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辛侍卫带人来谋刺的吗?真没有想到,辛侍卫那样心气高傲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青岚看看她,说:“真相我们还不知道,不要随便说人是非。”
    “是。”流丹应着,却觉得青岚的态度有些奇怪,“小侯爷,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夫给小侯爷看过了么?”
    “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就此揭过吧,以后不要再提了!”青岚轻轻巧巧地说,忽然转了话题:“流丹,今天郑石应该能回来了吧?”
    “是啊。依理,按照传回来的消息,郑侍卫和朝廷里派来的钦差,应该是今天午时会到。”见青岚不许再问夜里的事,流丹也只有顺着她回答。
    “好。”青岚点点头,“以后鸣鸾苑里传消息的方式,你再给改一改,不要和血衣卫太相似了才好。”
    “是。”
    青岚又静默了一会儿,神色也慢慢回复了正常,便起身,由着流丹伺候她梳洗。
    半晌,她忽然问:“流丹,这些日子我都没有过问你送礼的事,现在总该和我报告下这些日子的进展了?说吧,到底都给哪些人送了东西了?”
    流丹不想她会忽然问这个,愣了下,说道:“其实依流丹说,以小侯爷现在的身体,还是不要操心这些事为好……”
    青岚没有说话,微微抬眸,从镜中盯住了正替她梳理发髻的流丹。
    流丹长长叹了口气,匆匆替她绾好头发,从怀中拿出个账册来,凝神慢慢思索着道:“江西三司官员,从布政使起,到参议参政,提刑司的官员,流丹给每个人都按照品级准备了银子,不过因为事情太仓促,来不及挨个打探喜好,所以六品以下的,流丹都是让人趁着夜,直接把银票送到了家里去,这些人有收下的,也有没收的……”
    “你做得对,”青岚忽然微微一笑,打断她,“事急从权。而且不用和我说那么详细,只要你把人名和数目记下来,等我有空慢慢看吧。你只管说,五品上的官员,哪些不肯收我的礼就好了。”
    “五品以上的……”流丹又翻了翻账,“提刑按察司那边,按察使大人、副使、各位佥事,都还好说话,我按小侯爷说的,送上了他们各自喜欢的珠宝玉器、刑名古籍等物,那按察使大人还欢喜得紧,直说要来探视小侯爷呢。”
    “那是,提刑按察司用到军方的事情多些,向来与都督府这边关系良好。”青岚鼓励地看着流丹。
    “至于布政使司,从左右两位布政使以下,差不多都是雷打不动,虽然有几位参议对小侯爷的礼物很是动心,但也只敢暗地里收了,私下传了消息来,说是两位布政使打算着要悄悄串联百官搞联名上书呢,说是要弹劾何将军犯上造反以及小侯爷和武将军擅杀朝廷大臣之罪。”
    “这是意料中事。”青岚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赤脚军在的时候他们不敢说什么,这会儿见没什么危险了,什么纲常什么大赵律法,就都蹦出来了……我不是教过你遇到这样事情该怎么处理么?”
    “是啊。”流丹见青岚精神渐渐好起来,便也欣然一笑,“小侯爷开始就说,这两位布政使是最重要的,其中还有清流派的人,就是送礼,也断断不能从常路子来的,所以流丹在他们两位身上花的功夫也最大。”
    她故意顿了顿,卖个关子,才说:“左布政使王大人的独生儿子,常年患病,卧床不起,听说他的用药,需要大量的熊胆鹿茸等物,王大人素来清名在外,一贫如洗,是买不起这些东西的,所以流丹派人串通了他的家人,送了许多药材去,教那家人悄悄熬了,给王大人的公子服下,如今药已入口,这礼也就送到了,难道他还能退回来不成?”
    青岚点点头,笑赞:“狡诈!倒有点我的风格了!不过这个王大人,在以后的江西前途不可限量;我看不光赠药,甚至可以不惜万金,将那个传说中的医圣请来,再借个由头将那位公子弄出来,好医好药伺候着,看看可不可能把他的病彻底治好。这个人情,是一定要他欠上咱们的!”
    流丹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了些东西,又继续说:“右布政使宋大人,最是惧内,家里八个小妾,争风吃醋,闹得不亦乐乎,小侯爷说过可以走枕边风的路线,扶持最得宠的一个,作为长线。但到底扶持哪个,流丹最为伤脑子,想了好久,甚至想过请谢公子的血衣卫帮忙……”
    “不要用血衣卫。”青岚忽然说。
    “是啊,我记得。”流丹点头,“可是咱们鸣鸾苑的人,实在是没什么窥探人心的本事,那些个小妾,到底最得宠、会扶正的是哪一个,真是看不出来。流丹现在想,是不是可以通同笼络了,只是多砸些银子罢了,咱们又不在乎这个。”
    “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青岚笑着拉住流丹的手拍了拍,“万一她们彼此发现了,银子白花了是小事,最怕会起到反效果。”
    她蹙着眉毛想了想,笑:“我替你想个主意:咱们箱子里有许多明珠耳环,虽然不贵,做工上却是难得的精细,你挑八对差不多的,记住要有一对格外的精巧些,派人不管什么手段弄到宋大人手里去;只看最后这耳环出现在哪一个的耳朵上,就扶持哪一个,如何?”
    流丹点头,道:“记下了……只是小侯爷,这些都是大工程,需要慢慢来的,就算能有成效,怎么救得了眼下的急?”
    “眼下很急吗?”青岚懒懒地闭上眼睛,“你放心,不就是要联名上书吗?还没有放在我眼里。”
    说完这话,她靠在椅背上,仿佛入定一般,沉默了良久。待到流丹以为她已经睡着,想悄悄去拿个单子替她盖盖的时候,青岚忽然睁开眼睛,歉意地笑了笑:“流丹,你一个堂堂四品的宫妃,原本也是锦衣玉食的小姐,却要跟着我受这样的累,还要帮我打理这见不得人的鸣鸾苑,真是苦了你了!”
    流丹的脚步登时顿住,微微颤抖着问:“小侯爷,你想起来了?”
    “嗯。昨夜里吃了一吓,倒是把以前的东西都想起一点。”
    “真的啊?!”流丹十分兴奋,“我就说小侯爷慢慢就会都想起来么!不过是一时的思虑过度——不过小侯爷这一次可真是吓坏人了!以后这些耗费精神的东西,小侯爷还是少用吧……”
    这样子唠叨了好一会儿,流丹才想起来青岚方才的话,看看青岚在镜中含笑的脸,那团高兴劲儿慢慢过去。伸手将发梳拿起来,重新给青岚整发。
    “小侯爷既然想起当初我曾是四品的宫妃,自然也应该记得流丹是怎么来到侯府的吧?”她说着,对上铜镜中青岚疑惑的目光,叹了口气,“当初青侯爷一手遮天,将我全家下狱;我在宫中,也是无依无靠,眼看就是个投井悬梁的下场,若不是小侯爷假作欺占了我,强将我要到侯府做了侍女,也不会再有现在的流丹了!”
    青岚点点头,有些懵懂,又似乎有些清楚,还想再问时,却见流丹神色黯然,正触动了伤心往事,有些泫然欲泣的模样。
    青岚今日已经两次看见流丹这个模样了,想想她平日里火一样热烈的性子,心下当时觉得万分的歉然,只回头拉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流丹也再不多话,替青岚梳洗完毕,自己告了退,出去为她准备食物。
    青岚略有愣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其实昨夜里她并没有看见那个神秘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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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呼喇喇地吹着,青岚的房门,也随着风的节奏,轻轻摇晃。
    慢慢地,慢慢地,打开。
    精神高度的集中,便似乎真的听到了那个猫一样的脚步,先到了流丹居住的外间,驻足片刻,然后才往里面来。
    谢聆春原本吹在她耳畔酥酥麻麻的气息,也悄悄地顿住,象她一样,屏住了呼吸。
    空气中似乎都是慢慢的紧张气息了。青岚反射似地反手去抓住了他的手,就象方才他抓住她的手一样。
    甚至相同地,她的手中,也有一样东西。一个指环。只不过,那指环上有一枚尖锐针刺,被调整了方向,正正对着被她抓住的那只手。
    谢聆春极轻地“啊”了一声,随即沉默下去。
    声音虽轻,在如此寂静的夜间,却显得如一记炸雷般,惊住了青岚,也惊住了外间的那个人。
    脚步声瞬间远去。
    青岚懊恼地从床上跳下来,直追出去。
    可哪里还有那个穿僧衣的影子?只能看见夜幕之中,风摇树动,静悄悄地连鬼影也不见一个。
    悻悻地走回来,看了一眼昏睡的流丹,她又去查看谢聆春的情况。
    那个修眉凤目的美男子,现在正软软地倒在她的床上,似乎一点知觉也没有了。青岚皱了皱眉头,在他的脸上戳了戳,见对方一点动静也无,这才有些颓丧地一下子坐在了床头,自言自语地低声叹道:“流丹啊流丹,你不是说这个东西,是青郡侯的保命利器,针一入肉,瞬间发作,连喘息的机会也不会有的么?你真是害了我啊!”
    青岚虽然这样懊恼,但她还是并不后悔方才将谢聆春刺晕的那个动作。要知道,她想这样做,已经很久了。
    和谢聆春相处,总是让她有被人压一头的感觉。虽说从开始到现在,谢聆春的确给了她很大的助力;但就象最开始谢聆春所说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主人和……说“狼”更合适吧?这头狼心甘情愿地送上门来任她驱使,但她却不能够相信一头狼的忠诚。更何况,这头狼还有很多事情瞒着她,几乎是威胁着她接受他?
    至于今天这个神秘人,她是要见,而且是急切地要见;可,谁知道谢聆春要见,又是怀了什么心思?所以她选择了谢聆春最为紧张,对她最没有堤防的时候,刺出了那一针;宁肯自己晚一点再知道真相,也不能让谢聆春破坏了她知道真相的可能!
    其实都怪他那声“啊”,要是他不叫,她本来是有机会一睹那人的庐山真面目的。
    这样想着,她又忍不住伸手,在昏睡的谢聆春漂亮的面孔上用力拧来拧去。
    “小侯爷,青岚?”外面忽然有人轻轻呼唤。
    她一凛,没有马上回答,细细听时,却是辛锋寒的声音。其实从那次在侯府当面揭破自己的女子身份之后,她一直要辛锋寒直呼她的名字,可辛锋寒也不过是最开始的时候唤过几次,后来就是同别人一样称呼她为小侯爷了。
    今天晚上,他为什么会这样叫她?
    虽然有谢聆春说过辛锋寒将黑狼卫引走的事,但青岚还是很直觉地认定,辛锋寒对自己没有恶意。
    也许每个女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依靠直觉行事的时候吧?青岚也未能免俗,也因此,就未能躲过辛锋寒的……偷袭。
    是的,辛锋寒偷袭了她。在她出去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猝然出手,点了她的穴道,将她软软下坠的身子,接在了怀里……
    那一刻,青岚真的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早做警备,高声呼唤?就算黑狼卫来不及保护她,也还有侯府其他的侍卫和武青留下的三百亲卫不是?
    ……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都是出自谢聆春的口了。
    今儿一早弄醒了她,谢聆春便眯起他那双水汪汪的凤眼,用他所能表现出的最妩媚的笑,来嘲弄她的“愚蠢”。
    “青小美人儿真是可爱……居然会想到对一个密探的首领用麻药么?哪个做这行的,不是毒药罐子里泡大的?……”
    也是,如果对迷药没有点抵抗力,那么不必用刑,便会把知道的全招了……不过,那指环上的麻药还是起了作用。就是彪悍如谢聆春,不也是只能勉强维持着神智的一丝清醒?当时他的身子,还是一动也动不了的……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辛锋寒制住她之后,才没有特别防备谢聆春,只随便将他扔在了墙角,便招呼那个神秘人进来。
    而“昏迷”的谢聆春,听见他们……把她放在床上,撕开了她的衣物……在她后背的督脉穴位上行针。
    那个可恶的谢聆春,叙述的时候,还真是吓了她一跳。
    不过,她知道他们不是给她治病,因为她听谢聆春提到的那几个穴位,悬枢、灵台、大椎、风府……都是后背和头部要穴,和她的寒症无关,反而,会控制人的精神。
    施针之后神秘人和辛锋寒就都离开了。听说辛锋寒还在他的房里留书道别,甚至还说了些珍重的话……
    欲要相信谢聆春的话,总觉得里面好多漏洞;欲待不信……今天,从醒来之后,她便觉得作为小侯爷的那部分记忆清晰了好多,有许多事情已经可以片片段段地记起……包括今天她问流丹的这件事。
    ……
    本来恢复记忆是件好事,她却觉得越来越迷惑……甚至有些抵触的情绪。
    叹口气,她起身出门,打算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她的病,养了这么多天,也差不多好了,如果郑石能够带回来好消息,那么他们还是快些上路吧。
    其实现在日色已经近午,外面有些闷热,却还是远远地排布了好些人。
    青岚昨夜里遇袭的事大家已经都知道了,也听谢聆春说起是辛锋寒引了外人来做的。但在谢聆春对外宣传的版本里,却是他神勇无敌,发现了异常,悄悄潜入青岚房间,危急关头惊走了刺客,护住了青岚性命。
    早起已经有大夫给青岚看过,说她不过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但那几个被辛锋寒诱走的黑狼卫却甚是自责,郑石才几天不在,居然就出了这样的状况,故此现在虽是白日,也是重甲守卫;而何长安更是派了重兵布满了整个院落,所以青岚一出门,就看见了满眼的人。
    她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散心是散不成了。正要转头回自己的房间,就听见外面有人叫道:“小侯爷!”
    何长安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满脸是汗,嘴里还在叫:“小侯爷!”
    青岚看他急切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问道:“怎么了?”
    “是钦差!钦差到了!”何长安抹了抹额头,进了屋子,反手将门关上,问:“钦差的坐船已经快到了章江门了!快点商量一下,到底这圣旨接是不接?”
    “为什么不接?”青岚装憨。
    “小侯爷你真不明白么?咱们杀了巡抚大员,和造反还有区别么?这圣旨来,怕是就说这件事的,如今武将军不在,要是咱们大张旗鼓开门相迎,只怕他当众宣读圣旨,那时候免不了有个小兔崽子什么的邀功心切,真拿了咱们去领赏,可不是万事皆空了么?”
    青岚笑笑,起身,说:“好!何大哥,咱们现在就去章江门,把那个钦差截住,剥皮抽筋!”
    他们自然没有将那个钦差剥皮抽筋,相反,是恭恭敬敬地迎进了隆兴府。
    不过虽然有青岚再三保证让何长安放心,但何长安还是决定安排五百的甲兵随行迎候,以备万一。
    青岚想了想,点点头,“既然如此,青岚也带上武将军留下的三百亲卫,咱们好好炫一下武力!”
    何长安并不明白青岚所说炫耀武力,是给谁看的。他只是忧心忡忡地,紧急调集了兵士,就先赶往了城门方向。而青岚则以需要准备为由,拖在了后头。
    章江门是隆兴府最为美丽的一座城门,楼高两层,飞檐翘脊、气宇轩昂。楼外紧挨着的就是闻名天下的滕王阁,阁内,还有接官亭一座,能够容纳三百余人,专供来往官员在此歇脚,转乘轿子或马匹,进入隆兴府。
    而今日从京城来的钦差,便暂候此地,等待隆兴府内官员出迎。
    何长安整了整盔甲,目光慢慢地环扫了一遍跟在身边唯唯诺诺的隆兴知府以及路对面隐隐对峙而立的两位布政使、参政议政、提刑按察使等一派官员,还有远处大批本地的绅宦名流,沉声说:“开门。”
    霎时鼓乐四起,章江门终于一反几日以来闭门不纳的状态,大开迎客。
    钦差大人那边,随行的军士刷拉拉雁翅状分两列散开,整齐地让出一条通路,刀戟林立,好不庄严肃穆。而那钦差大人便也摇摇摆摆地从接官亭里出来,接受隆兴府众人见礼。
    这位钦差,竟然是个公公!
    不过看着对方那张女里女气的白脸,听着公鸭一样的嗓音,何长安却不敢有半点不敬。他原本是宫中侍卫出身,自然认得这个人,就是宫里现在的实权人物,人称孙总管的内侍省内常侍,孙公公孙德安。
    至于隆兴府各路官员士绅,更是不敢怠慢,宫的总管,若能高攀的上,那真是一辈子的荣耀了。虽有个别清流一脉,自认卢太傅嫡系,对“太监”不是很瞧得起,但钦差的身份,却是他们不得不敬的,更别提他们还有任务在身,要指望着钦差大人为他们转奏传言于上,为隆兴府前一段发生的事情“肃纲明法”,“整顿奸邪”了。
    因此上一片夸张的恭维四起,个个都想在第一时间给钦差留下个好印象。
    即使是隆兴府目前品轶最高的两位布政使也未能例外。
    可孙公公作了钦差,却是趾高气扬,也不理隆兴府众人的巴结,略略和何长安寒暄了几句,便直奔主题:“听说武将军和青小侯爷在这里?”
    “回孙总管的话,武将军初五日已经先行启程了。青小侯爷倒是在这里,一会儿就到。”
    双方正说着,忽然远远听见战马嘶鸣。众人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却见隆兴城内一条长街烟尘滚滚,正不知有多少人马朝城门处来。
    好在不一时,人便近了,看甲胄,却是武青亲卫服色,但与来时不同,这三百人,青岚让何长安给他们都配了马,步兵改骑兵,那凛凛的威风和煞气却没有变;此时拉出来,个个盔明甲亮、刀剑如雪,好一番斗气昂扬。
    到了城门处,众亲卫发一声喊,带了马分列左右,让出了中间的……青岚。
    何长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青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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