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卡当。
    碧蓝的天空,静静的雪山,静静的草原,星星点点似的牛羊,一眼都能望到头的泥砖建筑,卡当好像没有变。
    “你变了。”
    “呵呵,老了?不过你也变了。”
    尼玛脸上的胡茬更多了。他手上抱着一个胖胖的婴儿,可爱地嘟着嘴。安多也变了,他正式成为了警察队伍中的一员,看起来多了几分粗犷与豪放。
    “羽哥,你现在可是我们警界的名人,破了几个要案,立了大功了。我们所里还有你的宣传册。”
    安多竖起了大拇指。尼玛也附和道:
    “我早就说过他大有可为。看来我当时还是有眼光的。”
    我摸了摸自己头发,腼腆地说道:
    “跟着瞎混呗。说实话,没有卡当就没有我的现在。不管怎样,我都应该谢谢你们。”
    “谯羽还是谯羽,不会忘本。呵呵,可是‘谢谢’可不能停在口头上哦!”
    仿佛是有天生的默契,尼玛话刚说完,小尼玛就咧开了嘴,大眼睛盯着我一个劲地笑。
    “你和你爸一样贪婪。还好,我可是做了准备工作才来的。”
    我打开了旅行包,一股脑地拿出了小孩穿的衣服,还有汽车玩具,我把玩具在小尼玛面前晃了晃,小尼玛立刻就被吸引了。可玩具比他的头还大,他只能“呀呀”了事。
    “想玩,就快点长大哦。”
    我捏了捏小尼玛的脸蛋。可能是我刚才没给他玩具,他手舞足蹈,“哇哇”大哭了起来,看样子还很伤心。
    “怎么办?怎么办?”
    我从小都没糊弄过小孩。这下我慌神了。
    尼玛淡淡地笑了笑,说道:
    “没事的,想妈妈了。”
    可能是母子相连,小尼玛刚哭没几声,她的母亲就过来了。夫妻俩围着小尼玛团团转,开始了夫妻的必修课。
    虽然有些吵闹,但我想他们是幸福的,因为他们的心头有了牵挂。天伦之乐大抵就是如此吧。
    “羽哥!”
    “哦。”
    我回过头来,发现安多正看着我。我笑了笑,然后从包里把一个白色的学习机递给了安多。
    “你的汉语不好,有了这个你就不用愁了。相信以后你去了内地,也不用担心语言不通。”
    “谢谢你,羽哥。”
    安多不忘给我一个拥抱。我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
    “应该的。”
    拥抱过后,安多把我领进了我两年前住的房间。
    “所长说你今晚就住这里吧。自从你走后,这里还没住过人呢。”
    我把行李放到了书桌上。没想到一走就是两年,时间过得真快。
    我打开了抽屉,抽屉里还有我以前无聊时写的碎言。它们乱糟糟地躺在那里,我随便抓起了一张。
    “今天查亚做的是干拌牛肉,做法和要点:先将牛肉在高压锅里压熟,然后切成片,拌料时先放盐,接着放辣椒油、白糖、酱油、味精、花椒粉再拌,最后下葱及细粒花生米。查亚特别强调牛肉要洗干净,要不然会拉肚子哦。”
    我发现我的心在疼。它实实在在地疼,从心底到心尖,像滚雪球一样,来回揪着疼。我捂着胸口,瘫坐在了椅子上。
    ……
    “唉,你怎么这么重,要压垮我啦!”
    院子里扶着我的查亚,翩翩欲坠。
    “等我好了,你也可以压我呀。”
    “我看不起你,就喜欢欺负弱女子。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报复你!”
    查亚,我一直等你报复我。可是你的人呢?
    “羽哥,他们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外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我站了起来,长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间,跟着安多走出了院子。
    镇上的公路上,一群身着民族盛装的牧民踏歌而来。走在前面的是一匹大黄马,牵马的牧民一身红白相间的藏装,戴着高高的羊毡帽,他满脸喜庆,而坐在马上的是一个有着淡淡高原红的女孩。各种绿松石、珊瑚制成的饰品挂满了她的脖颈,让她看起来多了一份华贵。
    “谯羽,可把你盼来了,待会儿咱们不醉不归哦!”
    我拍了拍梁成的肩膀,说道:“梁成,我可要警告你,以后可别欺负我阿姐。要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那是,那是。有你这个警察弟弟,我怎敢胡来?”
    梁成憨态可掬,引得我和安多一阵哄笑。
    “别在这杵着了,赶快走吧。美娇娘可不能在太阳下太久哦!”
    尼玛不忘拍了拍梁成的肩膀。梁成腼腆地笑了笑,然后把目光落在了格桑身上。格桑看了看梁成,又把目光转向了我。她眼里仿佛有泪花在涌动。
    “谯羽,你来了。”
    “嗯,阿姐,要笑啊!今天是高兴的时候,要笑!”
    “嗯。”
    格桑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梁成说道:
    “我们走吧!”
    格桑和梁成终于走到一起了,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终于完成了。之所以不可能完成,因为梁成家里坚决反对。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辈子就在卡当这个地方生活,何况梁成的父母只有梁成这一个儿子。
    “我并不是为物质而活着。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所以我一定要去争取。”
    梁成是固执的,也是让人佩服的。他最终说服自己的父母,留在了卡当。在这个过程中,我其实没起什么作用。
    婚礼是镇长主持的,地点在小学,小学为了这一天特放了一天假。来参加婚礼的人很多,大多数都是梁成的学生,还有他们的家长。婚礼的仪式很简单,因为梁成是汉族人,再加上条件有限,最后综合考虑,在小学以喜宴的形式来办婚礼。
    “大家都知道,我们梁老师来卡当十年了。十年啊,人生有几个十年,何况梁老师生活在香港,生活在国际大都市,可是他却肯为了我们卡当的孩子,为了我们格桑,留下来。我作为镇长,敬佩的同时,自愧不如!”
    “梁老师来了我们小学十年。十年间,学生出去了一茬又一茬,有的上了大学,有的已经参加工作了。你带来的改变大家是看得见的。在这里,我代表卡当的父老乡亲向你表示感谢。同时,也祝你和格桑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镇长的话极富感染力,他的话音一落,周围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梁成和格桑脸上则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只可惜,查亚没有看到这一幕。
    “唉,谯羽,你也该找一个了。”
    “我……”
    我看了看尼玛,摇了摇头。
    “别摇头啊,你得有新的生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就让它过去,谈何容易。
    卡沙村。
    虽然是大喜之日,可此时的门前,却是一分凄凉。一贯凶猛的“朵煞”耷拉着脑袋,待在院子一角,没有了昔日的生气。
    我轻轻地推开了门,看到阿妈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拿着佛珠正念叨着什么。她脸上还有明显的泪痕。
    “阿妈!”
    “谯羽!你来了,快坐。”
    阿妈看见是我,又是搬椅子,又是倒茶。我仿佛看到了两年前的阿妈,可是她身形比以前更加佝偻。她老了。
    “在拉萨还好吗?”
    阿妈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很粗糙,再没有两年前的细滑了。我没想到两年的时间,她变化这么大。
    “很好,阿妈。”
    “好就好,好就好……”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阿妈神色黯然,一行泪水不自觉地流过脸颊。
    “阿妈!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阿妈用手帕擦掉了脸上的泪珠,然后站了起来。
    “孩子,我去给你做点好吃的。你先坐。”
    “阿妈,不用。”
    “要的,要的。”
    阿妈转过身,拖着蹒跚的步伐,走进了厨房。我一个人看了看四周,是熟悉,也是陌生。前年的春节我还历历在目,那是多么的和谐,多么的欢乐。可如今,人去楼空,一切都变了。
    我站起身,慢慢走进了以前查亚的房间。房间依旧干净,也很整洁,里面的摆设还是和两年前一样。熟悉的藏香萦绕在我的头顶,仿佛这个房间昨天还住过人。
    我拿起了书桌上的相册,上面仿佛还留有查亚的味道,淡淡的薄荷香。打开相册,我的眼光停在了那几张我照的照片上。照片上,查亚笑颜如花,娇俏可人,我忽然又听到了她的声音,看到了她的笑容。
    “小警察,知道吗?要把我照美一点。”
    “对,就是这个角度,再来一张。”
    “快点,咋这么慢?”
    “不要这么啰唆。你不是老头子,你是男子汉,干脆一点行吗?”
    ……
    “孩子!”
    我转头一看是阿妈。她幽幽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进屋里,看了看四周,手一会儿在这里摸摸,一会儿在那里摸摸。
    “这房间我每天都打扫。我知道查亚只是去香港读书了,她迟早有一天会回来的。”
    “阿妈。”
    “会回来的!”
    阿妈喃喃自语。也许,让她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也是一件好事。
    离开卡沙村的时候,西边出现了火烧云。那肆无忌惮的红,把下面的雪山也染成了红色,然后是草地、湖泊,最后是那闲步归来的牛羊。
    这世界从来不缺景色,缺的只是发现!
    这世界从来不缺美,缺的只是珍惜!
    别了,卡当!
    别了,快乐与苦痛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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