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允熥晚上回到坤宁宫,随口问熙瑶道:“昨日煕扬进宫,你都和他说了什么?”
    熙瑶顿时心中有些紧张:她可不能让允熥知道她劝说煕扬不要为武将的事情。
    所以熙瑶也是装作随意的答道:“也没说什么,只是聊了聊家常。我每年正月才能见到他一面,所以就把他叫来说说话。”
    允熥听了熙瑶的话,倒是没有想到她和煕扬说一些不妥的事情,说道:“那以后我许你每月与家人见面也可。不管是你出宫回娘家省亲,还是让他们进宫来见皆可。”
    熙瑶摇头笑道:“我每个月都回家省亲,那成什么了?就是民间出嫁的媳妇也没有每月都回娘家的道理。若说是让家父、弟弟进宫,家父最重规矩,恐怕不会来的。”
    像这样十分不符合礼仪传统的事情,也就是允熥能毫不在意并且随口说出了,熙瑶这些年虽然一直会从允熥这里听到这样不和规矩的话,但是还是不习惯。不过话说回来,朱元璋还活着的时候允熥日常说话还是注意的,重规矩的朱元璋驾崩之后才越来越口无遮拦了,幸好只是在后宫这样。
    允熥又想到什么似的,说道:“我看你房中有供奉文殊菩萨,怎么你也开始信佛了?”
    熙瑶说道:“并非如此。是妾的母亲让妾摆上文殊菩萨的像。妾看家母言辞恳切,所以就摆上了。”
    允熥说道:“上有所好,下必行焉。若是大家都知道了你供奉文殊菩萨,那大家问了投你所好估计都会供奉文殊菩萨的。你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供奉文殊菩萨之事,不然京城的和尚又该抖起来了。”
    其实允熥对于熙瑶的母亲供奉文殊菩萨就不是太满意,只不过佛教是官方承认的宗教,他可以限制和尚的总数,反正朱元璋就有这样的政策;但是强令某一人不许供奉,不利于团结和尚们,也会影响他利用佛教的政策,所以只能认了。
    熙瑶说道:“妾知道了。”
    允熥又问道:“熙怡可还好?从她生完孩子到今已经两个月了,怎么身子还是病怏怏的?”
    熙瑶叹道:“哎,生孩子本来就是有损身体的事情,她又出红,需要将养的时候更长。”
    “不过太医都说她身子好多了,到正月估计就差不多了。”
    允熥说道:“明日本来就是应该宿在熙怡的景仁宫的,虽然现在熙怡无法服侍我,朕明日也去看看她,再来你这里。”
    熙瑶当然是支持的,允熥还关心她亲妹妹她岂会不支持。不过她轻轻地说道:“知道了。”
    允熥又与熙瑶说了会儿话,就与熙瑶一起睡觉了。
    但是熙瑶在允熥睡着的时候却并未睡着,而是目光闪烁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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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允熥上朝。允熥在说完了几件大事之后,朗声说道:“昨日朕看到了一份折子,朕让你们也听一听。”说完,是以一旁的小宦官。
    一旁的小宦官打开折子读到:“臣信阳州知州刘荣节,……,于十月十日得野外结板栗,与平常板栗相比大一倍有余。臣以之为祥瑞,特报陛下。”
    允熥等着宦官读完了,对底下的大臣说道:“你们觉得怎么看?”
    以六部尚书为首站立的官员都看了看左右的人的表情。很明显,虽然允熥的怒意并不明显,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位官员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还是文官为首的礼部尚书陈迪站了出来。虽然现在四辅官的权力不小,六部之中也就是吏部尚书权力还在四辅官之上,并且他们还是天子近臣,但是四辅官只是三品官,六部是正二品,按照规矩是在四辅官之前的;而六部之中,虽然礼部除了科举以外没啥重要的权力了,但是按照传统是六部第一,所以只有陈迪出面了。
    陈迪说道:“陛下,虽然祥瑞之说虚无缥缈,但是总是臣下的一片好意,陛下稍加言语训斥即可。”
    允熥听了陈迪的话,说道:“你是这样以为的?”又用眼睛扫了大臣们一眼,说道:“你们都是这样以为的?”
    齐泰出列说道:“陛下,虽然此事未必是祥瑞,但是若是刘知州并未说谎,比平常板栗大一倍有余的板栗确有此物,则还是不重处为好。”
    “若是刘知州胡编乱造,则陛下重处臣觉得应当。”
    允熥看了一眼齐泰。齐泰说的话应该是没有私心,确实是他心中这么以为的。按照常理来说,只要东西确实存在,也不能说这位刘知州就是错的,在大家无法合理的解释这种不正常的果实出现的原因的时候,那个人能完全否定祥瑞就是真的不存在呢?
    但是允熥可以确定这名叫做刘荣节的知州一定是为了拍马屁才这样的。允熥在此之前已经接到了锦衣卫的报告,说这名刘知州已经在当地大肆宣扬祥瑞的存在了,但是又不许当地的罗山县知县一起上折子,摆明了是想要贪功。
    允熥严厉的说道:“现在先帝驾崩不过六个月,岂会有什么祥瑞!分明是这名知州谎报!”
    “传朕旨意,把这名知州贬为正九品,吏部重新选官与他。”
    允熥又说道:“真正的祥瑞是管好国家,这是唐太宗就说过的。”
    “从今以后,不许地方官员以类似的事情报祥瑞,违者必定重处!”
    “即便是嘉禾也不许!一株嘉禾,能多打多少粮食!若是……”到这里,允熥本想说全县的土地,每亩地都多打了几成的粮食,这才叫祥瑞。
    但是他马上想起了著名的亩产三万斤的典故,所以决定还是不说了。
    允熥又说了几句,宣布下朝。
    下了朝之后回到乾清宫,没过多久四位辅官也过来了。陈性善对允熥说道:“陛下,臣以为对于刘荣节处罚有些重了。”
    “陛下继位已来,还并未有过献祥瑞之事,这是第一次,陛下还是稍微轻判些,让地方之官知道此事不必再报即可。若是还有报祥瑞的,再重处不迟。”
    允熥见在场的文官都是比较熟悉的人了,叹了口气说道:“朕也不想重处,但是不得不为啊。”
    “大明如此大的国家,每日事情多如牛毛,朕即使有你们辅佐,也深感不易,那里还有时间反复处理这些小事?一次重处之后让他们就此记住,省的反复上类似的奏折。”
    “当年余御史上奏折,下笔四千余字还离题万里,陛下当庭打了他一顿,此后大臣遂不敢洋洋洒洒漫无边际的写奏折。”
    允熥看了一眼四辅官的脸色,接着说道:“当然,当众打板子有违礼仪,所以朕绝不会如此。但是也可见重处首人的作用。”
    其实除了这一点,允熥还有其他的缘故一定要重处刘荣节。虽然他因为一封请求减免江浙五府田赋的奏折,把奏折的上奏者刘川贬官数千里一直到了最西北的沙州卫,震慑了想要浑水摸鱼的人。
    但是想要浑水摸鱼的人还是有的,允熥这段时间又先后处置了数人,但是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没有漏过什么。
    并且还出现了试探允熥喜好的官员,尤其是地方官。允熥对此是烦不胜烦,这名叫做刘荣节的官员实际上就是在试探允熥的喜好。
    所以允熥决定重处。
    底下的众官听了允熥的第一个理由,虽然觉得不符合圣君之道,但是他们也不会进谏的,包括最讲原则的陈性善。要是这样的事情都进谏,那么陈性善早在允熥还在当皇太孙的时候就只能辞职了。
    说完了此事,大家开始处理政事。允熥打开奏折,第一封奏折允熥就注意起来了,因为这是工部营缮司所上,说的事情是为在京的中低级官员所准备的‘公租房’已经建好了。
    话说为在京的中低级官员建造公租房是允熥正式开始处理朝政,并且发落了刘川之后就下旨建造的,初衷是允熥从齐泰的日常生活中得知大明当时的俸禄对于在京的官员来说是很低的,所以给在京的中低级官员谋福利。至于三品以上的高级官员,是可以有官属的府邸的,所以不必为他们忧心。
    因为在京的官员众多,即使是刨去武官,仅仅是文官与杂官也很多,允熥为了表示公平,也不好建好了一块地方先让某些官员先住进去,所以一直到最近全部完工才报告允熥。
    允熥在上边批到:着日许在京官员搬入。公租房分为四块儿,四五品官员住所为一块,六七品官员住所为一块,八九品官员住所为一块,不入流官员住所为一块,分区居住。但是各区可相互通联,晚上不禁出行。
    允熥批完了这句话,把奏折并未放到返回通政司的那摞奏折中,而是放到了自己手边。
    并且允熥告诉自己的身边的宦官:“让锦衣卫指挥使秦松午时来乾清宫!”
    然后允熥继续批答奏折。这样忙忙碌碌的,从感觉上没过多长时候就到了午时。允熥站起来对下边的辅官说道:“几位爱卿,现在已经午时,还是先休息一会儿,用过午膳之后再继续吧。”
    这是很正常的允熥时的说话,所以辅臣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闻言把手头的折子的条陈拟好了就停下笔,或者休息一会儿再吃饭,或者直接去吃饭了。
    允熥本人来到侧殿。允熥到达侧殿的时候,果然秦松已经到了。秦松见到允熥过来,行礼之后说道:“陛下召见臣何事?”
    允熥说道:“为在京的四品以下官位的官员建造的公租房已经建好了,这些官员择日就可入住。”
    “朕现在要你找一些大家肯定不知道是锦衣卫坐探的饭馆老板,到为在京的四品以下官位的官员建造了公租房的地方开饭馆。”
    “朕特意在建造公租房的时候,允许这一片区域宵禁很晚,允许他们天黑以后还可以出来,就是为了套取情报。”
    “现在天黑的越来越早,每日下值之后还很早,但是天黑以后就要宵禁的。”
    “想要聚会的官员,为了不至于违反宵禁,在为在京的四品以下官位的官员建造了公租房的地方的饭馆聚会最好;并且既然他们想要在外聚会,就不会想要回家由家里人招待,所以他们多半会在那里聚会。”
    “每家都派一名坐探的方法实在是太容易暴露了,并且很多官员人家都很穷,也养不起下人,所以这样是不行的。”
    “但是在饭馆之中就不一样了。不说在饭馆之中有很多秘密的法子可以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单说很多官员嘴上本就没有把门的,仅凭探子扮作下人服侍都能知道很多事情。。”
    “而且还大大节省了人。唯一的问题,就是一定注意保密,不能有‘饭馆里有锦衣卫的探子’这样的传闻流传出来。若是有这样的流言,那就前功尽弃了。”
    是的,允熥建造公租房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获得官员们之间都说些什么。这并非是他的建造公租房的旨意下发之时就想到的。不过也是下发之后没多久就想到了。
    所以允熥特意以‘公租房俱为官员所居,岂会有什么不妥’为由,下令公租房区域宵禁时间非常晚,使得官员想要在外聚会唯一的地方就是公租房附近的饭馆了。
    虽然一些非常机密的事情一般不在饭馆中说,但是仅仅是一些一般的情报也是非常有价值的,据此可以推断出许多的事情来。
    秦松听了允熥的话,说道:“陛下真是能想臣所不能想,臣无比佩服。”
    “哈哈,”允熥笑了一下。秦松是他的藩第之人,若是一般人这样说他一定以为是拍马屁,但是秦松这样说他就要以为是真的了。
    并且,这也确实可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嘛!嗯,就是这样。
    秦松接着说道:“臣马上下去安排。”
    允熥“嗯”了一声,然后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说,让山東面馆的唐老板来这里开面馆如何?”
    “在朕的设想之中,最少有一个江南菜系的饭馆,有一个北方特色的饭馆,有一个巴蜀、湖广的,一个鍢建、广東的。”
    “唐老板家就是做的山東那里的特色,并且除了面食,山東菜也是不错的,顶多改个名字。不叫面馆,叫菜馆或者饭馆。你看如何?”
    秦松思索了一下,说道:“陛下,山東面馆的唐老板可是六年以前帮过陛下,虽然并非是锦衣卫中人,当时知道他家有铜管可以窃听谈话的人也不多,但是因为和陛下有关系,多半大家不会在他家的馆子中谈论一些政事的。所以臣以为不妥。”
    允熥听了秦松的话,细想一下,说道:“你说的不错,是朕想错了。”
    然后允熥突然想起来了一个饭馆,说道:“那我还有一个想推荐的。”
    “你可知在京城之中有一个做悊江菜很不错的饭馆,叫做钱塘饭馆的?”
    秦松思索了一下,说道:“臣不知。”
    允熥说道:“在从西边到皇宫的一条小路上,也不大。但是上次朕尝了一次觉得他家的饭菜不错。”
    “朕记得他家的店老板叫做金成柱,虽然时代都是京城人,但是偏偏家传了悊江菜的做法,在那一片还是独树一帜的。找对了地方,也好找。”(第230章)
    秦松说道:“这一家与陛下有什么瓜葛吗?”秦松小心翼翼的询问着。
    允熥说道:“并无瓜葛,只是我又一次在哪里吃了一顿饭,觉得做得不错,所以和你说了。”
    “在为在京的四品以下官位的官员建造公租房的地方预备的饭馆总不能饭菜不好吃。若是还不如他们自己家做得好,那么谁回来饭馆吃饭呢?所以要找饭菜做得好的人来开饭馆。”
    允熥怕秦松以为自己是指定了金成柱一家,又说道:“朕只是让你去瞧一瞧,若是可以,他们自己又愿意,就让他迁到那个地方开饭馆;若是不相宜就罢了。”
    秦松松了口气,说道:“臣知晓了。”
    允熥又叮嘱几句,问了问秦松有无事情,秦松当然是回答‘并无事情’。然后允熥就让秦松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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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租房的事情不愧是事关广大在京的中低级官员福祉的事情,通政司的官员在传递奏折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然后上班的时候虽然不敢擅离职守,但是也与每一位来通政司办事的官员聊起了这件事情;而听说了这件事情的官员再返回了本部门的时候又会与本部门的其他人说起。所以到了下班的时候,在京的官员已经差不多都知道了。
    解缙就是这样知道的这件事情。他虽然现在身上挂着中书舍人,但是他的主业是编纂《太祖实录》,特别是最近《太祖实录》马上要完成了,解缙更是每天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了。
    解缙晚上回到礼部侍郎董伦的府邸,激动的对董伦说道:“陛下如此厚爱我等,我等真是万难报一的。”
    董伦虽然不像解缙这样激动,但是可能是前任皇帝朱元璋对于官员压得太狠的缘故,所以也觉得允熥对于大臣真的很照顾了,说道:“那我等就努力报效陛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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