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等其他人都走了,文垚也特意避开后,文垣走到允熥跟前。
    允熥看了他一眼,问道:“文垣,适才父亲瞧你没怎么说话,是对攻伐印度不在意么?”
    “父亲,并非如此。《孙子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儿子明白这个道理。即使看起来攻伐印度轻而易举,儿子也不会不在意。”文垣说道。
    “那就是不赞同父亲攻伐印度了。”允熥又道。
    文垣沉默片刻,回答:“孟加拉国侵扰番属国阿拉干,朝廷施以惩戒也是应有之理。”
    “其他呢?”
    文垣这次沉默了更长时间,才回答:“父亲推崇礼制,主张凡事依礼而行,贸然出兵攻伐印度,似乎有违礼制。”
    “看来你确实不赞同父亲打算攻伐印度。”允熥倒也不惊讶,只是说道:“父亲确实推崇礼制,也主张凡事依礼而行。但,印度诸国并非是尊崇大明的礼制之国,你以为,大明之礼可否用于这样从未尊崇过礼制之国?”
    “这?”文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周代分封诸王于国家之外,教化蛮夷,不论是孔子,亦或是之后历代儒者,都赞颂其为仁政,功德无量之事。朕攻伐印度,将仁义与礼制推广到印度,又如何是不对之事了?”
    “这。”文垣沉默不语。如果是朝堂辩论,此时文垣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反驳了;但问题在于,他们并不是在辩论,而是允熥想要说服文垣,而文垣又十分明白的知道,允熥攻伐印度的本意并不是推行礼制,只是要掠夺印度的财富,同时安置国内的藩王,所以,他没有被允熥的这番话说服。
    “文垣,父亲对大明百姓如何?”允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
    “父亲对大明百姓极好,纵使是前代贤君,未必能及。”文垣马上回答。他这话并不是拍马屁。与历朝历代的皇帝相比,允熥不仅从税赋上注重减轻百姓负担,而且亲自关心如何采用其他办法改善百姓生活,包括推行新的种地法子等等,历朝历代的皇帝从来没有这样做过的。文垣的称赞并不过分。
    “外番的百姓若是能够变成大明治下的子民,对他们是好是坏?”允熥又问。
    “对他们自然是好事。”文垣又回答。
    “所以说,不论父亲的本心如何,最后之结果,都是外番的百姓受益,是否如此?”
    “是。”
    “所以,文垣,父亲怎么想,并不重要。”
    允熥紧紧盯着他,说道:“在历史长河中,一个人做了什么,除必定导致他们原本的目的以外,定然会导致一些其他事情。父亲打算征伐印度,确实为了掠夺印度的财富,分封藩王,但这并非所导致的全部事情。在父亲派兵征伐印度后,必定还会导致其他事情。”
    “父亲举个例子。某人因要复仇,烧了他仇家的房屋。这一做法,不仅会毁掉他的仇家,也会导致其他事情。尽管他仅仅是在仇人家的房梁上放了一把火,但由于被放火的梁柱连接着其它段,仇人的房屋又连接着其他房屋,最终可能导致一场火灾,这场大火灾不仅仅焚毁了他的仇家,而且使许多别人的财产都变成了灰烬,甚至还有人会被烧死。”
    “如此后果,或许并不是要复仇那人的想法,但却导致如此后果。而且,此人必须为此承担罪责,受到律法惩治,并不因他本来并没有酿成酿成火灾之想法,就放过他。”
    “那么,反过来,父亲出兵征伐印度,虽然只是想要掠夺印度的财富、分封藩王,但其后果,却使得兵灾过后当地的百姓生活得更好。”
    “所以,父亲如何想并不要紧,要紧的是父亲如何做的,而且在达到目的时,又导致了怎样的其他结果。如果这些结果是好事,那父亲做的就是对的。周代加封诸侯于国外,教化蛮夷时,武王和周公所想的未必就是教化蛮夷,也多半是从蛮夷手中抢夺财货,巩固国家。但最后蛮夷得到教化,不再过汝牙允血的日子。”
    “这也是为何先贤要说‘论迹不论心’的缘故。并非仅仅是因为‘论心千古无完人’,而是即使本心并不如何仁义之人,其做法也未必是错的。”
    “儿子受教了。”文垣行礼道。允熥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值得他认真琢磨。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允熥的教导并未就此结束。“文垣,你是皇太子,你将来要继承大明,继承父亲的位子。所以你琢磨事情,不能按照你的那些先生教导你的想法,即使他们完全出于公心没有私心。也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
    “皇帝,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位置,即使是那些就封的藩王也与你不同。藩王闯了祸出了差错,还能向朝廷求救,向其他藩王求援;皇帝出了差错,能找谁求援,谁又能帮得了忙?”
    “作为臣子,或后世人,当然能够批判某位皇帝做某件事居心不良,即使这件事最后起到了好作用。但对于皇帝来说,却不能这样想。你要看到,这件事对国家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对百姓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从这个高度,而不是从臣下的高度。”
    “是,父亲。”文垣楞了一下,更加严肃地行了一礼,答应道。
    “回去后好好想想父亲的话。但也不要因思量此事而休息的太晚。”允熥点点头。
    “是,父亲,儿子告退。”文垣又躬身行礼,转身退下。
    允熥又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一直到隐藏于黑暗中,微微叹了口气,之后对文垚说道:“文垚,你过来,与父亲一起去你母妃哪里。父亲有一件对你极为重要之事要说。你母妃也知晓。”
    “对儿子极为重要之事?敢问父亲,是何事?”文垚不由得问道。
    “你的终身大事。不仅仅是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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