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倾泻在倚窗忧伤的女子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银白的光辉,清冷孤寂。女子身着暗黄襦裙,昏暗的犹如深夜里点起的星星小灯,愁绪满怀。
    “夫人。”夏彬从房外进来,淡淡唤了一声。
    女子轻拭眼角,转过身来笑的苍白,“大人回来了。”
    两人相敬如宾,却疏离得犹如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夏彬将灯拨亮,缓缓坐下,女子也于夏彬对面款款而坐,眼神空洞,似乎灵魂游离在身体之外。
    夏彬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端坐对面的冯郡萱,她虽已徐娘半老,却是风韵犹存,若是没有眼角那若隐若现的细纹,依旧是一朵娇艳的牡丹花。对着眉目如画的冯郡萱,夏彬不觉叹了口气,若不是嫁予自己这样不好女色的人,像冯郡萱这样清丽动人的女子定是宠爱一身,一世幸福。
    “郡萱。”夏彬轻轻唤了一声。
    冯郡萱淡淡应了一声,心中虽是觉得奇怪却也未起波澜,尽管夏彬已经许久未曾唤过她的名字,但她并不在乎。
    夏彬心中却一时愧疚满满,也不怪冯郡萱对自己这样冷淡,接着说道:“我今日下了朝竟被陛下唤到龙腾殿去,商量册立金昭仪为后之事。”
    冯郡萱却似乎并不感兴趣,还是淡淡应道:“喔。”
    夏彬却一点没有受打击,接着滔滔不绝,将龙腾殿中发生的事事无巨细一一‘禀报’,突然面带凄色,“后来,陛下还提到了乐轩。”语气忧伤,似乎就要落泪。
    “乐轩?!”冯郡萱空洞的双眸瞬间放出光芒,沉静的玉颜也有了变化,先是柔和,然后又一脸哀伤,思绪却早已飘远。
    歌宴笙箫不止,宾客觥筹交错。冯郡萱坐于夫君夏彬的身旁,一脸黯然。席下一名乐师心中却是波澜万丈,起伏不止。他虽吹箫奏乐,闪闪的眼睛却是离不开那坐于席上娇艳如花的夫人。但他只是一名乐师,又有什么资格喜欢这样一位天姿国色的女子呢?更遑论她是西曹掾夏彬的夫人,自己只是她家请来为酒宴助兴演奏的小小乐师。虽是这样想,金乐轩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冯郡萱。
    感觉到有人的眼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冯郡萱不禁看向目光的主人。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面如冠玉,眉似刀裁,眼中更是柔情万丈,朱唇轻启,吹奏仙乐。回望自己的丈夫,虽也是翩翩公子,相貌堂堂,只可惜少了那一番风情,缺了那一眼宠溺。
    感觉到夏夫人在看着自己,金乐轩更是施展十八般武艺,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全部展现出来。为了冯郡萱,金乐轩用心奏曲,只希望冯郡萱能够通过乐曲懂得自己的一番心意。俗语讲,无心插柳柳成荫,金乐轩为了讨好冯郡萱而尽心吹奏出来的乐曲竟像是活物一般,饱含情意,让听者无不感动。坐于妻子身旁的夏彬虽对冯郡萱与金乐轩二人之间的眉来眼去浑然不知,但他颇懂音律,亦被金乐轩感动了,只觉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宴席结束后,夏彬赶忙宣此乐师上前,只见他长得十分清俊,且温文有礼,心中愈加欢喜,赞不绝口,并将他留在府中,日夜相伴,为自己奏这人间难得的仙乐。金乐轩也就因此而留在了夏府。
    夏彬与金乐轩日日形影不离,每餐定要听过金乐轩的演奏后方肯用膳,否则食不知味。金乐轩因此不仅为宴会奏乐,每日还定要于夏彬用膳之时前来为其吹箫,也就有了机会与冯郡萱见面。俗话说日久生情,二人在酒宴上早已心属对方,如今天天见面,更是情愫暗长。冯郡萱经常以赏乐为由将金乐轩召来,夏彬本是爱乐之人,见夫人也喜好音乐,自是十分欢喜,因此从不管束。两人因了夏彬大开方便之门而得以日日相伴,自此朝夕相处,渐渐情深意长。他二人,一个是国色天香、柔情似水的美丽少妇,一个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更兼日久生情,难免偷尝禁果,几月过后,郡萱竟珠胎暗结,情急无奈之下,只好回娘家暂住。
    “郡萱,郡萱……”夏彬见冯郡萱说了‘乐轩’两字之后就又沉默不语,不觉唤道。
    “喔。”冯郡萱如梦初醒,将挂于腮上的泪珠拭净,对着夏彬淡淡一笑。
    “郡萱,怎么我一提到乐轩你就哭了。”夏彬虽是不近女色,但是这样明显的失态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没,没什么。”冯郡萱心中有些慌了,美眸一转,柔声道:“我是想着自从乐轩逝世之后,郎君就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这么多年来再也不宴乐,纵使有非要不可的宴会,也是清淡得很。妾身是为郎君伤心。”
    夏彬听得冯郡萱提起这些往事,也神色黯然,“是啊,自从乐轩逝世后,我虽素爱音律,却不知为何听得他人吹箫鼓瑟总没心情,只好就此罢了宴乐了。”
    “对了,郎君,您和陛下谈话怎么会说到乐轩呢?”冯郡萱心中担忧,该不会是乐轩的家人犯了什么事?
    夏彬转忧为喜,“对了郡萱,你还不知道呢,当今宠冠后宫的金昭仪宁婕妤两姐妹竟是乐轩的养女。”
    “养女?”冯郡萱嘴唇翕动,心跳得厉害,颤抖着道:“郎君,妾身斗胆,不知二位贵人的名讳是?”
    夏彬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也就没有注意到冯郡萱话中的颤音,“你小声些,后妃是君,我们是臣,怎能问及名讳?”
    “我……我……”冯郡萱一时手足无措。
    夏彬看她这样竟心生不忍,细声说道:“陛下说了,金昭仪出身寒微,为了能将其册立为后,决定让金昭仪与宁婕妤认我为义父,只说是我们失散多年的养女,明日将会带两位贵人到家中来认个脸熟,避免破绽。”夏彬又四下看看,确定没人又说道:“陛下怕到时候有人询问我,特意将两位娘娘的名讳告诉了我。”
    “那两位贵人的名讳是?”冯郡萱心中着急得很,忙催促道。
    夏彬附到冯郡萱耳边,“金昭仪名讳是金夜昕,宁婕妤名讳是金晚晴。”
    “夜昕?晚晴?”冯郡萱声音颤抖,檀口默念这两个二十几年来思念不已的名字,心中泣道:“女儿,我的女儿~”
    “陛下,昭仪娘娘,宁婕妤,到了。”黄绫宫车停下,于泽在窗外禀道。
    元乐帝首先扶着于泽的手下来,站在车旁等着。白玉纤手轻轻挑起车帘,金夜昕从车中款款而出,扶着寒月缓缓下车。金夜昕刚刚着地,后面金晚晴忽的将帘子挑开,迅速钻了出来就要往下跳。亏得元乐帝眼疾手快,一把将金晚晴从车上抱了下来,这才避免无辜的土地受到重击。
    夏府众人早已跪了一地,只是为了保密,默默跪着,不敢声张罢了。金晚晴在皇帝怀中乱动,“五郎,你早该带我出来的,宫里都闷死了!咦,你们怎么都跪着,快起来。”
    “臣等不敢。”夏府众人战战兢兢。
    “宁婕妤让你们起来,你们就起来吧。这里不是朝堂,不必多礼。”元乐帝将好动的金晚晴放了下来,缓缓说道。
    “谢陛下。”大家细声谢了恩。
    夏彬首先起身,来到皇帝身旁,“陛下,府中已安排好了酒宴,请陛下移驾。”
    “嗯。”元乐帝起身,金夜昕与金晚晴两人手挽着手,齐齐跟在元乐帝身后。夏彬早就听得人家说金昭仪与宁婕妤乃是人间少见的尤物,如此一想,不觉好奇,抬头一看竟是呆在了原地。
    “夏彬。”元乐帝唤着夏彬,欲要相商明日早朝提出册封金夜昕为后之事,谁知唤了半日竟不见其前来。回头一看,只见他盯着金夜昕与金晚晴发呆,金夜昕羞得垂眉低首,金晚晴也看向别处。
    “放肆!”元乐帝大怒。
    “臣罪该万死!”被元乐帝怒喝唤回灵魂的夏彬忙跪下请罪,“陛下恕罪。臣只是见到两位娘娘与拙荆颇为相像,这才一时呆住,于圣驾前无礼。”
    “喔?”元乐帝一听倒忘了生气,反而好奇起来,“你说的是真的?那昕儿与晚儿倒真是与你们有缘。既然如此,就请尊夫人出来相见,朕也见见她。”
    夏彬一听只想打自己两巴掌,元乐帝好色是出了名的,到时候若是见到妻子美貌,硬要虏进宫去可如何是好?只是圣旨已下,自己也不能抗旨不尊,何况妻子已是半老徐娘,该不会落入皇帝魔掌。
    夏彬陪着元乐帝入了席,又唤来下人去请夫人作陪。仆人去了片刻,夏夫人就急急到来,香汗淋漓,倒好像是跑来的一样。一看金夜昕金晚晴两人,眼眶竟是有些湿润,却是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五郎,夏夫人长得真好看。”金晚晴傻乎乎笑道。
    元乐帝刮刮金晚晴的小鼻子,亦是笑道:“不错。夏爱卿,你艳福不浅啊!”
    “姐姐,你说夏夫人好不好看?”金晚晴转过来摇着金夜昕的手臂撒娇。
    金夜昕自夏夫人进门就注意到夏夫人神色有异,似乎极为欢喜,同时又极为悲伤,再想想夏彬的话,仔细观察,竟发现自己以及妹妹两人眉眼间皆与夏夫人极为相像。此时金晚晴这般问,金夜昕便笑笑,答非所问,“姐姐觉得夏夫人似乎有些眼熟,相貌与我姐妹二人颇为相似。”
    夏夫人一听身子一震,低下了头,向皇帝、金夜昕及金晚晴恭敬行了礼之后退到夏彬身旁,一言不发。
    元乐帝听得金夜昕这般说,也接着说道:“是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姐妹二人是夏爱卿的亲生女儿呢。”
    夏彬大笑,“若真是如此,那微臣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夏夫人樱唇紧抿,泪珠在眼中打转,金夜昕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心中疑惑重重。
    “夏夫人快请坐。如今我姐妹二人认了夏大人为义父,您就是我们的义母,哪有女儿坐着,母亲站着的道理?寒月,快扶夏夫人坐下。”
    “诺。”
    夏夫人听到金夜昕说“母亲”二字时,樱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看了看身旁的夏彬,终究是忍住了。
    酒宴刚开,夏夫人就借口身子不适退了下去,金夜昕虽是心有所疑,却也不好留住她询问,只好随她去了。夏夫人离了宴席,独自回到内室,遣开了所有的仆人,扑到床上默默饮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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