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路谢之乱刚刚结束,与罗艺一起去往云南的时候对父亲朱榑是非常怨恨的。她原本过着幸福美好的生活,不仅锦衣玉食,而且无论父亲还是母亲都对自己非常宠爱,下人们因为她是嫡女也十分恭敬,整个青州府的官员家的女眷也都争相巴结、刻意交好她。
    可这样的日子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忽然终结。那一日她忽然就被送到了未婚夫婿的家中,这还好,虽然她十分惊讶可觉得还好。但随后事情急转直下,未来的公公罗仁亲自来见她告诉了她事情的真相,她才知晓发生了叛乱。
    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当她被完好无损的解救出来后,得知自己的母亲已经去世,几个哥哥和姐姐也都死了,就连公公也被处死,只剩下年纪幼小的弟弟妹妹、长兄和未婚夫婿还活着,其中未婚夫婿还是自己反复哀求才活下来的。说她是家破人亡也不为过。
    而这一切,都是她父亲平日里胡作非为导致的,她如何不怨恨自己的父亲?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于父亲的怨恨慢慢淡化,尤其后来她听说父亲出家为僧,每日清扫青州城的街道,做早晚课,为青州城内的百姓做善事,也就原谅了自己的父亲。
    此时她看着父亲那堪比五十多岁的脸庞,禁不住哭了出来。她父亲今年才四十二岁,却已经这么老了。
    “哭什么?”朱榑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笑道:“你今年也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随便哭什么?”
    “爹!”朱贤彩哭的更大声了。
    “没什么好哭的。”朱榑又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哭,可这都是佛祖给你,我,与那些死在变乱中的人的劫难。我前生执迷不悟不肯归顺佛祖,是以佛祖今生就让我先锦衣玉食,之后妻离子散,让我顿悟,从而信奉佛祖。”
    “你母亲大约罪孽比我还要重些,所以转世投胎去了,你的哥哥姐姐也都是一样。……”
    听到朱榑的这番话,朱贤彩怔怔的起身,看着自己的父亲。她知晓现在的父亲与从前的父亲完全不同,可却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完全认不出了。
    这时忽然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朱贤彩侧过头,就见到大哥朱贤烶看着她,对她说道:“我今年回京,之前还去青州偷偷的看了看他,他这并不是伪装出来的,而就是如此。”
    “是不是有些失望?当初大哥刚刚见到他这样的时候确实有些失望。可慢慢也就不在意了。反正现在咱们都已经长大了,贤琴在宫里由陛下与几位公主在一起抚养,过的也不错。也不需在意父亲如何了。”
    “大哥!”朱贤彩忍不住抱住他。
    朱贤烶也回手抱住她。“行了,哭一阵就行了。虽然他现在变成了这样,但那句话说的很对,你今年也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不能随便哭了。而且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瞧你脸上,本来画好的妆都花了。”
    “大哥。”虽然朱贤彩还有些悲伤,可听了朱贤烶的话还是忍不住笑道。
    “这就对了。大喜之日怎么能哭呢。”朱贤烶笑道。
    随后朱贤烶放开抱住她的手臂,双手揽着她的胳膊,表情忽然变得郑重,说道:“妹妹。”
    “大哥。”朱贤彩答应一声。
    “你所做的事情,大哥都知道了。大哥怎么也想不到,你能做到这一步。你能够恢复郡主之位,全是你自己的努力,大哥不如你。”
    “大哥,你怎么这样说!你……”朱贤彩急忙说道。她与朱贤烶是同胞兄妹,关系一向亲厚,所以此时急忙出言。
    “你也不必说什么,”朱贤烶打断她道:“你大哥几斤几两自己清楚。若是易地而处,定然做不到你这样。”
    “但是,”他又偷偷看了允熥一眼,转过头来对她继续说道:“允熥恢复你的郡主之位,甚至亲自主持你的婚礼,你的婚礼待遇和陪嫁也与公主完全相同,对你十分优厚,兄长也是很感激的。”
    “可你要记住,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利用你。从小你和他也没见过几面,虽说是堂兄妹,可哪有什么感情?无非是见你在西南的蛮夷中有些威望才对你这样好。”
    “妹妹知道。”朱贤彩笑道:“我又不傻,允熥的目的我自然明白。”
    “所以他若是让你做什么,你一定要三思而行。他的所作所为自然是为了大明好,也是为了皇族整体好。可对你这个人到底好不好就不好说了。”
    “知道了,大哥。”朱贤彩笑得更甜了。
    “你这么笑做什么?”朱贤烶被她笑得有点儿害怕。
    “没事,大哥,没事。”朱贤彩又伸手抱住他。这种被人当做小孩子吩咐的情形,她做梦都想再次经历。
    “行了,别想是小孩子似的了。”朱贤烶虽然被她这么抱着很高兴,可总不能耽误了她成婚的时间,被抱了一会儿就又推开她,说道:“这次真的你的婚事的吩咐了。”
    “你老实告诉大哥,你与罗艺在云南隐居的三年,他可有过对这样的生活的不满之情?你们可曾有过口角?你们可曾对在一起住有过厌烦?”朱贤烶问道。
    “没有。”朱贤彩斩钉截铁的说道。
    “真的?”朱贤烶又问了一遍。
    “真的没有。”朱贤彩再次说道。
    朱贤烶吐了口气,说道:“这就好。当初他因为你的求情而活命必定是对你感激,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感激慢慢消散,又看着这么差的生活,未必不会心生怨恨。他自然知道这不是你造成的,但人哪有恨自己的?最后多半还是对你生出怨恨之情。你们在一起住了三年,感情还一直不错,很好。”
    “你老实和大哥说,你们有没有过同房?”他又问道。
    朱贤彩的脸红透了,小声说道:“没有过。刚到雲南的时候曾有过同塌而眠,但并未同房。后来房屋搭建好了,就一直分房而睡。”
    “这还好。说明他是守礼之人。”朱贤烶吐了口气,随即笑道:“能整日守着像我妹妹这般漂亮的女子而不下手,他真的能算作君子。”
    “大哥!”朱贤彩红着脸叫道。
    “好好,不多说了。”朱贤烶也笑着答应一句,然后忽然又正色道:“这会兄长和你说正经话。”
    “你婚后大约还是回到云南吧?”见朱贤彩点头,他继续说道:“结婚以后,还是以家庭为重,争取早日生几个孩子。外出行医自然可以,但要注意安全。……”
    他吩咐了好多话,朱贤彩一一答应。朱贤烶最后说道:“你身边可有护卫?要不要我从蒲藩的人马中抽调几个人来护卫你?”
    “不必了,有一个苗人部族愿意护卫我。他们都是当地人,对云贵一带的情形更加了解,适合做护卫。”朱贤彩道。
    “他们可来了京城?”
    “来了。”
    “那好,等过几日,我看看他们有没有资格担任你的护卫。”朱贤烶最后说道。
    说完这句话,朱贤烶再没有什么可说的,拍拍她的脑袋,让她与昀兰一样离开奉先殿。
    “贤烶,你与贤彩说话的时间可够长的。”允熥走过来,笑道:“不过也能理解。你已经有将近六年没见过贤彩了,同胞兄妹经年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皇兄见笑了。”朱贤烶说道。
    “这有什么可见笑的。”允熥这样说了一句,又道:“你适才也见到了你父亲,觉得如何?”
    “自从当日他害的母妃自尽,我就不认他是父亲了。”朱贤烶语气坚定的说道。他真的太恨朱榑了,适才甚至都没有用‘爹’来称呼,都是用‘他’这个字。
    “哎,你们父子之间的事情,我也不好插嘴。他信了佛教以后,变得和一般人都不一样了,对陌生人很好,但对亲人十分不近人情。适才他一开始对贤彩露出的神情,应当算得上少有的人情了。”
    “不过,他这样对佛教虔诚,对大明未必没有好处。”
    允熥说道:“他即对佛教虔诚,又是你的父亲,很适合传教。兄长打算将他派到你的封国传播佛教,你可愿意?”
    “不愿!”虽然可能会得罪允熥,但朱贤烶还是坚定的拒绝了。
    “那好吧,”允熥也没露出什么不高兴的神色,又道:“那兄长将七叔安排到高炽的苏藩传教。”
    “只要不在蒲藩,都行。”朱贤烶又道。
    “好,就依你。”允熥还是笑呵呵的。
    说过这件事,允熥又感叹道:“哎,好像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妹妹就长大了,要嫁人了。”
    “让妹妹嫁人,我是万分不愿的。可又不能一直留在宫里,只能千挑万选出一个夫婿来。”
    “等车驾到了夫家的府邸,就不是咱们家人了,而是夫家的人了。贤烶,你要不要和兄长一起去钟楼上最后再看一眼,是咱们家人的妹妹?”
    “去看看吧。”朱贤烶觉得自己不可能在京城久居,贤彩婚后又不和他在一处住,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就答应了。
    “那就走吧。”允熥说了一声,带他向钟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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