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感觉,不大正常。”唐景羽道。他们四人在京城的周王府为侍卫,这次竟然三人都被挑中随行南洋,这也太稀奇了。他们平时也不是十分受朱有爋重视的侍卫。
    “我刚才瞧了一眼名单,发觉前次跟随殿下去了南洋的人,除了贴身的那六个侍卫,其他人这次都不曾选中,大约是殿下要让府内的侍卫雨露均沾,大家都能得些钱财补贴家用。”莫离说道。
    这时向井予也走过来,听到莫离这句话,笑着说道:“殿下肯定是这个意思。让大家都得些钱财补贴家用。”
    周王府的侍卫俸禄很高,是朝中同品级官员的两倍,吃住又都是王府承担,按理说日子过得应该不差,他们不应该缺钱花才对。
    但问题在于,京城与其他地方是不同的。京城的市面是这样繁荣,货物是这样琳琅满目,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只要你有足够的钱财。身处在这样的繁荣景象中,很少有人能够和在乡下一样节俭度日。唐景羽等人又是派到周王府的卧底,心里压力极大,还过着有今日未必有明日的日子,也就使劲花钱,开销之大足有他们在乡下老家时的数十倍,每月到手的俸禄定然不会留到下月发俸的时候。也有人劝他们稍微节省一些,毕竟其他侍卫开销虽大,可也不会月光;但他们总是说:“吃住都是府里开销,生病也是府里请大夫,攒钱干什么?”旁人听到这样的话,也没法再劝。
    听到向井予这样说,唐景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说道:“去了南洋,可不能只记得收好处,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保护殿下。”
    “我们知道。”莫离与向井予答应道。他们现在的铁饭碗完全是朱有爋给的,如果朱有爋出了意外,他们不要说保住铁饭碗,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为了自己的铁饭碗,为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也要竭尽全力保护朱有爋。‘而且若是朱有爋出了意外,总坛派我们来京城的差事也办不成了,为了总坛交代的差事,也要护住朱有爋。’他们又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见到他们二人的样子,唐景羽叹了口气。他们与七年前刚刚来到京城时已经不一样了。京城的日子太好了,与他们过去在乡下过得日子有天壤之别,他们虽然是极为坚定的教徒,但也不由得沉溺于这样美好的生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多半已经回不去了。唐景羽很担心,若是有朝一日,从总坛传来令他们行刺朱有爋的命令,他们到底会不会执行。
    而且,唐景羽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不仅是他们,自己不也已经深深的沉溺于现在的生活?身上穿得都是绸衣,相濡以沫的妻子,可爱的女儿,也都衣着华丽,比从前县里最富有的大户人家的女人更奢华。让他和他的家人回去过过去的那种生活?他承受得了么?冒着让妻子与女儿都死于非命的风险行刺朱有爋,他下得去手么?
    ‘行刺朱有爋对推翻大明也没有任何好处,总坛不会下这样的命令的。’他在心里想着,安慰自己。
    “唐大哥,我们还在上值呢,忽然听说这件事,怕你不知道,回来说一声。我们得赶紧赶回去,不然赵总管要骂人了。”莫离这时说道。
    “你们赶紧回去上值吧,可别让赵总管骂一顿。”唐景羽赶忙说道。莫离与向井予告辞离去。
    唐景羽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到家中。他妻子何苗迎上来,问道:“我刚才听隔壁的小李说,你被选中跟随殿下去南洋?”
    “是。”唐景羽答应道。
    “也好,赛儿又长高了些,也该添几件新衣服了。而且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你也与莫离说好了,要将女儿嫁给他儿子,咱们家也该预备嫁妆了。正好去南洋得些钱财添置嫁妆。”何苗说道。他们这些卧底的孩子也不能不嫁娶,就尽量互相嫁娶,唐赛儿就定给了莫离的儿子。何苗不太喜欢莫离之子,觉得配不上赛儿,但莫离、相远红与向井予这三人只有这一个儿子与唐赛儿年岁相近,他也算上进,只能答应。
    “赛儿成婚还早,着什么急。”唐景羽不由得说道。他可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这么早就嫁人。
    “要是在老家,现在出嫁正好。”何苗道。
    “可这不是老家。”唐景羽道。由于允熥的态度,在京的郡主们成婚的年纪也大多推迟到了十八岁,朱有爋的女儿也不例外,他的女儿子凌比唐赛儿还大一岁,可还没定亲呢。他们作为王府侍卫,当然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纷纷推迟女儿成婚的日子。
    “大家都这样,也就罢了。”何苗只能说道。
    他们夫妻又说了几句话,唐景羽忽然道:“今日县主应当没有让赛儿早回来吧。我扫了几眼没瞧见她,也没听屋里传来响声。”
    “没有,怎么了?”
    唐景羽附在妻子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何苗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现下是过年,出门采买的人多,怕是会被记错了。”
    “不妨事。”唐景羽说了一句,之后脸上露出十分奇怪的神情,又道:“而且,我总觉得,这个消息传递不传递用处不大,总坛似乎不是通过这个消息得知我要汇报什么。你也知道,那传递消息的法子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也传递不了多少消息。”
    “若不是通过这个记号,总坛是怎么知道的?莫非莫离他们还有人向总坛直接汇报?”
    唐景羽摇摇头。“不知道。或许吧,毕竟这么简单传递消息的法子,多几个人传递也可以。”
    “那我这就去了。”何苗一边穿外衣,一边说道。
    “注意安全。”虽然用这种法子传递消息几乎没有暴露的风险,但唐景羽还是嘱咐道。
    “我知道。”何苗笑了笑,穿好外衣,推门出去了。
    ……
    ……
    “爹,儿子还是不太明白,您是如何劝说有炖叔叔答应的。”文垚问道。他对于明显将来很可能损坏留在中原的藩王利益的爵位制度改革到底是怎么让朱有炖同意的,感觉很不解,不由得问道。
    允熥摇摇头,并未答话。这个理由说简单也简单,除了朱有炖自己对朱有爋说的那些大道理,还有一点:那就是朱有炖自己没有后代。
    朱有炖比允熥小一岁(其实只小两个月),今年三十四岁,还没有孩子,不论男孩女孩。他也找整个大明的名医瞧过,促进生育的名贵药材更是不知道吃过多少,但一直没有哪位妃嫔怀孕。最近朱有炖已经不得不接受自己这辈子不会有孩子的事实了。
    按照继承规则,世子无子,亲王、郡王之位将由嫡亲的儿子或其子继承;如果没有嫡亲的弟弟,那就由庶兄弟继承。当然,若是无后的王爷是这一支的开创者,首位王爷,那他死后的王位不能由弟弟或侄儿继承。比如加封为永安王、现在横滨当总兵的朱孟炯,如果他没有儿子,则王位除封。当然,这只是一个比方,朱孟炯的正妻,源义满的女儿很能生,已经为他生了五个孩子了。
    放在周藩这一脉,也就是朱有炖死后王位会由朱有爋或朱有爋的儿子继承。这也是朱有爋为什么这么着急的原因之一。可对于朱有炖来说,既然自己没有儿子,那继承人继承的爵位高低自己又何必计较?更不必提他其实和这个嫡亲的弟弟关系不算太好。
    而且,朱有炖是很在乎自己做的事业能不能传承下去的。他喜欢编写戏曲,也希望侄子中能有一人继承自己的这一喜好和衣钵,在自己死后继续为大明编写戏曲。可朱有爋的儿子没有符合他想法的。朱有炖当然就更不在意将来的爵位高低了。
    不过这些,当然不便于与文垚说,尤其旁边还坐着文垣等人。允熥只能摇摇头,笑而不语。
    他还转移话题道:“今日父亲带你们出宫,所要做的事情时多么重要,父亲心里只记得这件事,不想旁的事情了。”
    “这件事终于成了!”文垣听到这话,本就十分高兴的他变得更加高兴,眼睛里都冒出了光。不仅是他,文圻等人虽然不像他这么激动,也沉浸于即将要见证的事情。
    此时允熥带着孩子正坐在一辆马车上,这辆马车要去的地方就是史馆,所要见证的事情,就是即将编纂完毕的《大明大典》。
    是的,《大明大典》。允熥继位后不久就宣布要编纂这部书集,本来经过九年的努力,五年前就要编纂完毕了,可忽然有人在西北发现了一座尘封至少百年的石窟,里面不仅有无数壁画和雕塑,还发现了一间藏经洞,发现数万册经书,其中年代最久远的是三国时期,最近的也是北宋。
    消息传出,大明和吐蕃的佛教界都震惊了,纷纷派人去观瞻。允熥给肃王朱柍传信,让他派兵将石窟保护起来,经书全部送到京城。解缙又组织全国的高僧将经书整理出来,内容编入《大明大典》,经过五年的努力才完成这一壮举。所以《大明大典》编成的日子才拖到了今日。
    可不管如何,今日,《大明大典》终于编纂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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