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间再次退回到建业十六年八月,蓝珍等人回京两日后。
    “昨儿见到了你大伯?”晚上允熥来到永安宫,和思齐闲聊一会儿,忽然提起这件事。
    “嗯。”思齐答应一声。
    “他身上没什么伤吧?”允熥笑道:“也没得什么重病吧。”
    “没有。大伯身体好着呢。我不放心,又请太医来为大伯检查,太医也这样说。”思齐下意识回答一句,之后反应过来,嗔道:“表哥!”
    允熥笑笑,转换话题道:“你大伯可和你说了在印度打仗的经过?”
    “当然说了。”听到允熥提起这件事,思齐顿时忘了刚才说的话,兴趣盎然地说道:“在外打仗真是精彩。当时由大伯说起来,听得我恨不得当时也在战场上,抽刀劈砍印虏。”
    她又说道:“真羡慕四表姐,能去印度打仗。我要是也能带兵去印度打仗就好了。”
    “你这完全是被敏儿带坏了。”允熥以手扶额。他记得思齐幼年时是多么乖多么听话的小姑娘,但和敏儿在一起待得时间久了竟然变成了这样。
    “嘿嘿。”思齐但笑不语。她出身武将世家,即使没有敏儿和她一起玩自己在家长大,多半也会成为一个喜好武事的女子,羡慕淮南长公主能够带兵打仗。不过这话就没必要与他说了。
    “出去带兵打仗是不成了,不要说你,就连我自从建业六年底回京后也再没出过京城,更不用说带兵打仗。不过咱们可以在家里纸上谈兵,议论仗该怎么打。”允熥又道。
    “纸上谈兵有什么意思。”思齐说道。不过在允熥再次说话前她却又道:“不过能纸上谈兵总比再纸上都不能谈兵要好得多。”
    “这话说得对。”允熥笑道。
    思齐又白了他一眼,问道:“表哥,大明可还会派兵在外打仗?”
    “最近倒是不会;至于再开疆扩土,除了探索出新的无人或甚少人居住之地,也不会再派兵打仗;只有一处,过几年必定要派兵打一仗。”允熥说道。
    “哪里?”
    “埃及。”允熥拿出地图,指着埃及这个地方,告诉思齐自己当初与卡斯蒂利亚国的使者约定的盟约。
    “表哥竟然随身携带地图?到哪里都带着么?”思齐说了一句,随即看着地图上苏伊士的位置说道:“这个地方确实很要紧,不过离着大明太远了,就算打下来也守不住,只能交给卡斯蒂利亚。表哥你干嘛还要出兵攻打这里?”
    “表哥自有计策。”允熥道:“你不是问要在哪儿打仗?也就只有这里了。”
    “嗯。”思齐闻言也不再问为何要出兵攻打苏伊士,只是盯着地图,问了几个有关于当地人口、国家的问题,又想了一会儿,说道:“占据这个地方的马穆鲁克国的人口大约一千万,但并不仅仅在埃及,而是包括巴勒斯坦与叙利亚,单单埃及的人口只有五六百万。不过苏伊士之地位于马穆鲁克国的中间,又十分重要,其国君主必定以倾国之力防守,除非被彻底打败否则绝不会放弃苏伊士。”
    “但这一国应当已经衰落了。表妹记得从哪里听说过,十多年前极盛时的帖木儿带兵在叙利亚打败了马穆鲁克国,占领了马穆鲁克国部分土地,并且将这里的人都杀了。虽然后来帖木儿带兵撤走,马穆鲁克国收复失地,但也国力大损。”
    “而且据说这一国十分混乱。类似于中原的五代十国之时,地方上豪强林立,国君做不了几年就会被推翻下台,换做另一个兵强马壮者。”
    “所以想要击破这一国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马穆鲁克的各豪强即使想要联手抗敌,但没有能够号令群雄之人,所有人都想着尽量保全自己,以少许兵马就足以打败联军。按照我的估算,有十万人马足以单独击败当地人联军,占领苏伊士。”
    思齐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允熥惊讶起来。思齐毕竟跟随自己长大,自己有时会在坤宁宫与熙瑶说起政事,还有时说一些各地的奇闻异事,所以知道马穆鲁克国被帖木儿打败过十分正常,能大概分析苏伊士的重要位置也没什么奇怪。但她竟然还知晓这一国十分混乱、国力衰弱就不平常了,自己也是最近看了些文献才知晓这些事情,她如何得知的?‘莫非她一直在关心埃及?但她关心埃及做什么?’
    这时思齐说起最后估算十万兵马可以确保占领苏伊士,允熥放下思虑出言道:“哪里用得到十万兵马。咱们大明之兵因最近的仗多是在中原之外,动用百姓对民力损伤太过,只得由将士们自己运送粮草,需要的兵马多些;若是仅仅打仗,可用不了这许多人。”
    “埃及不也是中原之外?”思齐问道。
    “埃及确实也是中原之外,但这次打仗有盟国啊,与卡斯蒂利亚国之兵会合后,哪怕出钱向卡斯蒂利亚国购买粮草,也比从印度运到埃及要更节省钱财,更不必说节省的人力。两国联军有五万战兵足以。”
    “我打算出兵两万,交战初期再出动两万民伕。等与卡斯蒂利亚之兵汇合后留一万民伕即可。”
    “这样说来,这一战规模也不大。”思齐道。算上辅兵或民伕,两边的总兵力加一块也就十几万人,对于被伊吾之战、印度之战等战争目光养高了的思齐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
    “蚊子再小也是肉,可不能看不上。”允熥笑道:“既然要纸上谈兵,你就说说这一战怎么打,委派何人为将。”
    “嗯。”思齐认真看向地图,过了好一会儿说道:“委派曹行叔叔为将吧。我记得我有一年回家,在家中闲聊的时候大伯提起过,曹行叔叔虽然丢了一条胳膊,但作战却十分勇猛,从未畏缩不前。而且大伯还说,大仗看的是统兵才能,小战则是作战果断且将士不惧生死的占上风。攻打苏伊士若是出兵十万之上,曹行叔叔并不合适;但若是小战,他十分合适。”
    “曹行。”听到这个答案,允熥吸了一口气。这个答案并未出乎他预料,但却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思齐当然不知道允熥在想什么,也没看他的表情,就要继续说这一战怎么打。可她正要说话,忽然想到什么,说道:“据说埃及十分缺水?”
    “若说整个埃及,倒并不缺水。但埃及只有尼罗河附近才有水,旁的地方河流、湖泊甚少,十分缺水。”
    “表哥,你故意逗我不是?既然只有尼罗河有水,那当然要选一处靠近尼罗河的地方登陆,之后迅速打到尼罗河附近,再沿河北上。”思齐撅起嘴说道。
    “是我没想到,可不是逗你。”允熥笑道。但虽然他说的是实话,可思齐并不相信,仍然撅着嘴不满的看着他。允熥只能上前安慰。
    “好吧,我就相信表哥你也没想到。”思齐接受了他的安慰。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必须沿着尼罗河行军,埃及又没多少山脉丘陵,许多战术也用不上,到底这一战怎么打得看马穆鲁克国如何应对了。”她又道。
    “那就不说了。时候也不早了,也该用膳了。”允熥笑道。
    “确实也该用膳了。”思齐侧头见时候确实不早了,也说道。
    她随即吩咐人将膳食送来。允熥则走到桌旁,将地图折叠起来又收好,要装进袖子里。
    “奇怪,这幅地图我刚才看着就十分熟悉,是不是从前见过?”这时思齐却从他手里将地图拿过来,又说道。
    “地图还能有什么差别?都是我让人按照同一副图绘制的。”允熥道。
    “不对,不对。”思齐一边说话,一边将折好的地图随意翻转。这时她忽然见到地图背面的一处污渍,立刻说道:“我知道了,这幅地图是摆放在乾清宫你住的那间寝殿一张桌子上的。这个污渍就是我有一次不小心弄上去的。”
    “这么说,表哥你是故意带着这幅地图过来的?”她又转头看向允熥:“表哥你这是因为什么?就是为了与我纸上谈兵?”
    “罢了,表哥也不瞒你。”允熥说道:“拿这幅地图来,就是为了提起攻打埃及之战,之后询问你要派何人为将。”
    “询问我要派何人为将?”思齐十分莫名。“问我这个做什么?我还能比当世统兵大将更会挑选将领?”
    “其实是想知晓你大伯认为何人更加适合。但他在朝堂上为官,顾虑甚多,又是攻打埃及这样的小战,他未必会说实话。所以通过你侧面来问。”允熥说道。做了官,要考虑的就太多了,有时候允熥询问意见,他提出的未必是最优解,仅仅是符合条件的一般解。但允熥想知道最优解,在蓝珍未必说实话的情况下,只能这样侧面来询问。
    “原来如此。”思齐说道。她随即又想到什么,虽然并未说出口,但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心道:‘今日表哥问了我这件事,恰好昨日大伯同我说话提到了何人适合带兵多少,也顺嘴提了西方的地理,其中就有埃及。莫非大伯也预料到了表哥会问我这个问题,借我之口转告表哥?’
    “思齐,在想什么呢?”允熥见她自己站在原地似乎在琢磨什么,出言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表哥你真是狡猾。”思齐笑道。
    “哈哈。”允熥笑道:“表哥这还算不上狡猾,比表哥更加狡猾之人多着呢。”
    “可那些人我都遇不到,我遇到的人就属表哥最狡猾。”思齐也笑着回应。
    这时饭菜已经送了过来,允熥拉着思齐坐到桌旁,开始吃饭。吃饭时允熥又想到什么,说道:“你适才提到曹行时说的是曹行叔叔?这可不成,你这样说,我岂不是就降了辈分,比曹行小了一辈?以后可不能这样说了。”
    “我爹、我大伯与曹行平辈论交,表哥你与我平辈,所以表哥本来就比他矮一辈。”思齐笑道。
    “你忘了,江都嫁给了曹行的弟弟曹彻,所以他应当与我平辈,你又与我平辈,当然与曹行是平辈。你大伯与他平辈论交是错的。”允熥也笑着说道。
    “我忘了还有这一层亲戚了。”思齐笑道:“这么说,我下次见到大伯,就应当告诉他,要让曹行管他叫叔叔才对。”
    “对,你下次见到你大伯就要这样告诉他。”允熥笑道。
    ……
    ……
    “根据我的经验,还有一天,就能赶到印度了。”就在允熥与思齐说话时,在印度以西海域航行的一艘船上,一人说道。
    “总算要到印度了。”站在他身旁的人松了口气。
    “其实你也没必要这么着急。让明国的使者多等几天就是了。”开始说话那人又道。
    “不行。明国能够这么快夺取印度,可见明国的实力比我预料的更强。对于强国,还是应当尊敬一些。而早日赶到会面的地方,就是对明国的尊敬之一,我当然要尽快赶去。”
    这人就是阿隆索·德·吉哈诺。允熥得知灭亡德里苏丹国后,马上派人来到西北的秦藩,试图让往来拂菻与大明做生意的商人传信回去。正好这时卡斯蒂利亚国派了一人至秦藩为常驻代表,他得知后认为这件事非常重要,亲自返回卡斯蒂利亚传信,半路上在塞浦路斯岛遇到阿隆索·德·吉哈诺,赶忙告诉了他。
    吉哈诺对此也是大吃一惊,让常驻代表继续前往本土,请求他传话给国王让自己担任出使的使者。卡斯蒂利亚国王当然准许,吉哈诺就带着随从越过地中海,在埃及找了条船向印度赶来。
    “明国这次主动要求我国派人出使,还要在印度会面,多半要说履行盟约这件事。咱们卡斯蒂利亚国却暂时无法履行盟约,只能设法推脱。不过多半要付出些代价。哎,也不知大明会提出怎样的条件。”
    “他们得知了那件事情以后,或许就顾不上让卡斯蒂利亚王国付出其他代价了。”这时他的那个随从又道。
    “确实如此。”吉哈诺说道:“明国人也知道那件事有多重要,听到后未必还有心思琢磨其他。但是,这件事对咱们也不是好事。但愿不会影响攻打埃及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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