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门前,白齐扶着城墙上气不接下气,叫苦不迭道:“就算有密道它也不会这么快消失啊,至于这般投胎一样的狂奔,我,我都差点跑断气了。”
    刘小芷更是脸色煞白,原本精心打扮的妆容也跑得披头散发,香汗淋漓,完全没有了富家闺秀的姿态。她叉着腰喘气道:“他们,他们跑得也太快了,白公子,快帮我看看我玉簪是不是掉了?我的妆是不是花了!”
    这二人平日里就不怎么运动,何时有过这样的长途奔袭,一通长跑下来只感觉命都丢了一半。白齐见刘小芷妆花得跟花脸猫一样,头发更是杂草一样披散,又想笑又觉得不好意思道:“玉簪,还有插花早没了,反正现在也找不到了,先别管它了。”
    这四人里面秦明的体力最好,荆一飞次之,二人也顾不上白齐和刘小芷,早已站立在鼠兵消失的城墙前,再度摸索打量起来。
    这城墙上下和街道都是大小色泽一致的青砖铺就,若是利用镜面反射,只要角度适当是很难看出区别的。按照推算,这些鼠兵必然不是穿墙而过,而是从城墙下的街道上利用密道逃遁了。
    三人原先都只关注了城墙上有没有机关,却没想到这问题会出在每日行走的道路上,真是太疏忽了。秦明和荆一飞用力地踏着街道,到处是铿铿的脆响,根本没有闷闷的空心声。若是下面有密道,理应是空心才对。
    “会不会是搞错了?”荆一飞问道。
    “不会!”秦明道,“这密道内肯定有鼠兵在接应,这些人一进了密道,他就把原先的青砖堵回去,再用石头暂时支撑住,所以现在踩起来肯定是实沉的。”
    “那怎么分辨得出来?”刘小芷一脸茫然地问道。
    她也想早点破案,只是对她而言,破案这些事情当真是一窍不通。
    秦明又在冥思苦想,因为不知道镜面的反射角度,所以就无法判断这密道的具体位置,若是直接挖开官道,一来费时费力,二来影响也不好,严重的还会被治罪,这可断断不成。
    一时间,难住了几个人。
    “我知道,用水!”不远处,白齐休息够了,站起来道,“五行有云,水曰润下,这官道的砖石早已踩踏多年,非常实沉,水很难沁入,但这个密道既然是刚合上的,必然有缝隙,只要一泼水,就知道入口在哪里了。”
    “好办法啊!”秦明大喜道,就连荆一飞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城墙两侧,别的没有,水源还是十分充足的。京城的城墙两侧每隔百丈就摆了两具巨大的水缸,缸里灌满了水,叫作门海,专门用于火灾扑救取水用。
    四个人顾不得休息,用木勺装了水纷纷朝这地面上泼去。
    果然,这水开始往左侧两块青砖周围迅速地渗入。
    “是这里!”众人惊喜道,这街道上果然有密道!
    秦明和白齐伸手就想去掰这青砖,但发现这砖头实沉,镶嵌得又十分牢固,根本掰不动。
    “让开!”荆一飞道,她还不等这两人离身,就飞出手中的玉斧,嘭的一声玉斧镶入这青砖的缝隙中,她再一甩动锁链,两块青砖登即碎裂翻飞。
    青砖之下,露出几块同样的砖石,这内城街道按理说只会铺就一层青砖,下面必然是黄土,如今这砖石之下还是砖石,显然是大有问题。
    这次的砖石比外面的好掰动多了,几个人不过一会就抬出了七八块大砖头,而后地底下终于露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洞穴。
    洞穴黝黑,散发出阵阵阴寒腥臭的气息,不知道是通向何处,刘小芷有些害怕道:“这会不会真的是老鼠洞?万一,我是说万一,里面会不会有很多老鼠?”
    吱吱吱!
    十余只灰黑色的老鼠突然从洞穴中蹿了出来,老鼠慌不择路,吓得几个人后退了好几步。
    荆一飞更是面色大变,浑身都抖了一下,只是她反应也快,这惊惧感不过瞬间就平复了。
    反倒是刘小芷非常夸张地拉住秦明又跳又叫,只差跳上他身上去了。
    秦明无奈之下,只有抱着她安慰道:“别怕,就是几只老鼠而已,都跑了!”
    刘小芷花容失色道:“你们可千万别进去,这洞穴看起来太危险了!”
    秦明比画了下洞口,尴尬道:“我说姑奶奶,这洞口这么小,就是你要我们进我们还进不了呢!”
    刘小芷哼道:“总之,就是不能进去,太可怕了!”
    荆一飞见老鼠已经跑完了,微微上前探了探脑袋,满脸振奋道:“这洞穴说不定就连通了七煞门的大本营。”
    荆一飞说得没错,鼠兵由此而来,这下面的密道自然是会联通到七煞门的所在地,只是洞口太小了,常人根本进不去,而且洞穴内也不知有什么危险,就算能进去这样贸然入内,只怕还没找到七煞门,就要被半道的机关暗算。
    白齐道:“不如我们等天亮的时候拿烟来熏,这烟顺着洞口蔓延,必定会从另一出口冒出来,到时候我们站在城门上观看,哪里冒烟了自然就知道出口所在处。”
    荆一飞摇头道:“不行,若是这烟直接熏到对方的密室里,非但找不到对手,还会打草惊蛇。”
    确实,且不说大白天公然在道路上熏烟惹人关注,就是这烟真的传了过去,必然也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只怕这些人早已逃之夭夭,此法不妥当。
    “那怎么办?”
    秦明不耐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不了直接找个借口说修葺排水暗渠,全部挖出来看看,我就不信还找不到这些死老鼠!”
    荆一飞摇头道:“就算这洞穴里有所谓的鼠兵,但这些鼠兵必然只是被指使的傀儡,真正的幕后黑手断然不会住在这密道里,他一见我们挖密道,肯定也要提前防范,这法子还不如烟熏呢。”
    众人一时间真是一筹莫展,如何巧妙地追踪,这可真是个难题。
    秦明干脆坐在地上,双手托着腮帮子冥思苦想。
    突然,他又跳了起来,这一跳把白齐吓得不轻,抱怨道:“秦明,你能不能不要老是一惊一乍的。”
    秦明笑道:“我突然想到一个好办法了!有一个人肯定可以帮到我们!”
    “谁?”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六相司会使唤野狗的犬倌?”
    白齐拍了下脑袋,叫道:“阿福?!对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人!”
    荆一飞皱眉道:“你们说的是六相司那个侏儒?”
    六相司在金吾卫里一直都是边缘的岗位,加上这些人残的残,疯的疯,怪异的怪异,其他四个司或多或少是有些瞧不起的,尤其像荆一飞这样出色高傲的人,更是不太愿意接触这些人,甚至打心眼里没把这些人当成金吾卫来看,所以当她听到犬倌阿福时,还有些半信半疑。
    这人有什么本事,能探明密道?
    白齐道:“他可以通狗语,可以让野狗替我们走一遭。”这洞穴狭小,正常的人进不去,但是狗却可以。
    秦明笑道:“荆大人,你是兵马司的百户,配有马匹,不如借我用下,我现在就去找阿福来帮我们,你看可好?”
    秦明和白齐初入金吾卫,才从九品,自然是没有配马的,荆一飞的帐下却有两匹黑马。这两匹黑马来历可不简单,乃是上个月她破获柳常玉皇宫盗窃案后,朱棣御赐的乌影马,号称天下十大名马,正好对应荆一飞江湖十大高手之名。
    乌影马雌雄一对,分别叫踏云、追风。
    朱棣原本只想赐一匹,但不想这对马在一起时日久了,分隔不开,养马倌怎么牵都不肯走,最后无奈之下,又加送一匹,让荆一飞惊喜不已。
    神驹一形十影,野行千里,还十分通人性,能够在几里外分辨主人的哨音,闻音自动前来。
    荆一飞吹了个长哨子。
    咻——
    不多时,两团黑影就从街边的拐角处疾奔而来,黑影快如闪电,正是当日三人去昏鸦林所乘骑的黑马。
    马蹄立定,犹如虎豹之驹列于阵前,身姿矫健,器宇轩昂,果然是对好马!
    荆一飞难得满脸柔意地摸了摸其中一匹公马的马鬃,道:“这是踏云,她叫追风,不过我更喜欢喊他黑子和乌子,一呼即应,都是我的好伙伴!”
    她转头朝秦明道:“这六相司我虽没进去过,但也曾路过,黑子认得路,你上去了只须抓牢缰绳即可,黑子会带你过去的。”
    “放心吧!”秦明笑道,“这马我又不是第一次骑,我跟它熟着呢,是不是,黑子?”
    秦明摸了摸黑子油亮的鬃毛,而后一跃而上。
    黑马轻轻晃动着马尾,只是摆了摆头,毫不惊慌,显然极通人性,分辨得出亲疏关系,秦明笑嘻嘻地摸了摸它的马鬃,甚是喜欢。
    他笑道:“这马与我有缘,不若先送我耍几天可好?”
    荆一飞斩钉截铁道:“这是妄想!若非办案需要,你想都别想骑我的黑子!”
    秦明失落道:“罢了罢了,女子小气,这也是常理。”
    荆一飞自然是很清楚秦明的性子,这人做事总是不守规矩,甚是有些不着调,自己的好马交给他还能放心?若非情不得已,她才不会让这人骑着自己的马,荆一飞特地叮嘱道:“秦明,这黑子可是御赐宝马,我警告你好好骑千万别乱来!”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还能宰了吃不成?我自然会好好爱护它的!”秦明突然扬起手,重重地一拍马背,再用力一夹马腹,大叫道,“黑子,驾!去六相司!”
    黑子吁的一声大叫,而后奋蹄狂奔。
    “你……”荆一飞气得一时无语,只是这秦明和马匹早已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中。
    过了半个时辰,远处终于又传来了马蹄嗒嗒之声。
    众人还没看到人影,就已听到秦明的叫声,踏云神驹四蹄一定,秦明潇洒地翻身下马,众人见只有他一个人回来,又急忙问道:“犬倌呢?”
    秦明指了指背后,笑道:“喏,他说骑不惯这高头大马,自己骑着神兽来了。”
    夜幕中,另一道黑影狂奔而来。
    却是一条巨大的黑狗。黑狗双眼金光如电,它的背上骑着麻脸的侏儒,正是六相司的犬倌阿福。
    这人骑着狗居然可以追上秦明的踏云,可见这黑狗也大不一般,众人正惊诧着这黑狗委实厉害,就听后面还有一阵阵急促的响声。
    这声音呼呼带风,犹如千军万马前来。
    只见无数大大小小,黑黄白褐的野狗跟随着黑狗疾奔而来,这野狗数量之多,品种之杂,声势之浩大,着实叫人惊讶!
    很显然,这六相司平日里闲着没事,好不容易金吾卫有人需要他们,自然是十分振奋,这阿福一激动,就沿路奋力吹哨,只差把全城的野狗都召过来了。
    黑虎气势高昂地站住,阿福拍了拍狗头,跳了下来,歪着脖子张口道:“我……我……把狗都……带过来了……你们自己看要做什么?”
    这阿福本来就有点结巴,一兴奋之下,急于表现,说话就更不利索了。
    刘小芷见阿福面貌可憎,还带了一群野狗,难免有些害怕,躲在白齐背后怯生生道:“这人……好丑呀!”
    阿福笑道:“小姑娘别怕,我阿福丑虽丑,对女孩子可温柔了。”
    白齐皱眉道:“可是不用这么多狗吧,一两只就够了。”
    阿福笑道:“无主之狗,反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都……都喊过来助威!”
    荆一飞看这阿福的模样架势,深表怀疑。
    倒是白齐主动上前,客气道:“深夜相扰,实在是抱歉!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条密道,烦请你的犬兵下去看看,这密道是通往何处。”
    “没……没问题。几位有事吩咐就是,何必……客气。”阿福走了过去,趴在地上认真地又看又嗅,抬头道,“不过这洞口……洞口有点小,我的黑虎进……进不去,洞里好臭,而且还有……还有水腥味,这下面有……有很深的水。”
    “水腥味?莫不是连通了地下水渠?”
    若是连通了水渠,那可就麻烦了,水渠里四通八达,谁知道是通向什么方向。
    “先……先别急,下去看看就知道了,小不点!”阿福朝野狗群喊了一嗓子,一条野猫大小的小狗晃着毛球一般的尾巴跑了过来,这小狗圆头圆脑,耳朵尾巴都很短,一双大眼睛看起来十分机灵可爱,就是很久没人打理了,浑身脏兮兮的。
    “下……下去!看看通到哪里!”阿福比着手势命令道。
    白齐提醒道:“要不要给它绑个绳子,万一它迷路了怎么办?”
    阿福裂开嘴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笑道:“不……不会的,小不点最……最聪明了!你绑着绳子,反倒……容易被障碍缠住,会害死它。”
    “快去!”
    小不点汪汪两声就跳入洞穴里,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阿福静静守在洞穴入口,时间一点点流逝,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这小不点还没出来。
    荆一飞有些担心道:“会不会出事了?”
    谁也不知道这密道之内什么情况,藏有什么危险,万一这小狗一进去就被人发现,一刀斩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福的脸上也越加暗沉,他招了招手,正准备安排第二条狗进去,突然就听到城门外传来了一声狗吠,声音清脆而短促。
    “是小不点!”
    这狗怎么跑到城门外了?
    秦明大喜道:“看来它找到这地方了!”
    众人叫守城门的门官开了临近的另一个城门,终于找到了一身湿漉漉的小不点。
    “这下面果然有水,都湿透了!”白齐道。
    “快带路!”阿福喝了一声,这小不点立即拔足狂奔。
    灰白色的小狗在前方如一盏明灯一样引路,荆一飞和刘小芷、秦明和白齐分别骑着两匹黑马,阿福骑着黑虎,五个人带着一大群野狗浩浩荡荡跟随着小不点往郊外奔去。
    夜幕如墨,月光时隐时现。
    一群人沿着外城墙追了约莫四五里地,来到了一面巨大的湖泊前。
    这是南京城以北的后湖,后湖东枕钟山,西噬神策门,其水系与长江相连,方圆十余里,犹如金陵城上的一颗璀璨明珠。若是白天瞧看,清波浩渺,倒映钟山毓秀,水天一色十分喜人,只是在深夜里,这湖水笼罩在淡淡的水雾之中,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阴冷。
    小不点跑到湖水边,便停了下来。
    它朝着湖里叫唤了两声,意思自己便是从这湖里游出来的。
    “这密道通到了后湖之中?”众人无不惊诧道。后湖就在京城的北侧,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距离出事的泰安门并不算太远,众人是绕着城墙跑了小半圈才会有四五里的距离。
    只是,这条密道几乎横跨了皇城,这就太关键了!
    白齐道:“我听说,后湖上建有黄册库,可是实实在在的皇城禁地,这密道若是真的通过后湖之中,恐怕案件就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了……”
    所谓黄册,即令天下州府登记编制的各地户口和赋役册,以黄纸做封面,归档成册。后湖上的黄册库是朱元璋在洪武十四年的时候下令修建的,原先建于湖中旧洲,后又将环洲、樱洲辟为库址。黄册库内藏黄册一百七十多万本,可谓“文册浩穰,漫若烟海”。也正为了防止有人窥伺册库,这后湖便成了皇家禁地,外人不得随意入内走动。
    秦明望了望一望无垠的湖面,不甘心道:“反正都闯进来了,要不先下水看看?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证据。”
    “不可!”荆一飞立即喝止道,“此处虽然在城外,但却是皇城禁地,更有专职官员和禁军巡逻守卫,平常百姓是决不允许进入后湖的,若没有监湖官的令牌,私自进入后湖是要遭重罚的,我们先记下今日来的地点,明日等我禀报了魏指挥使再说。”
    “这么晚了,监湖官只怕早就睡了,我们下水看看便走,又不碍他事,何必这么死脑筋。”秦明显然不死心。
    荆一飞摇头道:“你我都是金吾卫,怎可知法犯法,这断断不妥!此事一切听我的,明日我自有办法安排你们进湖。”
    “好吧!好吧!”
    众人无奈,唯有听从荆一飞的安排,趁着夜色掉头转回去。
    阿福呆呆地看着离去的大伙,嘟囔道:“就这样……这样走了吗?”
    秦明垂头丧气道:“不然怎么办,等着被抓了砍头吗?看明天魏指挥使怎么说吧。”
    阿福道:“那明天……明天我还可不可以来……来参加?”
    秦明倒是没什么意见,但荆一飞却拒绝道:“此案不宜人多,明日暂且不必了,你先回六相司等候吧。”
    阿福哦了一声,看众人没有再挽留的意思,颇为失落,只好自己骑上黑虎,驱赶走野狗,孤零零地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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