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叶海背靠背的坐在窗台上喝啤酒。
    夕阳和晚风穿过我们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晃晃悠悠的影子。
    我把刚刚喝空了的酒罐子往下面一扔,一下子撞准了,撞在他刚才扔在院子中间的那一个上面 ,他从口袋里拿出十元钱给我。
    “买冰棍吃。”他说。
    “我得省着点。”我把钱揣起来说,“以后就得自己赚钱糊口了,能多赢你一点是一点。”
    “赢多少了?”
    “三十块。”
    他笑起来:“我有个好机会让你赚钱。你啊,你干脆假期期间就给我当仆人吧。你好好干,我付你薪水。干得好,还有奖金。平时要是买菜做饭,还能弄点回扣。”
    我一拽他胳膊就要把他从窗台上扔到院子里面去,他“哎呀”一声告饶。
    我说:“你别跟我耀武扬威的。你的女朋友,你找到她没有啊?”
    他又开了一罐啤酒,没说话。
    “会不会根本就不是这片儿的这几所大学的,会不会在别的学校念书?能不能出国了?哎,你们原来总有共同的朋友吧?他们多多少少总会有点她的消息。”
    “谢谢你啊,你比我还着急?”
    “哼。”
    “猪叫什么啊?”
    “你才猪叫呢。”我想起那天,我给他打电话,那旁边分明有一个女孩在说话,还问我是谁呢,我轻轻笑,我记得清楚不是因为我介意,是因为感情就是这么无常的东西,这个叶海,口口声声的要找他的女朋友,身边照样有女孩可以诘问谁给他打了电话。
    “安菲你笑什么?你鬼声鬼气的。”
    “我笑啊,叶海,其实你何苦非要找她回来呢?你这样自由自在的都好,爱跟谁玩玩就跟谁玩玩。你找原来的回来,不是死心眼吗?”
    他伸手瞄准,要用手里的啤酒罐子撞我刚才的那个。一下子飞出去,没中。我拍拍手,笑起来,他又给我十块钱。
    “我原来对不起她,找她回来,要对她好。要好好相处。”叶海看着外面说,表情很安静,像是真的有个人在心里面。
    过了一会儿,他想一想,忽然听出我的话不对,问我道:“哎那谁,谁自由自在的了?谁爱跟谁玩玩就跟谁玩玩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还想着他说的话,他说“他要找她回来,他要对她好”。他的声音,他的样子,我觉得有个小虫子在我的心里咬来咬去,其实,我瞧不起叶海。他挺笨的,我说些什么话,有的时候他得想上半天才能明白;他不科学,他一个文科生,有一天我在楼下做作业,我眼看着他看我算的那么长的一大串数字眼睛发直;还有他自己说的,他不是什么好人,他辜负他从前的女朋友,如今这么费劲的要找她回来,那又何必当初呢?
    不专一的人让人鄙视且没有安全感。
    我妈妈和叶海都是这样的。
    莫凉就不一样。
    我翻个身又想起他来,他坐在计算机前的样子,他思考时微蹙眉头,那么紧急的情况下他也不惊慌。他很专一。我这么主动对他好,他都不喜欢我。他心里有另一个女人。这个男人多么的高尚啊。
    突然一个声音说:安菲,你真是缺心眼啊。
    我“腾”的一下坐起来,谁说的?谁说的这话?谁大半夜骂人?
    可是床前只有明月光,说话的其实是我自己的小心心。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乱七八糟的噪音弄醒的,肿头肿脑的推门看,原来有人送货来。两个大箱子放在客厅里,叶海在那里签收呢。
    “干什么啊?”我在楼上问。
    “你下来看看啊。”
    我将信将疑的下楼,叶海打量我说:“你胖不少,你怎么腰上还长游泳圈了?”我穿着个白色的吊带背心和灯笼裤,自己看看,腰上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层肉。
    “就赖你,昨天非喝啤酒,弄得我今天啤酒肚就出来了。”我说。
    送货的都笑了:“你女朋友真有趣。”
    我说:“乱说什么啊?”
    那男的知道说错话,立时收拾东西走了。
    叶海打开箱子让我看:“你过来,试一试。刚从瑞典定做过来的。你一套,我一套,用这个训练,咱至少弄个第一名。哎你不能再胖了啊,要不然腰上自己长一个游泳圈,你就沉不下去了。”
    我没过去,我也没穿,我再喜欢也没上去摸一下。那黑色的轻型潜水服像鲨鱼的皮肤一样闪着狡猾而奢侈的光芒,是这个有钱的男孩子给我出的一道题。我小时候谁给我糖我都立刻会警惕的喊爸爸妈妈,我现在更不会上当了。
    “干什么啊?”我说。
    “送你,不,借你用。过两天好训练啊。”叶海笑嘻嘻的说,很有种讨好的味道。
    “我有啊。”我说,“不都在学校里存着的嘛。”
    “这个是新的… …”他让我看气瓶上铅封的标签。
    “咱业余的,用旧的更好用… …”
    我坐着,坐在沙发上;他站着,站在两个箱子旁边。可能是没想到我突然来劲不合作,不知道怎么应对了,笑容很尴尬的凝在脸上,眼睛还是那样亮晶晶的。
    我说:“叶海,记得我有一天早上跟你说不?我跟你说,其实咱俩个什么都不是。就是一起租房子住而已。”
    “… …”
    “你对我挺好的,可以。但是,我也跟你说了,我有我喜欢的人了。”
    “然后呢?”
    “就是,不用对我这么好。”我说,说的很清楚,很清楚很残忍,“这么对我也是浪费。我不会变心的。”后面更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呢,我跟你叶海或者我妈不一样。
    他慢慢转过身去,低下头,好象是仔仔细细的在看他的那两件漂亮的簇新的潜水衣,他的背影很僵硬。
    过了好半天,屋子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越来越不敢喘气了。
    叶海突然笑起来,哈哈的,声音朗朗,刹那间刚才那么寂静的房间里充斥了他爆笑的声音。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眼睛亮,脸都红了,浓浓的眉毛跳起来,他捂着肚子,跌在地上, 指着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安菲,安菲… …”
    换成是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我站起来:“叶海… …”
    我的天啊,我这个后悔啊。早知道他反应这么激烈,我何必非得说出口呢?我慢慢疏远不行吗?看孩子被我给刺激的。
    我上去要扶他,他一下子自己跳起来,慢慢的收住笑容,看着我的脸,五秒钟以后,一个没忍住,嘴巴又咧开,哈哈复哈哈。
    我看着他,非常不高兴,我慢慢的说:“叶海,什么事情啊,那么好笑?”
    他废了好大劲,终于稍稍收敛住了,看着我,憋得这个难受啊,慢慢的试着正常的说:“安菲,我把你治好了。你终于不再自卑了。”
    我看着他。心里说靠。我什么时候自卑了?
    “现在你知道了?安菲,虽然你的长相,人品和头脑都这么差劲,但是你也不要自卑,”他继续笑着说,双手搭在我肩膀上,眼神很鼓励,“你还是可以活下去的。只要你一直认为别人喜欢你就行。不过,”他笑得更大了,“你不会,你不会认为我,我真的喜欢你吧?哈哈哈哈哈。不说别的,你的腿也太短了。
    你腿长成这样,你怎么还能穿灯笼裤呢?”
    我还是看着他。
    “再说你的审美,灯笼裤啊,哈哈哈哈,”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白背心啊,”他指指我的小肚子,“游泳圈啊。哈哈哈哈,反正,”他说。
    今天他说什么我都听着。
    “我先不跟你说了,”他说着在我面前把T恤换上了,“我还有点事儿,我约了盛浅浅,你知道是谁不?外语学院的女孩,腿特别长… …”
    他说着抬腿就要出门。
    我在后面叫住他:“叶海。”
    他在门口回头看我。
    这个时候,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里,那些可恶的笑容都不见了,只是看着我,居然有种眼巴巴的味道。
    我咬了半天牙,还是决定告诉他:“你衣服穿反了。”
    他这下可生气了,从门口好象是一步就蹦到我面前一样,看着我的眼睛,气呼呼的说:“你怎么知道我穿反了?我这件T恤就是这么穿的。欧洲现在流行把针脚都露在外面。性感。知不知道?”
    “行。大爷你爱怎么就怎么样。”我也烦了。瞪着他的眼睛说。
    他一扭身就走了。
    门“啪”的一声被甩上。
    我撇撇嘴,站在两个大箱子中间左看右看,局促不安。有半个小时,不知道是要坐下还是就那样站着。
    之后我一整天没有看到叶海。
    我吃面条。看影碟。打游戏。
    晚上我想给他打个电话的,我看着我的电话看了不知道有多长时间睡着了,我醒过来就第二天了。
    我想我还是给他打一个电话吧。
    楼下忽然有动静,我心里一下子就赫亮了,我说哎呀,他回来就行。他说我自卑也行,他说我腿短也行,他说我没品位也行,他看不上我穿灯笼裤我就先不穿了,他说我腰上有游泳圈… …我从自己房间里出去之前先提了一口气,那层小肉不太看得出来了我再出去。
    楼下是,从外地回来的张阿姨。
    我一失望,小肚子“bu”的一下又回了原形。
    她在楼下看着我说:“这屋子让你们弄得也忒乱了,你快下来收拾一下啊,这两个大箱子摆这里让人参观啊?”
    我低着头慢慢下楼,把他昨天早上拿出来的零件放回箱子里面去。我把氧气瓶拿过来看看,那上面的铅封上总刻着主人的名字。他说要给我的那个,是几个写成希腊体的字母:AMPHI。读出来就是我的名字,安菲。
    我抹了一下眼睛。三下五除二的把东西都装好,使了力气赶快把他们都抬到楼上。然后我去找电话,我得给他打电话。
    12次,都打通了,叶海一个也不接。
    我刚开始还充满了歉意的反复按重播键,后来就一个想法了:你不是不接吗?我闹死你。
    第十三个电话还没拨出去呢,有人给我打上来。
    我一看,来自莫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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