王府最高的那座假山,假山上堆叠着一座亭子,一个紫袍人在对月独酌,青岚一下收紧了呼吸。
    是他。
    那个人就像是能感应到她的目光一般,倏地回过头来。
    隔着几百米的距离,青岚仿佛都能看见他的双眼似乎被烟火点亮了,他站了起来。
    青岚飞也似地跳下了树,她就手擦了把脸,发现满手的湿意。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哭了。
    眼泪就像潮涌一般奔出眼眶,青岚的眼前渐渐模糊。
    家家户户都在放着烟火,还有香得勾人馋涎的菜肴香味儿。这个国家的每一户人家都在这一天拿出了自家最好的菜肴,准备过年,在这团聚的一年当中,即使是一年三百六十天也不停歇的夜市都收了摊。
    这里是没有路灯的古代,青岚出来时天还不算黑尽,但冬天黑得早,现在已经是星月不见。
    青岚借着天空时亮时灭的烟火急急朝家里赶去,她一定要走!
    她说不出来这种惶急感缘自何处,但今天与那人的对视里,她仿佛读出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直觉告诉她,如果她不赶快离开他的身边,一切将会更加失控!
    她不害怕与他共担风雨,她害怕的是,即使她愿意跟他一起承担,她的身体也不再有这个机会跟他共历时艰。
    情深不寿。
    她注定将没有未来,而这个男人,不该被她自私地跟自己绑架到一起!
    郑王府。
    慕昱清看着那姑娘离去的方向,身形一动,仿佛是要朝那个方向追去,然而正在此时,一道身影自亭外翻入:“殿下!”
    “哦?”慕昱清朝亭外走去,伸出手接住一片白色的六瓣冰棱雪花:“下雪了。”
    他轻声道。
    说完,他再一次回到了亭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淡然无惊,那人看不出所以然来,只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再一次融入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慕昱清一口酒一口菜,仿佛极为享受那一桌精致的佳肴,直到再一次有人报来:“殿下,燕王殿下向陛下请旨,说不忍你除夕之夜孤身一人在府中,特特请下几道宫宴,来看你了。”
    “不见。”慕昱清淡声道。
    那人神色为难,还没有说话,一人的声音突然自黑暗中响起:“二皇弟,你这个态度可不是很好,为兄惦记着你,这才向父皇请了旨来陪你过年,你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慕昱清背对着慕昱宏,道:“我说不见,皇兄真的就不来了吗?那皇兄这是在干什么?”
    慕昱宏挥退左右,志得意满地笑道:“二皇弟这话说得可不对,我知道皇弟久闷府中无聊,心里肯定是有些怨气的,我毕竟是当兄长的,怎么好跟皇弟一样计较,来来,你我兄弟二人也好彼此为伴。”
    慕昱清抬眼看他,嘴唇几不可见地往下一撇。
    这个动作在昏暗的夜色中本不该被捕捉到,偏偏慕昱宏手里的灯笼一抬,正好照到他脸上,让慕昱宏将这个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他登时把脸沉了下来:“二皇弟这是何意?我好心来看你,知道你平时为人孤拐,也做好了受你冷脸的准备,可你这是什么表情?瞧不上我吗?”
    慕昱清垂下眼皮,却没有像平时一样跟慕昱宏针锋相对,忽然道:“好吧,念在你还算有一分真心的份上,那我也跟你讲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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